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婧捂著左側(cè)眼睛，殷紅鮮血指縫沁出。眼睛被抓掉的痛苦，阿婧似乎完全感覺不到了。房間一片狼藉，地上有具血肉模糊的尸體，旁邊坐著一個滿臉呆滯的中年女人。中年女人身上也盡是鮮血，臉上遍布著傷口，青一塊，紫一塊，有些傷口皮肉外翻，猙獰可怖。
那個中年女人先反應(yīng)過來，她站起來，想將阿婧手中水果刀奪過去：“阿婧，你快走，這里的事跟你完全沒有任何關(guān)系，都是我做的，你趕快走，快走，一會巡邏隊就來了?！?p> 阿婧聲音冰冷：“我的事，不要你管。”其實她也嚇壞了。
“我不管，誰管，算我求你了，好不好，你趕快走啊，這事與你無關(guān)，你還年輕啊?！?p> 阿婧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一片僵硬：“以前怎么不見你管，我說了，不要你管，我做的事，自己承擔(dān)。”她緊緊握著水果刀不放，聲音中有了一絲顫抖。
中年女人更著急了，她拽著阿婧的手，布滿傷痕的臉上因擔(dān)憂反而顯得猙獰：“阿婧，算媽求你。真的，以前是我不好。但你還年輕，你快走吧。其實你今天不必摻和進來的，他不過打我一陣而已，這么幾年，不知多少次了，也沒見怎么著。你不該摻和進來的。”中年女人將阿婧往外推：“現(xiàn)在說這些都晚了，你還年輕，這件事我來承擔(dān)吧。不管怎樣，我都認了。刀給我，好不好？以后不管什么人問，你都要說，他是在爭吵中，被我失手殺的，完全與你無關(guān)。你要記住了。一定要記住了?！?p> 阿婧看著這個平時老實得不成樣子的女人，今天突然變得堅定。她心中突然一松，就像決了堤，無窮盡的委屈與痛苦一下將她淹沒，她強忍心底的情緒，也就這一剎那，她感覺到了左側(cè)眼睛傳來的劇烈疼痛?！把劬τ悬c疼?！卑㈡赫f。
阿婧松開手掌，眼珠被她握在手里。中年女人低頭片刻，強忍住著，并沒有說話，她找出醫(yī)療箱，幫阿婧包扎，不顧自己身上還在流血的傷口。阿婧坐在椅子上，中年女人替她清洗傷口，就像小時候梳頭一樣。阿婧感覺眼睛的疼痛漸漸消失了。只可惜這樣的場景，多年來只存在記憶中了。
“你為什么一直不反抗？”阿婧吸吸鼻子，讓自己聲音聽起來像之前那般冰冷。
“你也知道，他以前不是這樣的，只是，誒，不知為什么這幾年變成這樣了，完全變了?！敝心昱诵⌒奶姘㈡呵逑磦冢揪褪轻t(yī)生。“很疼吧。”她問。
“不疼?！卑㈡赫f。
“怎么可能不疼呢？誒?！彼⌒囊硪?，血已經(jīng)止住了，纏繞著紗布：“你平常不是都不回來的嗎，為什么偏偏今天突然就回來了?！?p> 阿婧也不清楚，她只覺心里煩躁。市立第四大學(xué)離她家并不遠，但自從男人突然變得暴力后，阿婧就不回家住了。今天突然的煩躁，讓她覺得應(yīng)該回來看看。結(jié)果就看到男人在毆打女人，女人也不反抗，只不停抽泣，間雜痛苦的哀嚎。盡管阿婧以前經(jīng)?？吹?，好像習(xí)以為常了，但不知為何，她今天突然怒從心來，她腦海當(dāng)時一片空白，完全不記得當(dāng)時到底做了什么，只回過神后，那個男人躺在血泊中，血肉模糊。“回來有點事?！卑㈡赫f。
中年女人包扎好后，她蹲下來，想握住阿婧的手，阿婧起初躲閃，后來還是被握住了?！鞍㈡?，總之現(xiàn)在說什么都晚了，一會巡邏隊來后，你一定一口咬定，人是我殺的。跟你沒有任何關(guān)系。你還年輕，不值當(dāng)?！卑㈡罕静幌氪饝?yīng)，但看著中年女人哀求的眼神，她偏過頭，沒有說話。
“那我就當(dāng)你答應(yīng)了?！敝心昱苏酒鹕怼！澳銕臀夷樕蟼谝蔡幚硖幚戆桑郧敖棠愕?，還記得嗎？”
阿婧站起來，中年女人坐了下去?？粗心昱四樕系膫冢㈡好蛑?，她先開始消毒：“你要早聽我的，也不會走到今天地步?！?p> “這命里注定的，逃不開的。阿婧，以前，嗯，自從你十四歲后吧，是十四歲吧，我跟你爸的關(guān)系就變得不好了，也很少關(guān)心你了，對你也變得不夠了解。”
“你別說了?！卑㈡旱馈！斑^去就過去了?！?p> “好吧。阿婧，總之，你之后就離開這里吧，不要再回來這里了。把那盆白茶花帶上，不然沒人照看的話，就會枯死了。你以后也要學(xué)會保護自己。眼睛的話，就去裝個改造體，現(xiàn)在也普及了，沒什么要緊的。”阿婧細心清洗傷口，隨后涂抹藥水：“你別說了?！卑㈡郝曇粲行┻煅?。
