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云中壑 下山歷險 四

　　墨霽擔(dān)心無雪重傷初愈，露宿野外容易得病。天剛亮就喚醒無雪出發(fā)，前往一百多里地外的錦溪鎮(zhèn)。

　　無雪一路睡眼惺忪，進了錦溪客棧天字一號房，倒頭便睡。墨霽打點好一切，備下酒菜，施了召喚咒邀法雨前來相聚。

　　法雨到達客棧，已是夜里掌燈時分。無雪居然還在睡覺。

　　墨霽和法雨兩人先邊喝邊聊。等無雪飽睡完畢，聞到外間的飯菜香，才懶洋洋起身掀起幔帳。一眼看到許久未見的法雨，正笑意盈盈看著她。無雪頓時開心地又笑又叫。

　　“真的是你嗎？法雨。我太想你了?！睙o雪根本不敢相信，拉拉法雨的手，又去摸臉，還想著抱上去，被墨霽手疾眼快一把拉開。

　　“好了，好了，無雪，是我，如假包換。”法雨內(nèi)心激動，卻嫌棄地問墨霽：“這丫頭現(xiàn)在怎么瘋瘋癲癲的，以前只是傻，現(xiàn)在加上瘋，都被你寵壞了。”

　　無雪沉浸在和好友久別重逢的喜悅中，一時半會不肯松手。好像生怕一松手，法雨如幻影消失無蹤。墨霽心里不禁泛起酸味。

　　“初七，不急一時。法雨后面幾日都可以和我們同行?！蹦V拉開無雪抓著法雨的手，讓她坐下吃飯，“很餓了吧，你光顧著睡覺，飯也沒吃。”

　　“同行，真的嗎？”

　　“是啊。反正我們和其他天門弟子打散了。現(xiàn)在就我們兩個，到云中壑前，法雨都可以和我們同行?！?p>　　無雪對墨霽簡直感激涕零：“你真是太好了，墨霽，你是早就想好了嗎？”

　　“是啊，在你這只小懶貓睡覺之時，我都安排妥了?！蹦V寵溺地摸了摸無雪的頭，然后想起什么：“這兒還有只饞嘴的小小懶貓，千萬不能忘了。”說著，拍拍胸口，招呼小湯圓出來吃東西。

　　“連靈寵都象主人一樣懶?！狈ㄓ険u搖頭，“不過現(xiàn)在到底誰是湯圓的主人？我看是墨霽吧?！?p>　　無雪邊吃邊老實地回答：“這倒是。湯圓只喜歡墨霽，不知道為什么就是不喜歡我。”

　　墨霽想起季楓說，湯圓如修煉成人形定是女身的玩笑，不由莞爾。

　　“不過誰都會喜歡墨霽的。人長得好看又聰明，法術(shù)也好，天門上上下下誰不喜歡這個第一美男?！狈ㄓ臧l(fā)現(xiàn)無雪活潑了許多，居然會調(diào)侃人了，“很多師姐寫信送荷包給墨霽。我在天脊峰的時候，都幫忙傳遞過幾次。結(jié)果我被他罵，讓送回去。送回去后，我又被師姐罵。兩頭不討好！”

　　活潑的無雪很討人喜歡，嘰嘰喳喳說著墨霽的不是，說到生氣之處，還白了他一眼。

　　墨霽笑而不語，只顧往無雪和小湯圓碗里夾菜。

　　“你知道嗎，法雨，連我們天門大掌門的千金，也很喜歡墨霽。說是同門之誼轉(zhuǎn)為男女之情?！?p>　　“夠了，夏初七。”無雪說得起勁，沒留意墨霽臉色陰沉下來，“圓圓是我和季楓的小師妹，我們一直把她當(dāng)親妹妹。怎么可能有什么男女之情?！?p>　　無雪見墨霽真生氣，頓時安靜下來，低頭默默吃飯。墨霽見了又于心不忍，趕忙放柔聲音安撫：“初七，你是理解錯了。我喜歡的，始終只有你一個?！?p>　　無雪想起墨霽說過有種喜歡一生只能對一個人。難道墨霽喜歡自己，不是同門之誼，而是男女之情。

