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珍隱隱覺得，事情似乎不大妙，他想起賈蓉在應天府的遭遇，心想這件事不會這么巧吧，又有人來救賈亮？
他毫不懷疑來人有能力救賈亮！
大理寺卿李榮，文官，正三品，大明朝堂數(shù)得著的高官。
但此時李榮卻不敢拿官腔，因為來的人是宮中老宦官趙公公。
在本朝，后宮不得干政，內侍不得干政，執(zhí)行十分透徹，但趙公公是個例外。
此人是大明深宮之中，所有宦官的老祖宗，深得文昌帝信任，基本上他就是文昌帝第二張口。
只是趙公公低調，一般不會出宮，都是陪在文昌帝左右。
所以，李榮在高堂之上見到趙公公之時，很是吃驚。
大明文官敢看不起所有宦官，唯獨不敢看不起趙公公，因為趙公公就是文昌帝使用宦官的底線，不容觸碰。
“趙公公怎么來了本官的大理寺？”李榮出來，不卑不吭道，高官的面子還是要的。
“傳陛下口諭，宣賈亮進宮?！壁w公公臉上閃過一絲急切，耐著性子道，“李大人，快讓人將賈亮帶出來隨同咱家進宮?！?p> “賈亮？”李榮心里微驚，他剛和寧國府做了一筆交易，將賈亮打進大牢。
“正是此人?！?p> “公公見諒，此人不能放。賈亮事涉秦業(yè)破壞皇陵一事，已經被收押，敢問公公，陛下召見此人有何事？”
面對皇帝口諭不放人，夠囂張！
李榮的話，充分證明大明文官勢力達到了一個什么樣的地步。
趙公公額頭青筋暴起，尖聲喝道：“賢親王重傷，急需賈亮救治，如果耽誤一會兒，賢親王有個不測，李大人你自己掂量一番?！?p> 李榮面色一變：“賢親王重傷？”
文昌帝有逆鱗，其一便是朱統(tǒng)。
文官勢力再大，這天下還是姓朱，所以文官在行事之中，各黨派有不成文的規(guī)定，不去觸碰文昌帝的逆鱗，以免皇帝抓狂，鬧得不可收拾。
李榮迅速權衡一番，知道這次寧國府的人情賺不到了：“來人，立即去將賈亮帶上來。”
賈亮被帶上來，帶著枷鎖！
“賈公子！”趙公公立即上前，急切道，“咱家乃是司禮監(jiān)趙義，賢親王重傷，太醫(yī)院束手無策，諫言賈公子有能力救治，請賈公子隨同咱家進宮一趟，李大人，給賈公子去掉枷鎖?！?p> 朱統(tǒng)重傷？
太醫(yī)院太醫(yī)束手無策？
賈亮敏銳抓住事件的重心，仿佛捕捉到了什么。
奇貨可居，對，就是奇貨可居！
這次賈珍雷霆出手，讓賈亮認識到封建皇權之下，沒有權力無法掌控自己命運的可怕。
方才在大牢之中，賈亮思索良久，卻沒有好辦法破局。
此刻，機會出現(xiàn)了。
詢問朱統(tǒng)傷情過后，賈亮有了初步判斷，如果只有失血過多的話，采取輸血的辦法可救，而他正好是萬能血型。
賈亮權衡利弊，不打算從別處找血源，他要讓自己變得重要起來，變得獨一無二才行。
“趙公公，王爺?shù)膫谙履苤?，不過需要一些器械，還需趙公公讓人準備?！辟Z亮走到高堂一側的案幾便，拿起筆在紙張上寫畫。
趙公公聞言大喜：“賈公子此言當真？如若能夠救活王爺，陛下必然會重賞?！?p> 我不要重賞，我現(xiàn)在要人...賈亮幾筆寫好，拿起紙張吹干墨跡。
“但我有一個要求！”賈亮看著趙義，沉聲道，“在下岳父一家蒙冤被大理寺鎖拿看押，我要確保他們的安全，在正式過堂之前不得有人用刑?！?p> “這個好說，一切都聽賈公子的?！壁w義焦急，救人如救火啊。
賈亮將紙張交給趙義，道：“趙公公莫急，沒有器械是無法救人的，你還是先讓人準備吧?！?p> 趙義抬手叫過高堂中一名錦衣衛(wèi)，吩咐他去辦事。
本朝錦衣衛(wèi)有監(jiān)察百官之職責，重要衙門中都有錦衣衛(wèi)，這是文昌帝與文官斗法取得的成果，大理寺有個錦衣衛(wèi)百戶在。
賈亮看到錦衣衛(wèi)，目標更加明確。
“現(xiàn)在可以跟咱家走了吧？”趙義心急火燎道。
“且慢。”賈亮估摸器械一時半會準備不好，實在是不放心秦可卿呆在大理寺大牢，便道，“趙公公，先把我岳父一家移交給錦衣衛(wèi)?！?p> 錦衣衛(wèi)是朱統(tǒng)的錦衣衛(wèi)，朱統(tǒng)重傷，賈亮要去救治朱統(tǒng)，所以人安排進錦衣衛(wèi)最為穩(wěn)妥。
他沒有奢望用這個機會給秦業(yè)一家脫罪，畢竟兒子再重要哪有自己重要，文昌帝要是知道秦業(yè)涉險破壞皇陵，估計盛怒之下又生事端，所以不如先留在錦衣衛(wèi)，等一切真相大白再風風光光出來。
“你在算計我，未嘗不是給我一個絕佳的絕殺機會？”
賈亮心里，隱隱有一條清晰反擊脈絡出現(xiàn)。
現(xiàn)場間，李榮聽了賈亮的要求，老臉一陣潮紅，猶如被人打了一巴掌。
