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下山,徐老頭走得極緩,吳小心跟在后面,拿著書邊讀邊走,兩人沒說過一句話。
送徐老頭到家門口,見到大門開了后又緊閉,吳小心暗嘆一聲,轉(zhuǎn)身離開。
那一年冬天,被拿李秋母女從家里趕出來,要是沒有徐老頭收留,他大概凍死在山上了,可能餓死比凍死還要早。
沒有著急上山,在迎客酒館提了兩瓶燒刀子,買了兩斤醬牛肉,酒這東西,吳小心十歲就開始喝了,那時僅僅是跟著別人覺得有趣,現(xiàn)在有事也喝上兩口,舒心。
黃土墻,爛木門,沒有那個外人進去時不怕門板掉下來,門上貼的兩位門神早已掉色。
吳小心輕輕敲門。
“進來?!蹦腥寺曇魷喓瘢屓艘宦牼筒粫?。
吳小心推門而入,笑道:“先生,有段日子不曾來看你了?!?p> “坐?!?p> 院內(nèi)一張石桌石凳,坐著個中年男子,懷里抱著個五六歲大的小丫頭。中年男子見到吳小心進來,笑容開懷。
他叫趙運。
趙運放開女兒,示意她回屋內(nèi)。
小丫頭走一步三回頭,逗得吳小心哈哈大笑,向小女孩招手示意她過來。
小腦袋怯生生看向父親,見他點頭,才高興小跑到吳小心身邊。
吳小心放下酒肉,雙手抱起小丫頭,讓她騰空轉(zhuǎn)了三個圈。
“小鈴鐺,哥哥有段日子沒來看你了。”
趙運,是鎮(zhèn)子上唯一的教書先生,小鈴鐺則是他的女兒。
屋內(nèi)一個打扮干凈的婦人神色帶笑,打算去后院摘兩根黃瓜拌涼菜。自家男人雖然不事農(nóng)桑,來看他的學(xué)生倒是常有。
吳小心抱著小丫頭在趙運對面坐下,笑道:“有段日子沒來看先生了,今天剛好有空路過,就進來坐坐。”
對于這位教會自己識字讀書的先生,吳小心很感激,何況他不止教他識字讀書。
“無礙,想來就來便是?!?p> “最近讀過什么書?”
吳小心把帶下山的《人體穴脈詳解》取出來,慚愧道:“最近入門修行了,先生說的一些儒家書顧不上看,在讀修行之書?!?p> 趙運打開包著醬牛肉牛皮紙,一時間香氣四溢,用手抓起一片塞進嘴里笑道:“能修行了便是好事,能讀書便是有路,慢慢來就是。不少人,在我這識了幾個字,出去后都還給我了,還不自知?!?p> 吳小心也抓起一片肉,給小鈴鐺吃,小丫頭雖然有些土氣,但眼睛又大又亮,坐在吳小心腿上安安靜靜,討人喜歡。他自己也吃了一塊,苦笑道:“以前山上每月只給我一串銅錢,我多數(shù)都給你,如果把書上的那些還給了你,也太對不起小時候的我了?!?p> 趙運哈哈大笑:“我就喜歡你這樣的學(xué)生,不似旁人渾渾噩噩?!?p> 婦人端上一碟子涼拌黃瓜,兩雙筷子,兩只碎瓷碗。
吳小心不知如何作答,拿起快起吃菜。趙先生嘴里時常有驚人之語,很難想到他是這鎮(zhèn)子上土生土長的人。
小時候吳小心問過先生,什么樣的人才算好人?
趙先生告訴他:“胸懷利器但從不傷人,才是好人?!?p> 吳小心似懂非懂,記住了這句話,年齡漸長越覺得趙先生說的是天大的道理。
“過兩個月我打算出去看看能不能某個生路,鎮(zhèn)子上學(xué)生越來越少了,再呆下去家里就揭不開鍋了?!?p> “看我傻閨女,都餓的面黃肌瘦了?!壁w運說著就用沾著油的來逗弄女兒,小鈴鐺兩只手阻止父親一只手靠近,你來我往。
吳小心放開小鈴鐺,給趙運添上一碗酒,自己半滿,一飲而盡。
“吃你這酒肉,我也無以為報,就讓你問一個問題,我知無不言。”趙運看出了吳小心的來意。
吳小心這些天見到那個帶走呂輔的惡毒女子,見到李秋母女,見到不知是善是惡的李掌門,更是見到簡青山這樣的人,憋了一肚子困惑,此時終于問出:“先生,見人行惡,何解?”
趙曉沉吟片刻,正色道:“世上惡行不絕,需要有人棒喝,棒喝者踽踽獨行,那是大氣度,真豪杰。你我不一定是此類人,但君子行義,只求問心無愧?!?p> 原來自己問心有愧。
愧不能為呂輔說一句話,愧未能保護好娘留給自己的屋子,愧沒打過簡青山。
吳小心認(rèn)真記住了這番話:“謝先生指點迷津,學(xué)生銘記在心?!?p> 趙運笑了笑,這個學(xué)生不一定好,但也差不到那里去。一個先生有先生的職責(zé),一個學(xué)生,也要有學(xué)生的樣子。
一個會教,一個能學(xué),就夠了。
吳小心拿起酒瓶,一瓶子燒刀子下肚,臉色通紅。
離開趙先生家,吳小心緩緩登山。人已半醉,這山路上每一處臺階他都一清二楚,就算閉著眼睛都能走到山上,絲毫不懼。
一行人下山,與吳小心撞了個照面。
簡才,簡青山一行人。
簡青山在吳小心這丟人丟大了,此時見到吳小心,一股怒火沖胸,哪怕在后山,九場勝利,都壓不住心底惡火。
吳小心沒有讓路,抱拳道:“弟子河馬山吳小心,見過簡長老?!?p> 簡才對吳小心沒什么好感,但那日見吳小心與簡青山打斗慘烈,當(dāng)時覺得這小子是個可造之才,細(xì)看之下筋脈堵塞嚴(yán)重,根本根本不適合修行這條路,便沒留意。此時再見到這小子,還是那副態(tài)度,不以為意。神色輕蔑,擺擺手讓吳小心讓路。
吳小心站到一邊,山路并不窄小。
簡才還是出手控制住簡青山,以免他再惹出什么事兒來,這里畢竟是河馬山。
“小子,我明年還來,你最好能有點長進,不然我都不好意思打你?!焙喦嗌綈汉莺莸?。此番來河馬山,他就記住了兩個人,吳小心恰好是其中一個。
吳小心一言不發(fā),他不喜歡呈口舌之利,你要來,那就來,你要打,我也不介意再打一場。
目送一行人遠(yuǎn)去,吳小心回到屋內(nèi),修行。
一晚上吐納毫無寸進。
月色明媚,吳小心不由得想起了個人。
那個一句話不慎便丟了九年苦功的少年,現(xiàn)在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