　　無雪開竅了。

　　“酸，這酒太酸了?！狈ㄓ曷牪幌氯チ?，“你們還讓不讓我好好喝酒。墨霽，你罰酒三杯。”

　　墨霽爽氣地連干了三杯，道：“這酒總不如太雕醇香?！?p>　　這是賓主盡歡的夜晚。

　　第二日，無雪照例睡到正午才醒轉(zhuǎn)。

　　“篤，篤，篤”，有人敲門，還未等無雪應(yīng)答，就進來一排人自報家門。

　　“按公子吩咐，小店備好洗漱水，請姑娘洗漱。”

　　“我是云裳坊的小二，按公子吩咐，特選送十套上好的云錦衣裙。公子說姑娘只管揀喜歡的，都留下也無妨?！?p>　　“我是漁陽飯莊的，遵公子之命，奉上十六色上好的點心，供小姐享用。”

　　“我是胭脂閣的，按公子吩咐，備好胭脂粉黛，給小姐梳妝打扮之用?！?p>　　“老身羅王氏，是專來伺候姑娘沐浴更衣?！?p>　　眾人言罷都不肯離開，伸著頭等著，能讓一個品貌非凡的公子如此鐘情寵愛，這個女子到底是何方神仙姿容。

　　只見一個嬌媚欲滴身形婀娜，如幽蘭般的女子，從內(nèi)室幔帳后面走出，似有煙霞輕籠，眾人一見果然非凡塵之人。

　　無雪看到桌上，地上，都是大大小小的盒子，覺得眼花繚亂。

　　“這許多，哪位公子叫你們送來的？”

　　“錢公子?！贝蠹耶惪谕暋?p>　　原來是錢公子，錢墨霽的大手筆。

　　無雪雖然搞不清狀況，不過見著好看衣衫和各式點心，也是心生歡喜。就聽?wèi){羅王氏張羅，裝扮一新。

　　等墨霽和法雨回到客棧，見無雪身著黃色繡著鳳凰的碧霞云錦，逶迤迤的淡綠煙紗裙，猶若盛放黃色曼陀羅，一顰一笑動人心魂，更增添了幾分顛倒眾生的風(fēng)姿。

　　“無雪，你真好看。就是天上織女姐姐也稍遜你一分?！睙o雪覺得法雨的贊美夸張得有點過分，不由羞怯起來。

　　墨霽深如潭水的雙眸，映照著佳人麗影，一時舍不得挪開。

　　法雨接著說：“無雪，你這般倒也不枉墨霽公子流水般花出去的銀兩。今天可真把我累死了，都快買下半條街。我第一次知道仙門弟子的物欲居然這么強?！?p>　　“你們兩個大男人去買女子的東西？”無雪無法想象，墨霽和法雨在胭脂粉黛中挑挑揀揀的模樣。

　　“我們哪懂啊，墨霽對店家就一句話要最好的。店家還以為他置辦成親所需之物呢。”

　　這下墨霽和無雪都臉紅了，無雪想起在句章鎮(zhèn)，首飾店掌柜說過同樣的話。

　　“不過我沒有買首飾，初七，我們上次在句章鎮(zhèn)一起挑的鐲子，你放哪兒了？我見你總不戴。”墨霽問無雪。

　　“天脊人多眼雜，我怕丟了，而且，我也擔(dān)心天硯師姐們瞧見會盤問。所以，所以就放在荷包里一直貼身帶著。”無雪趕忙把荷包拿出來，墨霽見她層層疊疊包著，知道無雪珍惜之至，心中歡喜。

　　“包那么多層。還和你娘的金釵放一塊兒?！?p>　　“我怕舞刀弄劍時不小心碰碎。這些都是我最寶貝的，自然要放在一起?！?p>　　墨霽更是喜不自禁，道:“沒事。丟了碎了，我再買給你。我會買很多給你?！?p>　　“不用，不用，這就夠了，我很喜歡這兩個鐲子。”