“放肆?！崩顦s羞怒交加道，“破壞皇陵乃是重罪，理應由我大理寺審理，豈可交給錦衣衛(wèi)？”
“錦衣衛(wèi)也有辦理大案權限?！辟Z亮寸步不讓，李榮越是如此，他越是不放心。
其實賈亮和李榮都沒有說錯，大理寺負責大案要案以及復核有問題的案件，錦衣衛(wèi)也管大案要案，但不管平反。
但對李榮來說，人現(xiàn)在在大理寺關著，還沒審問就被移走，關鍵是這其中還沒有任何的流程，沒有圣旨等遮顏面的東西存在。
也就是說，賈亮這個要求不守規(guī)矩，打了大理寺的臉。
賈亮此時哪里管的了大理寺的臉面，他看向趙義，用眼神詢問。
趙義現(xiàn)在和賈亮心思一樣，只想著救人，其他的也顧不上了。
“李大人，按照賈公子說的做吧?！壁w義說道。
“趙公公，就算你是陛下身邊的大伴，也無權干涉我大理寺政務，別忘記宦官不得干政。”李榮杠上了，黑臉道。
他賭的就是賈亮不敢不去救朱統(tǒng)！
既然賈亮不敢不救，那還有必要把人給錦衣衛(wèi)，讓大理寺丟臉么？
趙義臉色一滯，右手微微抖動一下，隨即壓制住火氣，道：“賈公子，咱家向你保證你岳父一家不會有事?！?p> 我信你，但我信不過賈珍，誰知道賈珍此刻會不會貓在哪里看著，等我一走就來使壞？賈亮斷然搖頭道：“不行，人必須交給錦衣衛(wèi)?！?p> “本官今日絕不放人！”
賈亮驟然看向李榮，將這張臉孔記在心里。
錯過今日，只怕再無翻身之地......賈亮心中無比清醒。
趙義還待勸說，賈亮驀然伸手抓住身邊一名官差腰間長刀，“鏘”的一聲抽出來。
“倘若不給人，今日我血濺當場，大家一起死了吧！”長刀頂著脖子，鋒利的刀鋒寒光閃閃。
趙義大駭：“賈公子，切莫亂來！”
李榮瞳孔驟然一縮，此子性烈如此，還是虛張聲勢？
賈亮這一手，二人都沒有想到。
“別動！”賈亮見場間有人走動，喝道，“我這刀正對著大動脈，只要切斷大動脈，神仙也救不活?！?p> 說著，賈亮微微用力，刀鋒頓時劃破極膚，一絲絲殷紅鮮血染上雪亮的刀鋒，煞是亮眼。
“賈公子...”趙義大驚，他不懂什么叫做大動脈，這分明是自刎的架勢，焦急之下對李榮喝道，“李榮，要是賈公子出事，王爺有個不測，你這官也就做到頭了，這等大事出現(xiàn)，你身后的人還會保你嗎？”
剎那間，一層細密的汗珠布滿李榮額頭，他騎虎難下。
他很清楚，如果賢親王真的因為此事而死，他身后的黨派只會來一個壯士斷腕，以此平息文昌帝的怒火。
三品大員換一個平民，不劃算！
“來人，將人犯帶上來！”李榮面色鐵青，死死的瞪著賈亮，他相信經過今日這件事，自己恐怕會淪為朝堂上的笑柄，而這都是因為眼前這個人。
賈亮對李榮怨恨目光視若無睹。
不多時，秦業(yè)、秦可卿等人被帶上來，僅僅是這么一小會兒時間，秦業(yè)看起來蒼老許多，而秦可卿花容失色，臉蛋慘白。
賈亮慶幸自己的決定是正確的，即便是不用刑，人呆在恐慌之中都是一種莫大的折磨。
“亮哥哥，你這是在作甚？”秦可卿看見賈亮這個陣勢，芳心大亂。
“可兒莫怕?！辟Z亮溫言安慰道，“你們會沒事的，我給你們換一個地方，千萬別瞎想，我會盡快救你們出來。”
他這是拿命在救我嗎？
得夫如此，夫復何求...
秦可卿臉上閃過堅毅之色，輕聲道：“我聽你的，你若有事...我絕不獨活！”
賈亮點點頭，一切盡在不言中。
秦業(yè)雙目微紅，幾乎站立不穩(wěn)，需要靠秦鐘在一邊攙扶著。
“賢婿，如若不好辦，你自己抽身便是。”秦業(yè)低聲道。
老頭被打擊的夠嗆，身子骨已經有點撐不住了，他此刻無比后悔為何要那么官迷，如若當初聽賈亮話，不去那勞什子皇陵，也就不會有現(xiàn)在這一劫。
連累賈亮，秦業(yè)萬分愧疚。
“岳父不必如此?！辟Z亮低聲道，“如今陛下要我救治王爺，所以此事還有轉機，岳父切莫自暴自棄，也不可胡亂說話?！?p> 秦業(yè)點點頭，明白了眼下的局勢，重新燃起希望，同時他對賈亮的感激銘記五內。
錦衣衛(wèi)百戶帶著人，就這么在李榮眼皮子地下將秦業(yè)一家護持出大理寺，賈亮跟著一起出來。
隨后馬車揚長而去。
“趙公公，多謝了！”賈亮道謝，跨上馬與趙義一起狂奔而去。
......
賈珍內心隱隱不安，看到趙義那一刻起就是如此，為避人耳目，他不敢繼續(xù)明目張膽的在大理寺對面張望，躲了起來。
“老爺不好了?！辟嚿讲榈角闆r，進來氣咻咻道，“秦業(yè)一家出了大理寺大牢，被錦衣衛(wèi)帶走了，那賈亮也出了大理寺，跟著趙公公走了...”
“什么？煮熟的鴨子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