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嶺南這片土地,郭家頗有權(quán)勢。陸之煥的馬車剛剛進入象郡,便收到了消息。
郭家內(nèi)宅。
老夫人喜上眉梢,雙手合十,不停的念佛,“都是神佛保佑啊,才能保護霜霜兒平安歸來。快快,我要給佛祖重塑金身——”
因為大喜,又吩咐給全家上下重重有賞。
旁人都歡喜不已,唯獨老夫人近侍覃家的皺起了眉頭,和眾人鮮明對比。
“老夫人……有句話,奴婢不知當講不當講?!?p> 郭家老夫人擺擺手,呵呵笑著,“有個什么?如今霜霜兒平安歸來,我老婆子于愿足矣!便是你討要幾百幾千兩銀子,我也做主,應了!”
覃家的勉強笑了笑,然后道,“看您說的,奴婢能有那么大的臉面?您便是賞了,奴婢到哪里花去?奴婢只是憂心,親家四姑娘的病?!?p> “嗯?”
“老夫人,您想一想。如果四姑娘是真得了時疫,被治好了,這也罷了,是四姑娘福大命大,外人只有贊嘆的。若不是,如姑爺信中寫的只是吃壞了東西……那怎么辦?外人不明就里,還以為我們興師動眾,又是封鎖縣前街,又是讓時疫局發(fā)放藥材,鬧了幾天,就只是‘吃壞東西’?不等于把郭家的臉面放在地上任人踩踏嗎?與私,沒有好好給四姑娘診病,就打算將親外孫女送到莊子上,老夫人您的名聲,怎么辦?不得背上不慈不善的罪名?二姑娘是親娘,名聲也壞了呀!”
幾句話提醒了郭家老夫人,她略一沉思,苦笑著,“怎么能想到!都過那幾個庸醫(yī)!信誓旦旦的說是時疫,就慌了手腳……”
“老夫人,現(xiàn)在說這個已經(jīng)晚了。奴婢倒還想說,吃壞東西之類,誰能想到???也不能全怪之前的大夫。記得親家陸老夫人剛到象郡的時候,也是起了疹子,嘔吐發(fā)熱,當時人人知道她是北方人,吃不慣東西水土不服,沒放心上。這回四姑娘的病情,誰能想到四姑娘土生土長的,竟然也?”
郭家老夫人點點頭,“的確,現(xiàn)在要緊的不是責怪大夫,而是得把臉面圓回來?!?p> 說來難說來也容易。只要陸之煥不往外面主動說,只當是時疫治好了,平安回家,不就行了?
四月二十。午后,陸之煥坐著回到陸宅,意外的發(fā)現(xiàn)岳母也在,與妻子一道出大門迎接。這副隆重的架勢,他能怎樣,在門口直接甩臉色給長輩看嗎?
只能屈膝一拜,“之煥見過岳母大人?!?p> 郭家老夫人使了個眼色,讓人攙扶起女婿,自己搶著抱外孫女陸星霜,一疊聲的“心肝”“肉兒”,心痛的摸著外孫女的小臉蛋,
“瘦了,瘦了!可心疼死人了!”
陸星霜抿著唇,鼓著臉頰,別扭的轉(zhuǎn)了兩下頭,揮舞手臂掙扎,奈何人小力微,哪里能掙脫出來?外祖母為了表示親熱,還親了她兩下。
心里別提有多難受了。
她的臉,是隨便想親就親的嗎?當她是什么!她是大周皇后,母儀天下的皇后!郭氏別說只是嶺南一小氏族的主母,就算是當朝一品命婦,也只有等她召見的!還敢抱她,親她!