　　墨霽拿過來，替無雪戴在手腕上：“現(xiàn)在可以戴上，和我的翡翠魚符掛件是一對?！?p>　　兩人看看碧綠手鐲和魚形玉佩，不禁相視莞爾，心里甜得流蜜。

　　“你們收斂點行不行，還有我在呢?！狈ㄓ暌妰扇嗣寄總髑?，猶如入無人之境，高聲抗議道。

　　“那你慢慢習(xí)慣習(xí)慣。”墨霽向法雨挑挑眉。

　　別以為就你們凡人懂得情情愛愛，”法雨忿忿不平，“牛郎織女天仙配，你們知道的。情愛一事，凡人神仙都逃不過。不過用情太深，沒什么好下場?！?p>　　法雨這么一說倒提醒了無雪。

　　“今日不是七夕嘛，牛郎織女相會的日子。晚上應(yīng)該會有花燈，我們?nèi)ベp燈吧。”

　　“都是你們女孩子喜歡的花里胡哨玩意。”法雨看不上無雪的品味。

　　無雪不服氣，問墨霽：“墨霽，你想不想去看花燈？”

　　“我們初七喜歡的，我都喜歡?！蹦V對無雪一貫是無原則滿足。

　　無雪得意地向法雨炫耀：“你看，墨霽是男子，也喜歡看燈?！?p>　　“墨霽不算。墨霽根本就不是喜歡看燈，他就是喜歡你。你說什么，他都好?！?p>　　心事又被法雨說破，兩個人又羞又喜，臉色緋紅。

　　錦溪鎮(zhèn)因有條錦溪而得名，蜿蜒穿過整個鎮(zhèn)子，家家戶戶在七夕夜里放出花燈，燭火閃爍鋪滿整條小溪，一副錦繡妖嬈的勝景。天上星辰和地下燭光，交相輝映，為牛郎織女照亮一年一度相會之路，

　　法雨還是和墨霽和無雪一起看花燈。街上人流如織，大多是青年男女借此機會相識相會。三人沿著河散步，一對情侶模樣壁人，加上一個白發(fā)年輕男子的奇怪組合，引來眾人紛紛好奇的目光。

　　“是沒見過我這么帥的吧?！狈ㄓ曜晕艺{(diào)侃著，“凡人就是少見多怪?！?p>　　“不是，法雨，他們是覺得你這么帥，怎么沒有心上人陪？”

　　“我不要。我見過太玄的下場，所謂愛，皆禍害?！狈ㄓ陻蒯斀罔F地拒絕。

　　無雪好奇地問：“太玄是誰？你以前好像提過，是你天界的好朋友。”

　　法雨神情憂郁：“是的，太玄犯了天規(guī)被貶下界。我來人界原本是想找他，不過至今沒找著?！?p>　　“原來做神仙也沒那么好，也會犯錯挨罰。”

　　“當(dāng)然，你看織女姐姐，不顧仙凡殊途，逆天而行與牛郎締結(jié)姻緣，結(jié)果遭受天條懲戒，只能一年一期一會。說實話這算是天帝網(wǎng)開一面。否則可能就是天誅，尸骨無存灰飛煙滅。”說完，法雨自己不禁打了個寒顫。

　　無雪聽了覺得毛骨悚然，七夕相會的美麗故事一下變得陰森恐怖。

　　“你別說了，法雨，我聽了害怕?！?p>　　“這才是真相。所以說你們凡人不大聰明，還慶賀七夕。男男女女還在這種日子相約相會。觸霉頭?！狈ㄓ隄M臉鄙夷。

　　“那墨霽，我們回去吧。”無雪被法雨說得心慌。

　　“沒事，初七，兩情相悅在于朝朝暮暮。不必在意某個日子。就把今天當(dāng)平常日子，不就行了。”