傷口清理完畢后，中年女人就坐在椅子上，握著那把沾滿血的刀，阿婧靠著墻坐在地上，屋內(nèi)一片狼藉，到處都是血。
“阿婧，我覺得這個地方像被詛咒了?！敝心昱苏f?！澳惆衷瓉砟敲春玫娜耍趺淳妥兂蛇@樣了。你以后要遠離這里，遠離爛泥街，再也不要回來了?！?p> “你會怎么樣？”阿婧問。
“不會怎樣。好了。你先回學(xué)校去吧?！敝心昱说溃骸皠e忘了帶上白茶花?！?p> 阿婧站起身，走到陽臺邊的白茶花旁，雪白花瓣上，似乎也染了點血。她抱著花盆，走到門邊，回過頭，中年女人也看著她。
“那我先走了?！?p> “走吧，不要回來了，照顧好自己?！?p> 阿婧走到樓下時，她發(fā)現(xiàn)自己家所在那個樓層冒出濃濃黑煙。她抱著染了一絲血跡的白茶花，站在原地。
燼后來想，自己到底為什么沒有沖回去呢。是太無情了嗎，她也說不清楚。從那后，她的確再也沒回去過。她也無法回去了，一把火已經(jīng)將過去一切燒了個一干二凈。那或許的確是個被詛咒的地方，這也是一個被詛咒的城市。但燼卻沒有離開這個城市，只是從爛泥街到了蚊香街，用官方的名稱說，就是從鳳凰街道去了青木街道。離開也沒用，其實整個城市、整個世界不過是更大的爛泥街罷了。
燼也會想起小時候的日子，盡管很多事已經(jīng)模糊了，但有些記憶就像在腦海生根發(fā)芽，怎么都抹除不掉。燼記得有一年，一家三口到風(fēng)車山游玩。在Q城四周，靠近海港的地方，有連片的巨型風(fēng)車，與潮汐大壩的水電站一樣，為城市提供充足電力。風(fēng)車山是專門做的一個巨型風(fēng)車主題樂園，有好幾座巨型風(fēng)車對外開放。燼現(xiàn)在還能記得，站在風(fēng)車頂端，巨大的葉片不時遮擋陽光，往下看，一切都那么小。三個人還在風(fēng)車頂端拍了張合照，最后在大火中也燒掉了。燼后來就喜歡站在高處向下看，她覺得在那樣的時刻，再也沒什么東西能羈絆住她了。
只是后來那兩人的感情突然發(fā)生了裂痕，燼也不知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所有秘密都留在了那場大火里。男人變得暴虐可怕，動輒拳打腳踢，沒人再關(guān)注她，燼感覺自己那個時候就像秋天的小草，孤獨無助。但好在她挺過了那段時光，她從家里搬了出去，基本不再回去。偶而回去，也只看到女人遍體傷痕，獨自哭泣。燼也曾勸她離開，或者反抗，但這樣的勸說都無濟于事。燼想不明白，為何女人那般懦弱。就像想不明白，為何男人變得那么可憎。她強迫自己忘記那些事，但有些東西注定要牽絆在一起的，是無法擺脫的陰影。好在一場大火，燒了個干干凈凈。燼雖然有時也覺得心里空落，但一切也就那樣罷了，還能怎么樣呢？
燼那天離開家后，去植入了眼球，她沒錢，失魂落魄也不知去了多少地方，唯有洛老頭幫了她的忙。命運就像繩索，將應(yīng)該碰見的人，緊緊綁在一起。大學(xué)剩下的時光，燼對特殊人群的心理產(chǎn)生了興趣。她到惡魔獵手酒吧接觸不同人群，并順利通過一個插座，找到了一個特殊老人，對其進行了訪談?；蛟S是她的心里始終放不下，她想搞明白，為何那個男人會變得如同惡魔一般，為何那個女人從來不知道反抗?？赡芫拖衲秦Q立著的俑像，一切都是矛盾的綜合體。不知道什么時候，內(nèi)心的惡魔就會引爆。那個老人就如老鼠一般躲躲藏藏，他必須生活在黑暗中，否則，他會被巡邏隊抓走。燼搞不明白，老鼠的生活有什么值得繼續(xù)的。但一旦籠罩在死亡的恐懼下，那個老鼠一樣的老人也將如惡魔一樣兇殘。
都說時間能治愈一切。后來燼也漸漸放下了某些東西，至少不再那么頻繁想起了。她畢業(yè)后進入惡魔獵手酒吧，憑著不錯的技術(shù)，在這個行當(dāng)也闖出了點名聲。她小時候喜歡白茶花，后來不喜歡了，當(dāng)她抱著那盆白茶花回來的時候，她也說不上喜歡不喜歡，她按時澆水、施肥、剪枝，后來那盆花長得很茂盛。這些白茶花生命力很強，切出一小塊枝條，插進花盆，要不了多長時間就能長出滿滿一盆。以至于燼的房間里都快擺滿了白茶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