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鹖冠子
龐恭卻并未理會龐煖,他的目光此時正全神貫注地盯著眼前的棋盤。
鹖冠子卻目露微笑地朝著龐煖招了招手,示意讓他先候于一旁。
龐煖也知道自家祖父的脾氣,只得無奈地搖了搖頭,暫且坐于二人側(cè)后方,安靜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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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如沙,轉(zhuǎn)瞬間,余風吹散了似火的驕陽,落幕之際,夕陽緩至。
外居的婢女輕拈燈芯,攝手點燃起了盈盈燭火,屋內(nèi)再度明亮了起來。
但兩位對弈者此時依舊未分出勝負,不過局勢的勝敗也已經(jīng)很明顯了。
白子如今已經(jīng)徹底的喪失了‘戰(zhàn)場’的主動權(quán),而今正一味的尋求突破、防守。
不過,一再的防守便注定了失敗。
就是龐煖這個不懂弈術之人,也能從祖父和師傅二人臉上的表情看出…白子顯然已經(jīng)抵不住黑子的進攻。
果不其然,鹖冠子黑子再落,左封天元,徹底扼殺了龐恭突進的腳步!
龐恭無奈,將手中的白子輕輕拋入棋笥(si)中,沖著對面的老友輕揖道:“幾日不見,兄這弈術怎長進這般多?尤其是這招阻子之術,甚是精妙,先前怎從未見兄用過這招?”
鹖冠子回揖道:“過譽,過譽也。仆此次歸趙,途中恰逢一友,與之興起對弈,便偷學了兩招。這招喚作橫江斷流,尤其擅于變守為攻,專攻敵手于不備。橫江之術??巳赀@擅守之將,須知久守必失也?!?p> 鹖冠子說罷,沖著對面哈哈一笑。
單聽這二人的對話,便知其交情匪淺。
龐恭憋著嘴,對著鹖冠子拱了拱手,隨后才注意到角落里的龐煖。
“煖何時歸都的?”龐恭問道。
龐煖搖頭苦笑一聲,對著二人再次揖拜一禮:“煖奉王名,今日辰時才得入邯鄲。”
龐恭聽到這番話,繼續(xù)問道:“武城兵事如何了?齊國如今是何態(tài)度?”
“煖不知,王上已命李兌將軍,接管了武城軍防。將軍到武城的第二日,煖便奉王上詔命先一步回都了。”龐煖回道。
龐恭聽罷點了點頭,也沒多問,隨即對著身旁輕輕揮了揮袖袍。
侍立于一旁的婢女,得到主人的命令,恭敬地盈盈一禮,便輕身退出了房間。
隨著門扉一聲清響,屋內(nèi)再度安寂了下來。
龐恭用左手拿起桌上從巴蜀之地引進的苦水,輕輕泯了口。隨即才微微轉(zhuǎn)過身子,對著龐煖正色道:“王上召煖回都,可知…欲讓汝擔任何職?”
龐恭雖然不奉于趙國朝堂已久,但一直對其保持著謹慎地觀望。
龐煖搖了搖頭,趙雍的任命還未下來,他也不好妄自猜測。不過龐煖隨后將早上發(fā)生在軍營的一幕說了出來,其中隱去了馬鐙這個新鮮物事。
易胡服?改軍制?
龐恭和鹖冠子聽罷不禁對視一眼。雖然易服一事,去年便有風聲從趙王宮內(nèi)傳出過一次,當時已經(jīng)是鬧得邯鄲城沸沸揚揚,最后也沒見實施。
如今再一次從趙王嘴里說出來,恐怕……
龐恭吃驚道:“王上欲增訓騎兵,改革兵制?”
龐煖頓了頓,如實回道:“王上已命國尉選拔騎士,牧良馬;又命工師造新器,王上應當是有此意。”
看著爺孫倆一問一答,鹖冠子朝著天邊拱手了拱道:“不想趙王未及弱冠,便有這等眼光,不拘一格,仆佩服,佩服!天佑趙氏矣!”
龐恭一愣,轉(zhuǎn)頭看向這位發(fā)神經(jīng)的老友,問道:“兄,此言何意?”
鹖冠子沖著龐恭反問道:“友認為,今日趙國之疲弱因何而至哉?”
龐恭想了想回道:“東居悍秦、西居強齊、腹有中山狼也,可固?”
鹖冠子笑了笑回道:“友之言乃良言也。但仆觀今日趙國之疲弱,認為最大原因還是趙國的內(nèi)憂之患?!?p> 龐恭下意識回道:“吾王繼位之初,怯六國、附臣心,內(nèi)憂何來?”
鹖冠子緩緩解釋道:“友可知庶民之心,亦大于外敵之禍?仆游歷諸國五十余載,深知各國民俗風情。今觀趙人華夷混居,而各族的民俗卻不相同。華夏以長袍寬袖為榮,擅耕;胡人卻著短衣窄袖,擅牧。華夏鄙夷胡人,胡人又仇視華夏。兩族雖同屬趙人卻互相仇視,外敵入侵而不能一心,這便是內(nèi)憂。
今趙王欲胡服騎射以教百姓,便是從根本上認可胡族的習俗,達到收攏人心的目的。當然,認知到這點,其實并不難,趙氏歷代諸君中有識者不在少數(shù),但真正認識到卻敢于去做的又有幾人?知易行難。仆如此說,友可明白?”
如果趙雍在場,聽完這席話肯定會給鹖冠子豎個大拇指。這番話完全說到了趙雍的痛處,說到了趙國的痛處上!
但還有一點鹖冠子沒說到位。胡服騎射不僅僅是基于政治上的認可那么簡單,更是一種軍事上的揚長避短。當然鹖冠子不是兵家之人,看不透這一點也很正常。
龐氏祖孫二人聽完這一席話,沖著鹖冠子深深一揖。
龐恭如實道:“王上確實常做出驚人之舉,尤其是年初的田政改革,叫什么……屯田。吾便認為是一大利政,若非大河泛濫,趙國今年歲收或多良粟十萬石。”
而今趙王于北地遇神農(nóng),得神術之說,在有心人的授意下,如今已經(jīng)在華夏諸國廣為流傳,趙人如今都將其視為一樁美談。
這項政策更引得韓、魏、秦、燕等鄰國交界地的附農(nóng),大量偷偷涌入趙國境內(nèi)。
尤其是前些年受秦國政策吸引的趙人,如今又都偷渡回了母國。
雖然各國都立即采取的相應的措施,禁止人口流失,但趙雍知道這種事不從根本上遏制,又怎能完全杜絕呢?
“還有那胡凳,還有……胡凳我用著就挺方便的?!饼嫙湼胶偷?。他剛才差點就將馬鐙之事脫口而出。
其實就算是他說出來也無所謂,趙雍既然沒有對龐煖明言禁止,便是相信龐氏的忠誠。
鹖冠子點了點頭,感嘆道:“仆自詡,悟及天道,會及人道,行諸國數(shù)十載識君者不下十人,今仆觀趙國之策,能與趙王雍相較者,唯有昔日魏氏文侯也。”
鹖冠子說罷,又瞥了龐煖一眼繼續(xù)道:“昔年仆奉于楚,后又奉于魏,遂得與友識,得授其徒。今于趙……或許龐氏有再崛起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