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丁貴深深一嘆,剛生起的狂熱心思,轉(zhuǎn)眼便被澆滅。
只是個中滋味太難受。
此刻冷靜下來,他知道自己太膚淺。
這么淺顯的道理都沒悟透,實屬不應(yīng)該。
于是放下奢想,鄭重地向萬家豪彎腰作揖道:
“多謝萬兄。要不是萬兄當(dāng)頭棒喝,我只怕會一直想入非非。”
“丁兄,萬兄,我們得上路了。也不知那邊戰(zhàn)事是否完結(jié),要是萬一任何一方追來,恐怕再想走是萬萬不能的?!?p> 一直在旁邊靜聽的付微突然打斷二人道。
“對,幸好付兄提醒,險些誤了大事。我們快點上路吧?!?p> 萬家豪醒悟道。
“萬兄,付兄,請稍等,我有個疑問?!?p> 丁貴本想起身邁步,可突然起了疑心,困惑道:
“據(jù)我所知,兩位都有黃引在身,注明枉死,為何又突然這么熱心逃離地府?以你們二人所為難道有何不妥?”
“唉……”
萬家豪只嘆了口氣,就沒下文。
“丁兄有所不知,其實我和萬兄并不清白。我們二人雖是死于非命,但各有亡魂在身,只怕一入酆都城就再也出不來了。”
付微之前不茍言笑,此時倒毫不猶豫道出了實情。
“丁兄,恐怕這里也就你是清白之人。我本一酸儒,為赴舉業(yè)離家多年,不意屢試不中,只好回到家中。卻發(fā)現(xiàn)街坊多有傳言,且直指我家娘子與一潑皮無賴有染。雖非她本意,但我豈可咽下這口惡氣,與她對質(zhì)。實是氣不過,順手拿起案頭硯臺照她腦袋砸了下去,待清醒后才發(fā)現(xiàn)我娘子早已氣絕。再想后悔已然晚了。唉……”
萬家豪邊流淚邊訴說,面上似懊悔不已。
丁貴萬萬想不到,這個瘦弱的男人,居然也有條人命在手,而且是他發(fā)妻。
他也不知如何安慰,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也簡單。我之前是種地的,后來和同鄉(xiāng)一起去了都城,學(xué)做買賣,販了些時新果蔬,隔三差五的有官爺前來收攤位費,保護費,變著法的索要好處。有一天我和同鄉(xiāng)實在忍無可忍,已經(jīng)沒錢賺還要不停的搭本錢,索性收攤走人。不想那些畜生還想搶奪我們的水果,我當(dāng)時氣血上頭,提起水果刀就給他扎了,想不到他命也賤,一刀就沒了。反正誰要砸我的飯碗,我也不讓他好過。”
付微說及舊事,依然戾氣難消,惡狠狠地道。
丁貴依然不知道說什么。
易地而處,他會和妻子離婚永不相見。
也會躲開官爺,甚至重新回家種地,總之讓他背負人命,搭上一輩子,他真的不愿意。
但是他特別理解兩人當(dāng)時沖天的怒火,于是他走過來分別拍了拍,稍作安撫。
眼下他們雖拿黃引,卻身負惡跡。
如果之前所聽不錯,審下來該是判枉死城奴役到百年,然后不是下地獄,就是投胎畜生昆蟲一類。
可謂前途一片黑暗。
再有小豆子自殺,十有八九會翻出真相來,那結(jié)局只會更差。
想到這些,丁貴真煩透了。
才平穩(wěn)些,難道他要孤家寡人去酆都城嗎?
畢竟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他一時陷入兩難之境。
許是看出了丁貴的猶豫,付微忽然道:
“丁兄是不是為小豆子頭疼?如果丁兄信得過,倒可以將小豆子托付給我們,雖然不敢保證像丁兄一樣為他挺身而出改路引,但我們可以帶他去尋合適住處。若以后有寶鈔收獲,必不少他的那份。我們雖手里有人命,但良心還是一般無二,這個請放心?!?p> “是啊,萬兄,我們必不負所托,請盡管放心?!?p> 這時萬家豪也在旁附和,作出承諾。
付微的話情真意切,萬家豪的真誠也一覽無余,讓丁貴特別感念二人恩義。
不過他忽然有了主張,坦然道:
“多謝二位好心,在下十分感激。不過眼下倒不急了,也沒誰規(guī)定什么時候要到酆都城,我先和你們一起走,以后有想法了再去酆都就是。”
“丁兄難道不知?”
付微看著丁貴疑惑的表情,索性道:
“凡人死后,須在四十九日內(nèi)到酆都城報道,否則三魂七魄就會漸漸消散。至于能保留幾魂幾魄就要看各自的造化?!?p> “啊?有這種事?那少了一絲魂魄又會如何?傳聞可有依據(jù)?”
