一墻之隔的朱紅大門內(nèi)是一個相當(dāng)寬廣的一座院子。
占據(jù)了院子絕大部分地方的是一片寬闊的內(nèi)湖泊,湖泊上處處是綠蓮粉荷,碧波清澈,水光瀲滟,偶有魚兒躍出水面,劃出一道弧線后又落入湖內(nèi),激起陣陣漣漪。
湖心修建有一座六角小亭,陣陣水汽自四方涌來,讓小亭始終清涼宜人。
一處木質(zhì)棧橋從小亭下延伸而出,在小院內(nèi)各處如蛛網(wǎng)般交錯,最后蔓延到湖邊,停在數(shù)間挨在一起的房屋前。
李珂馨進(jìn)了小院,踩著棧橋徑直來到了一間小屋前,而后推門而進(jìn)。
小屋內(nèi)陳設(shè)簡單,除了角落的蔥綠盆栽外,就只有小屋正中的方桌,和擺在窗前的寬桌。
方桌前,一名氣質(zhì)儒雅,留著山羊胡的中年人正一手拿著本書細(xì)細(xì)品讀,似乎對她回來沒有任何察覺。
“卓先生,我回來了?!崩铉孳靶Φ溃θ菝髅摹?p> 眼前這山羊胡先生雖然貌不驚人,但卻是名副其實的陣法大師,在陣法一道的造詣放眼整片天南也是少有人可比肩。
并且似乎是高人的通病,這位卓先生也是那類獨來獨往的孤僻人士,若不是她爹親自相邀,也沒法將其請來單獨指導(dǎo)她。
卓先生似乎這時才注意到她,貌似隨意道:“是誰找你?”
“陸司昂?!?p> “陸家少爺?”
李珂馨點點頭。
“他走了嗎?”
李珂馨又點點頭。
“哦?!弊肯壬艘豁摃?,似乎剛才只是隨口問的。
李珂馨大眼睛撲閃撲閃,看著卓先生不說話。
“以后還是少和那些閑小子混,多把心思放在陣法上才是正道?!弊肯壬降讻]忍住,語重心長道。
“謹(jǐn)遵師命?!崩铉孳奥冻鰝€燦爛的笑,看上去頗為乖巧。
她瞥了一眼桌上杯子里沒有動過的滿滿茶水,她記得出去之前這杯茶水就倒好了,結(jié)果她出去半天卓先生一口沒喝。
可她記得這應(yīng)該是卓先生最喜歡的茶啊,還是她爹專門找來的。
卓先生看了看她這乖巧模樣,似乎有些欣慰的點點頭,也沒興趣問那小子找他的寶貝學(xué)生是做什么,語氣溫和:“那就繼續(xù)吧?!?p> “是?!崩铉孳耙膊欢嘞?,應(yīng)了一聲后,便走到窗前長桌前坐下,拿起桌上的筆,開始認(rèn)真的勾勒起來,全然沒注意到背后卓先生的復(fù)雜目光。
卓先生見李珂馨專心致志的模樣,心中微微嘆息一聲,默默將手中的書合攏起來。
他當(dāng)初被找來專門教人陣法,心頭還疑惑的很,以為是要教個什么笨蛋。
結(jié)果一見面,才發(fā)現(xiàn)是個相當(dāng)討喜的乖巧丫頭,一口一個卓先生喊的他心花怒放,讓他尋思著大不了多花點心思就是了。
然后試了試這丫頭底子,卓先生這才發(fā)現(xiàn)這丫頭在陣法一途上的天資只能用妖孽來形容,自開心眼,無師自通,舉一反三,把見慣了天才的卓先生都給震驚到了。
震驚之后就是興奮,名師難尋,徒亦難遇,本來只是想著隨便教教的卓先生當(dāng)真動了收徒的念頭。
接著卓先生就知道了為什么那個男人明明造詣完全不輸于他,卻還要費心費力找他來。
猶記得第一次正式授課沒多久,少女剛剛展現(xiàn)了點天賦后,還不待他驚嘆,少女就說著什么去給先生你看看茶煮的怎么樣了,馬上就回來,然后人就沒了影。
卓先生當(dāng)時還欣慰的很,心想這學(xué)生剛?cè)腴T就會關(guān)心先生了。
一直等到卓先生嘴巴都干了,也沒見到人影,出門一問,那煮茶的婢女告訴他自家小姐早就出門去了,還說是出去給他買東西去了,讓她們不要去打擾他。
他都還記得那婢女不滿的眼神,仿佛在說哪兒有客人這么差遣主人的道理。
差點沒讓卓先生一口老血吐出來,他什么時候讓她家小姐買東西了!