　　“是哦，再說我們是三個人出來，三個好朋友一起過七夕，定會長長久久的?！睙o雪釋懷了。

　　“是的。我們一定會長長久久，一生一世?！蹦V綿綿情話如今和他的修為一樣，水準日益精進。

　　“酸－死－啦－。”法雨忍不住哀嚎。

　　墨霽發(fā)現(xiàn)無息丸完全是個偶然。

　　兩日后晚上，窗外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無雪和法雨下棋，隨手把無息丸藥瓶放在桌上準備稍后服用。

　　無雪見墨霽認得無息丸，還天真地以為這是極尋常的丹藥。當(dāng)墨霽嚴肅地問她：“是誰給你的？”

　　她老實地回答：“是姨姨在天脊峰最后一次見面時給的?！钡珱]提和密姬在不二城見面的事。因為密姬說過這是她倆的秘密。

　　這瓶無息丸給予墨霽，極其沉重的打擊。

　　無息丸是一種魔藥。

　　因為魔族在人界出沒時，需要隱匿與生俱來的魔氣。否則很容易被仙門察覺行蹤。然而，無息丸的制作材料稀有工序繁雜，一般只有魔界長老級別才能獲得。

　　如今，這瓶珍貴的魔藥就隨隨便便擺在客棧桌子上。而他最愛的女子，正準備服用。

　　一時間，墨霽腦海里如走馬燈般，將許多記憶和信息的碎片串連起來。

　　魔域兩次侵擾天門，蓮花塢初七姨的神秘失蹤，魔界長老密姬突然回歸，牡丹閣莫夜那些奇怪的話，還有不二城夜里和魔界黑衣人交手時，那句“長老有令，不得傷她”。

　　那個她，只能是無雪。因為當(dāng)時，在場的只有他和無雪。

　　莫夜曾對無雪說：“我會讓你知道，你真正是誰?！?p>　　那無雪到底是誰？難道初七姨是魔界的人，甚至就是長老密姬。那無雪就毫無疑問來自魔界，只是她自己不知道而已。怪不得，無雪在天脊涵洞所受的致命傷，不到一個月就痊愈了。

　　所有碎片在腦子里拼成真相的大概輪廓，墨霽一時幾乎承受不住。

　　天門弟子，一生以殺妖除魔為使命。沒想到自己心愛的女子，卻是魔。難道忍心殺之或棄之。

　　墨霽又想到初七姨在天脊峰臨別所托:“你替我好好照顧初七。這個孩子，一直很苦。很多事，她都不知道，她是無辜的。如果有朝一日，所有人都背棄針對她，你答應(yīng)我，一定陪著她護著她，一定不要離開她?！?p>　　墨霽頓時心如明鏡，完全明了初七姨為什么這么說。

　　當(dāng)時，他毫不猶豫應(yīng)承:“墨霽一諾，此生不悔?！?p>　　現(xiàn)在，他知道了真相，還有勇氣堅守諾言嗎。

　　墨霽凝視著屋子里正和法雨下圍棋的無雪，聽他們吵吵鬧鬧，法雨說無雪賴皮，無雪說法雨小氣。然后無雪弄亂了棋盤，兩人不歡而散。

　　“墨霽，你看法雨欺負我。”無雪已經(jīng)習(xí)慣向墨霽撒嬌了。

　　“我沒欺負你，你個賴皮鬼，輸了不肯認?！?p>　　“你比我大那么多為什么不能讓讓我呢，你快四千歲了，我才十六，棋當(dāng)然下得沒你好。還不肯讓我，你才是小氣鬼?！睙o雪的理由很充分。

　　法雨覺得無雪說得也算有道理：“好，好，那咱們再下一盤，我讓你你兩子，行不行？但你不能耍賴，誰輸了誰請客吃宵夜?！?p>　　“法雨你真好。不過我們不論誰輸了，都讓墨霽請客?！眱扇苏{(diào)皮地朝墨霽哈哈笑著，又開心地下起棋。

　　墨霽眼圈紅了，這是他深愛的初七，她只是他的初七，僅此而已。其他都不重要。

　　瞬間，墨霽下了一生中最重要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