丁貴不禁驚呼,忙緊張道。
這時,旁邊的萬家豪走近一步,恢復(fù)了慷慨激昂的模樣,好一番解釋道:
“這是城隍老爺告知的,當(dāng)堂審問時沒同你講嗎?至于少了一些魂魄,我們魂魄就會殘缺不全,導(dǎo)致神魂呆滯,意識混亂,記憶衰退,甚至變?yōu)榘V傻之輩。不過,我之前倒也聽過補救之法,其實并非多么可怕,只要服用一些丹丸,馬上就能延緩和補全魂魄。而冥地很容易就能購買得到。”
“多謝付兄和萬兄解惑。既然如此,那就沒關(guān)系。咱們上路吧?!?p> 丁貴心中豁然開朗,為選擇良多而高興。
怪不得初死之時,腦內(nèi)一直感覺有異,原來是魂魄在消散。
不過待時間稍久,卻不再有異。
想來是逐漸適應(yīng)了冥地環(huán)境,消散減弱,倒也不算明顯。
現(xiàn)在聽萬家豪所言,只要去尋些丹丸便可解決問題。
知道丁貴要同行,萬付兩人自是樂意。
畢竟多個同伴闖蕩陌生世界會更安心,小豆子更是樂開了花。
此時日頭已偏正頂,出沒在云層內(nèi)外。
四人也不顧強光不適,前后腳地離開地面。
終于不用再行走,收取了符衣,現(xiàn)在身體輕盈,飛行如常,速度陡增數(shù)十倍。
腳下的青山綠樹穿梭于平地之間,風(fēng)景秀美直另人流連忘返。
虛幻里,則來到一處人煙密集處。
小豆子指著地面上,不時呼嘯而過的汽車讓他看。
丁貴知道他很興奮,自己何嘗不一樣呢。
從各種奇形怪狀的夢境里跳出,這里才像是真實的世界,屬于他們的世界,人群摩肩接踵,生機蓬勃。
“丁兄,你們看見什么樂事,不妨和我們分享一下。”
見丁貴和小豆子歡呼雀躍,旁邊萬家豪輕笑著湊近,一臉好奇地問道。
“啊,倒也沒什么,只是除了這荒山野嶺,多了些虛幻而又熟悉的塵世。下面人來人往,好不熱鬧,我們見了不由得欣喜萬分,你們二人不覺得嗎?呃……”
丁貴順口將心中感嘆道出,不過剛一轉(zhuǎn)頭就頗感詭異。
眼前兩人可都是一身長衫,衣飾古怪。
彼此又款式不同,也說不出是哪一朝哪一代。
他們來自未知的塵世,除了看見冥地的荒山野嶺,虛幻塵世里又能看見什么……
“丁兄,你們真能看見人來人往?”
付微也激動地問道,眼中熱切十分明顯。
“是啊,我和小豆子都看到了熟悉的山水,就像回到了塵世一般。不知你們看到的塵世又是什么樣子?”
丁貴也好奇起來。
“我看到一山接著一山,茫茫一片,難及盡頭。山間偶見一兩間茅草屋點綴其間,甚是渺小。雖不知身處何地,但必是我所熟悉之塵世?!?p> 萬家豪不假思索道。
“我眼里也差不多,只是一片山林,遠方有一條小河流過,人家也不多。”
付微更簡潔。
“不對,不對啊,下面好多房子,好多汽車,還有好多人。你們看那里還有一群孩子在上學(xué),他們站成一排排,好整齊……”
小豆子聽見二人說出奇怪的話,不太滿意,忙拉著丁貴去看那些學(xué)生。
丁貴看去,只見一所學(xué)校似乎正在進行什么活動。
一群學(xué)生在臺下站成一片,臺上有一個領(lǐng)導(dǎo)在說著什么,他們是聽不見分毫。
許是小豆子見了這么多孩子,心中特別向往學(xué)校生活吧。
畢竟他并沒上過一天學(xué),就被人拐了出來。
“小豆子,以后我教你,你想學(xué)什么,對我說好了?!?p> 丁貴見小豆子雙眼放光,一直盯著那群學(xué)生,趕忙轉(zhuǎn)吸引他的注意力。
“好啊,我想學(xué)寫字,學(xué)畫畫,還要學(xué)唱歌,也學(xué)跳舞,要學(xué)好多好多的東西?!?p> 小豆子馬上掰著指頭數(shù)道。
丁貴慌忙答應(yīng)下來,示意萬付二人繼續(xù)往前飛行,才拉著小豆子跟上。
直到下方的景象大變,變成一片茂密的樹林,不復(fù)人聲鼎沸的場景,丁貴才呼喊停下。
四人尋了一處低矮崖頂暫歇。
“萬兄,付兄,通過剛才所說,我倒有個想法,想與你們交流一下?!?p> 丁貴一路都在思考,見二人望來便道:
“從剛才我們所看到的不同虛幻塵世來看,昨夜萬兄所說是不會有錯了,冥地確實溝通了無數(shù)的塵世,只是想不到竟然是以這種方式。大家眼里的虛幻各不相同,而又重疊在一起,互不相擾。當(dāng)真天方夜潭?!?p> 丁貴微頓一下,好讓對面兩人稍作回想,才道:
“對了,你們眼中的太陽有不同嗎?我的塵世,正是下午兩三點,哦,即未時過半,太陽當(dāng)空,并無不妥?!?p> “正是如此,而且和冥界時間亦是不差。這即是說無論塵世還是冥地之中,太陽乃同一太陽!“
萬家豪真不愧飽讀詩書,瞬間就明白了丁貴所想,直接道。
丁貴開心地站起來:
“而且,我想起來,白無常初見我時就提過,說什么‘七七四十九天后,化魂成鬼,就難以看到這大千世界了’,當(dāng)時新死,我處于懵懂中,一無所知?,F(xiàn)在想來,他的意思正是說看不到虛幻塵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