要是其他人這樣,按著他的性子,他直接就拂袖而去了,但請他來的男人和他關(guān)系莫逆,還給了相當(dāng)?shù)暮锰帲苯幼咭膊惶?,他覺得還是得當(dāng)面說清。
然后他就在屋里默默等著,一直等到茶涼了三回,月上了半山,那鬼精丫頭才終于回來。
就在卓先生以為這丫頭會不會心虛臉紅時,李珂馨就若無其事地打起了招呼,“卓先生您還在呢?!?p> “我不是讓你去買東西了嗎,你沒買回來我當(dāng)然在了。”卓先生板著臉,試圖嚇嚇?biāo)?p> 結(jié)果對這看起來怯生生的丫頭一點也不好使。
李珂馨直接走到卓先生跟前,笑的沒心沒肺,“哎呀,都怪蘇羨那個壞家伙,說有家新開的鋪子,里面的魚餅很好吃,非得帶我去試試,我也沒辦法嘛?!?p> “蘇羨?蘇家那個少爺?”卓先生語氣很沉,他倒是聽說過這個名字,但從沒見過,但這下是把這個名字記住了。
李珂馨點頭,乖巧的像只兔子,她走上前獻(xiàn)寶似的舉起手里正散發(fā)著香氣的魚餅,笑容甜美,“我知道錯了卓先生,您就別生氣了,您看我還專門帶了魚餅給您呢,可好吃了,您嘗嘗?”
卓先生瞧著那張乖巧靈動的笑臉,心里的郁氣也是頓時消散大半,但還是板著臉道:“不吃。”
“哎喲您就嘗嘗嘛,我都沒舍得吃完,就想著帶給您呢,可難買到了?!崩铉孳芭e起兩根手指做發(fā)誓狀,“我保證真的很好吃的!”
小臉繃緊的可愛模樣差點讓卓先生忍俊不禁,好懸才憋住,不為所動。
李珂馨見卓先生沒反應(yīng),一張小臉頓時垮了下來,皺在一起像是受極了委屈似的,但還是咬著嘴唇,大眼睛淚花花的把卓先生看著。
卓先生也不由得嘆息一聲,接過那只包裹著魚餅的紙袋,“下次不許了?!?p> 李珂馨頓時眉開眼笑,連連點頭,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那卓先生我給你泡茶,爹爹說過您最愛喝驢兒茶了,搭這魚餅剛剛好!”
不等卓先生回答,李珂馨就蹦蹦跳跳的跑出門去,然后又突然停在門口,扭頭笑著補(bǔ)充道:“這次是真的喲卓先生,我馬上就回來!”
然后人就沒了影。
卓先生低頭看了看被他捏著手中紙袋,即使隔著紙袋,也能感受到魚餅傳來的溫?zé)幔屗蟹N莫名的感覺,原本打算不再教這小丫頭的念頭也逐漸消失。
一個小腦袋突然又從門外冒出來,像是長在門框上的蘑菇似的。
“卓先生,您不會把今天的事告訴我爹吧?”那張精致小臉上滿是緊張,大眼睛眨呀眨地把他看著,讓他都說不出句重話。
卓先生本想點頭,但又覺得這么就把這事放過去也太輕易了些,斟酌片刻,在那道緊張目光的注視下,說:“只要你能掌握今天我講述的那幾座陣法。”
本以為是個為難的條件,卓先生卻沒見到意料之中的苦瓜小臉。
誰料李珂馨像只兔子似的端著茶盤就竄進(jìn)了屋內(nèi),“啪”的把茶盤放在桌上,然后一刻不停的展示起卓先生今天教的數(shù)種陣法。
卓先生這才發(fā)現(xiàn),他還是遠(yuǎn)遠(yuǎn)低估了這少女的天賦才情。
就算卓先生對李珂馨的天資有些預(yù)料,但按他原本的計劃,至少也得花上半月時間李珂馨才能把這些陣法掌握,結(jié)果僅僅才用了不到一天,她就將其盡數(shù)解析掌握,雖然手法生澀,但那只需要時間堆砌而已。
陣法光芒在屋內(nèi)閃爍,照亮卓先生因震驚而放大的瞳孔,直到李珂馨構(gòu)建出最后一道陣法又隨手驅(qū)散,卓先生才終于回過神來,對著眼巴巴看著他的少女無奈的點了點頭。
李珂馨頓時高興的蹦了起來,然后又突然安靜下來,看著卓先生手里的魚餅不說話。
卓先生還以為是這小丫頭又饞了,他本來對這東西也沒什么興趣,就作勢要遞給李珂馨。
豈料李珂馨連連擺手,反而是示意卓先生吃。
卓先生看了一眼滿臉期待的李珂馨,也沒多遲疑,一口咬在了他從來不感興趣的小食上。
新鮮出爐的魚餅酥脆干香,帶著適宜的溫度,魚肉鮮嫩細(xì)膩,味道相當(dāng)不錯。
“好吃嗎卓先生?”李珂馨大眼睛直盯著卓先生。
卓先生略微猶豫,有些別扭的說:“還可以?!?p> “那我下次再給卓先生帶!”李珂馨笑的格外開心,大眼睛瞇成了兩輪漂亮的月牙。
還有下次?
