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馬州,最高的山名為仙人山。
太陽高懸,仙人山半山腰處,一位擔(dān)著柴火的清瘦少年緩緩上山,簡短的單衣,黝黑的肩膀裸露在外。
兩大捆柴火壓在他長年累月爬山鍛煉的身體上,扁擔(dān)呈現(xiàn)的彎曲孤獨并不小。略微有些步履艱難,但是少年的呼吸平穩(wěn)悠長,一呼與一吸之間永遠都恒定在一個間隔內(nèi)。
視線里出現(xiàn)一座涼亭,亭內(nèi)是一口井,沒有名字,少年把柴火放下,打算喝口水再走。
少年姓吳,名小心,山上的熟人都叫他吳膽小。母親走的早,父親跟著別的女人遠走高飛了,做了陳世美,他也從沒見過。
控制著木桶沉入水井,稍微放下就感覺差不多了。并不粗壯的手臂力道不小,交錯兩下就把木桶拉上來,抬到嘴邊,大口痛飲。
六月的天氣,確實熱了。
沒歇息多久,吳小心繼續(xù)擔(dān)著柴火上山,他干活一直規(guī)規(guī)矩矩,從不做投機取巧的事情。
山路上的樹木,柴火,明明很多,但是山上掌管戒律的師傅不允許拾撿山路上的柴火木頭,非要讓砍柴的伙工每天走下山去砍柴,再挑上來。記得幾年前有幾個年紀(jì)比他大的新人,投機取巧,在山上拾撿風(fēng)落柴,沒兩天就被趕下山,在山長跪不起,開始幾天吳小心還見過他們,后來再也沒見到,不知道去了那里。
吳小心是從小就在山上長大的,干著雜活累活,山上的師傅還給他口飯吃,偶爾給點銀錢,隨著年歲漸長,力氣越大,日子也越來寬松,大魚大肉談不上,偶爾去山下吃一頓酒肉是有底氣。
從山腰的亭子到山上,擔(dān)著柴火的吳小心要走半個時辰山路。
最后幾個臺階踩上去,一處龐大的院落出現(xiàn)在吳小心眼里。
五人高的石門大敞,同時十人邁進去也容得下,細看之下,門框上雕刻著兩條丑陋的盤龍,讓這座壯觀石門氣勢一落千丈。
石門后面廣場空曠,一座大殿屹立在遠處,正門上方牌匾上的三個字不可久視,所以吳小心低頭走過。
年少時吳小心專門就大殿牌匾上的三個字請教過山下的一位教書先生,那位先生說那三個字念養(yǎng)心殿。后來他跟著山下鎮(zhèn)子里教書的先生也讀了些書,識了些字,寫得出養(yǎng)心殿三個字,卻無法像牌匾上的三個字一般看個片刻便讓人覺得刺眼。
曾與一個上山來的富人聊天時偶爾聽他說過幾句重檐九脊,黃瓦飛甍,大概是形容這座大殿的。
廊下四周環(huán)繞著二十八根雕龍石柱,聽不少師兄說這是山上的陣基。陣基他只聽人解釋過,并不懂具體是什么,不過這些石柱上的雕龍比門框上的耐看多了。
偏房在大殿后面,就是吳小心等雜役住的地方,每天負責(zé)的事情很多,打掃,挑水,砍柴做飯等等。大多數(shù)眼高于頂?shù)男尴烧卟粫芩麄冸s役的事情,山上的老管事對雜役也很松。每天的活干完,盯著上山的游人不要亂走就行。
吳小心繞著大殿側(cè)面的石板小路來到廚房,廚房里的掌勺師傅姓徐,眾人稱呼為徐老頭,白胡子一大把,吳小心不知道具體名字,平日里都叫他徐爺爺。老人最得意的事情就是給山上的老神仙燒了一輩子飯,銀錢也得了不少,都給了山下鎮(zhèn)子里的家人。所以老人每天早上上山,晚上下山,下午的時間喜歡在山上看風(fēng)景。
徐老頭旁邊掌勺的是他的大孫子徐小虎,肯吃苦,才十六歲就想著繼承爺爺?shù)幕钣?,給山上的神仙做飯。
“徐爺爺,今天是豬肉?”其實到廚房里聞著味道就已經(jīng)能猜個八九不離十,洗手的吳小心還是習(xí)慣性問問。
在大鍋前忙活的老人得意道:“我的拿手絕活,你今天有口福,等下多給你留兩塊肉?!?p> 徐老頭最得意的菜就是豬肉燉粉條,山上的那些神仙都愛吃,他也喜歡。
吳小心開心笑道:“那我就提前謝謝徐爺爺了?!?p> “別墨跡,去給我打桶水來?!?p> “好嘞?!?p> 拎著空桶來到大殿后面的水井旁,繩子長最多不過十米,但是這口井一直給吳小心得感覺陰森森的。
不敢往里面多看,拎著水桶回到廚房。
“吳師兄,快幫我端一下饅頭的籠屜,外面的仙師都等不住了?!倍酥粋€超大號三層籠屜的徐小虎求助道。
吳小心點點頭雙手抱起蒸饅頭的小籠屜,這個小只是相對徐小虎的大籠屜而言。
與山上大人物送飯菜的活輪不到他去做,自然有人搶著送,他在廚房也就這一點小任務(wù),大部分任務(wù)還是那一大摞柴火,以前身板瘦小的時候,需要一天來回兩到三趟,現(xiàn)在身板壯實了,一趟就夠了。