悲催的陸星霜,不得不再次認清了現(xiàn)實。自己如今的身份,跟從前不同了。她不是皇后,只是陸星霜,一個她深深怨恨,同時,又深深羨慕的人。
罷了,她不能太過挑剔,只歡喜得到了陸星霜讓人嫉妒的一面,而排斥陸星霜令人煩惱的一面。兩面都是陸星霜所有,這才組成了真實的,完整的她。
心態(tài)放平后,她才吐了一口氣,緩緩觀察著郭氏母女。只見兩人不愧是親母女,長得挺相似的,都是難得的美人,烏發(fā)濃密,膚色白膩,五官精致,大眼睛,雙眼皮,下巴到太陽穴臉龐輪廓尤其優(yōu)美,唯獨美中不足的,就是額頭特別的大。
這也是嶺南人的特色了,高額頭。高到什么程度呢,眼窩都顯得凹下去了。
男人也就罷了,高額頭大氣,有福氣??膳松诉@么平闊能跑馬的額頭,就有點呆笨了。
如果用劉海遮掩一下,美麗程度肯定會提升一大半。不過這邊的習俗,未婚的女孩才有劉海。出嫁的女人,必須露額頭的。
郭家老夫人好歹戴了抹額遮了下,而郭金芙,不喜歡金銀首飾過度奢華的裝扮,烏壓壓的發(fā)絲垂著一根銀簪子,撇去裝飾額頭的玉分心不用,而是從額角垂下兩縷發(fā)絲。
以陸星霜的眼光來看,這樣雖然也裝飾了,不太突顯額頭了,可效果不好,多了楚楚可憐的氣質(zhì),卻少了主母應有的莊重。
不過,她就看一眼,略一打量而已,真正關(guān)心的是自己的額頭,千萬別生成跟郭家母女一樣??!
拍拍胸口,幸好幸好!她的額頭隨了陸之煥。
這一點上,她對陸之煥的好感又多了不少。便宜爹爹看著太過年輕,給人不踏實、不可靠的感覺,可為人做事,真是穩(wěn)穩(wěn)妥妥。就連生女兒,也把女兒生得相貌標致,沒虧待了一點。
郭家老夫人這么低姿態(tài)的見女婿,陸之煥什么話也不好開口說。
他還能怎樣呢?岳母都先跟他道歉了,說誤會了,被大夫的話嚇到了。畢竟,那是時疫,不是其他,一旦真的,整座城市都會受到牽連。老夫人自己非常疼愛陸星霜,可不能只為她一個,不管象郡千千萬萬個家庭生死了吧?
道理是這個道理,陸之煥沉默了。
郭家老夫人還為自己女兒道歉,說你們走了多少天,金芙就哭了多少天。霜霜兒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她不心疼嗎?可為了六哥兒,實在是沒有其他辦法呀!
“知道你疼惜霜霜兒,六哥兒也是你的親生骨肉哇!幸虧這次不是時疫,如果是,六哥兒才出生半年,必然躲不過的!金芙嫁給你快六年了,盼星星盼月亮,才盼來了這個孩子,牽涉到六哥兒的生死的大事,你讓她怎么無動于衷呢?她的心啊,痛得都揪起來了!”
陸之煥無話可說。
人人都有道理。
人人都有無可奈何之處。
都沒錯。
唯獨霜霜兒,她就吃壞了東西,差點被人當成引發(fā)時疫的源頭!之前爆發(fā)時疫的時候,是怎么對待病患的?
對了,是燒死!
連尸骨都要燒成灰!
這次,天可憐見,他知道了,保護了自己的女兒。如果他沒有及時趕到,或者說,他軟弱一點,沒有堅持站在女兒身邊。
那結(jié)果呢?
郭家老夫人留下一大堆禮物,滿意而歸。
她的女兒為陸家生下兒女,開枝散葉了,這么一點點小要求——不要外傳陸星霜沒得時疫的小事,自然不值得一提。
陸之煥對著沒有說話,就眼淚汪汪的妻子,實在無話好說。他抱著女兒,
“霜霜兒,爹跟你商量一件事,咱們回祖母家好不好?”
陸星霜眼一亮,可以離開“扯女兒后腿”的親媽?太好了!她巴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