卓先生差點噎住,立時就想教育一下這跳脫的丫頭。
而還不待他開口,李珂馨就非常有眼力見的將熱茶端到了卓先生面前。
卓先生一頓,然后心情頗為復(fù)雜的接過茶杯,一口喝下,香氣馥郁的茶水將魚餅碎和斥責(zé)的話一同沖進(jìn)了肚子里。
接下來的日子,卓先生照樣來授課,而李珂馨也是隔三差五的就會溜出去玩。
開始幾次,卓先生還是生氣的不得了,但李珂馨每次都會帶些新奇玩意兒給卓先生,或是新出小食,或是稀奇物件,都讓卓先生眼前一亮。
并且每次逃課后,她都能將卓先生當(dāng)天要講的陣法悉數(shù)掌握,讓卓先生的怒氣霎時就煙消云散。
好幾次卓先生有心想要責(zé)備,但一碰上那張楚楚可憐的小臉,就什么重話也說不出來了。
他倒也想過去攔住李珂馨不讓她逃課,但實在困難。
偶有幾次抓住現(xiàn)行,李珂馨也不多掙扎,乖乖的就跟著卓先生回來了,這倒是讓卓先生心里安慰,至少他的師道威嚴(yán)還是在的。
當(dāng)然更多的還是李珂馨逃課成功,而對此,卓先生也沒什么好辦法,只得無奈的坐在屋里,反思是不是自己教的太差了,還是他教的東西太簡單了些,讓這丫頭提不起興趣。
不然這丫頭要是能一直好好跟他學(xué),超過他簡直是指日可待啊,卻這樣蹉跎時光,實在是太可惜了。
一念至此,卓先生不由得嘆息一聲。
坐在窗前的李珂馨聽見動靜,頓時停下了手中靈筆,扭頭看向身后,“怎么了嗎卓先生?”
“沒事?!弊肯壬行擂蔚母煽纫宦暎似鹱郎锨宀韬攘艘豢?,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茶水冷掉的緣故,喝起來與平日里的驢兒茶有些不同。
李珂馨點了點頭,又扭過頭去。
卓先生將剩下茶水一飲而盡,放下茶杯,細(xì)細(xì)品味了一下,又發(fā)覺和之前并無什么兩樣,不由的有些奇怪。
不等卓先生多做思索,一股疲憊困頓之感自內(nèi)體內(nèi)悄然浮現(xiàn),開始還不算強(qiáng)烈,但困頓感迅速洶涌,很快便席卷了卓先生的腦海。
他雙手勉強(qiáng)撐在桌面上,晃了晃腦袋,試圖讓自己清醒些。
奇怪,我明明昨晚很早就休息了,怎么會這么困?
思慮無果,卓先生打了個深深的哈欠,眼皮不斷打架,視線逐漸模糊起來,連腦袋也快轉(zhuǎn)不動了。
直到最后,他強(qiáng)撐著看了一眼背對著他的李珂馨,便趴在桌上睡著了。
卓先生剛睡著沒多久,屋門悄悄打開,一道火紅色的人影靜靜站在門口。
人影走進(jìn)屋內(nèi),先是瞧了一眼酣睡的卓先生,然后不漏聲息的來到了似乎毫無察覺,正低著腦袋,滿臉為難的李珂馨身后,并向后者伸出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