公廚里零零散散已經(jīng)聚集著二十多個年輕人,都是這里的修行者,多數(shù)穿的綾羅錦緞,極少才像吳小心這般穿著麻布衣裳。來這里吃飯多數(shù)都是懶得自己置辦鍋灶的人。
“膽小,我聞到味兒了,給我拿四個饅頭過來,兩碟豬肉粉條?!币粋€豪邁的聲音在公廚門口響起。與聲音一般豪邁的壯碩漢子掀開門簾進來。在場的年輕人紛紛讓路招呼。
“菜來了?!眳切⌒拇蠛耙宦暎且粋€合格的店小二模樣。
“謝了?!苯舆^饅頭,漢子謝道。
多數(shù)凡人只知道這里叫仙人山,實際上在修行者眼里,這里名字是河馬山,以一州的名字命名的門派,一州之地只能有一個。
漢子就是河馬山上的一個小有名氣的師兄,趙雄。吳小心對他的映像很深刻,因為他是少數(shù)幾個會與自己道謝的人,不像許多人眼睛鼻子都在天上,都不會多瞧他兩眼。
伺候完公廚里的那群人,吳小心拿著兩個饅頭回到廚房就著一碟子菜吃飯。
不遠處走來一位長相尖嘴猴腮的青年,提著大籠屜,顯然是送飯回來了。視線瞥了吳小心一眼就移開,自顧自拿起留下的飯菜吃。
他叫張方,是個心眼極小的人,在這里做了五六年雜役。吳小心親眼見過他因為一點小事被幾個人欺辱后,往那些人的菜碟子里吐了唾沫,攪拌到看不出來后端著那幾碟子堆滿肉菜的碟子過去道歉,對于領(lǐng)頭的,把一只碗丟進糞坑里浸泡一番,掏出來清洗干凈給那個領(lǐng)頭的裝飯,張方還專門送到那人的房間里,天天都去,一年來沒有間斷,裝孫子到極致。那幾個欺辱張方的人吃了一個月多的唾沫飯,還把張方當(dāng)成了御用的狗腿子,張方也鞍前馬后的跑,聽說上月得到了一篇功法,從此不把其他雜役放在眼里,以前還聊幾句,現(xiàn)在幾天都不說一句話,沒入門,卻在其他雜役面前以師兄自居。
吳小心不鳥他,也不會去告密,因為那些人也沒少為難他。張方也絲毫不擔(dān)心吳小心去告密,畢竟也有吳小心的唾沫。
兩個人各忙各的,井水不犯河水。
吃完飯后吳小心回到房間,床被被疊放的整整齊齊,屋子里也沒幾樣?xùn)|西,唯一的小板凳都是粗糙自制品。被褥床單都干干凈凈,雖然破舊,還能看得過去。
盤膝坐在土炕上,收斂心神,修行山上的一位前輩給他的口訣功法。
他娘死的早,走的時候皮包骨頭,也沒給他留下啥東西,三年前砍柴的時候,一位他從沒見過的老人說認識吳小心的娘,兩人一路上聊了不少事情,臨行前還給吳小心留下了一篇功法,囑咐他好好修習(xí),不要外傳別人。說是功法,其實就是幾句強身健體口訣,吳小心一路摸索修行,感覺自己上下山?jīng)]那么累了,力氣也大了不少,用趙雄師兄的話來說,是氣血充足。被吳小心取名為氣血功法。
敲門聲聲驚醒了吳小心。
“膽小,掌門師叔讓你過去一趟?!?p> 張方神情復(fù)雜,稱呼上連吳小心的姓以及師弟兩個字都丟掉了。這個平日里的悶葫蘆破天荒地的被掌門叫過去,一定是有什么好事。
掌門找我一個小小的雜役干什么?吳小心不得其解,還是規(guī)規(guī)矩矩對張方道謝:“多謝師兄提醒,我這就去?!?p> “掌門師叔找你,有什么好事別忘了我啊?!睆埛叫Φ溃\眉鼠眼的臉上堆積起來的皺紋,難看至極。
“我一直本本分分,不知道那里犯了什么過錯,怎么會有好事?如果是好事的話一定不會忘了張師兄?!眳切⌒拇饝?yīng)下來,對付這種小心眼的人,也只能虛與委蛇。他從張方身上學(xué)了不少東西,比如說,再弱小的人只要把握住機會,也會有能力報復(fù)別人。
“犯了錯是歸戒律堂管,你這一定是是好事。掌門師叔日理萬機啊,我這輩子與他說過的話都不超過一只手,都是他問,我答?!睆埛竭駠u道。
“我比你還慘,只能遠遠的看一眼?!?p> 兩人對視一眼,會心苦笑。
他們這樣的人,誰都想當(dāng)個神仙,不想做雜役。吳小心看到了張方眼底的嫉妒與不甘,他自己則是更隱晦,這些年吃下的苦告訴他不要心急。
張方又送了一段路到養(yǎng)心殿才停下腳步,目送吳小心進殿。這小子自小就在山上,他那死去的娘聽說以前是個修士,平日里也不見有什么親戚,莫非是爹娘留下的人情?以后得把關(guān)系弄好點,這幾個月被那本修行殘篇沖昏了腦子,這些小事都沒處理好,真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