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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褒：既然抵抗不能停止，那么我們就不得不面臨著沉重的經濟壓力。貨幣貶值，物價飛漲，這是真德秀、魏了翁都沒有解決的問題。我對解決此事也沒有充足的信心，但討論總比不討論強，是這樣嗎？我有種預感，如果不能妥善地解決我朝的經濟問題，由此釀成的苦果只能讓我們的后輩吞下。
趙明珪：我朝的經濟問題絕不是一朝一夕所釀成的，自太祖建隆開國以來，不少事情就已經注定了。如今官場之中貪墨橫行，清廉自守者百中無一，這是苦民之政；官員俸祿過高，致使朝廷開支過大，只能向百姓增加稅收，這是弊民之政；對外連年與蒙古交戰(zhàn)，遲遲不能轉守為攻，以致軍費驟增、朝野震怖，此為禍民之政。此三政不廢，則天下永無寧日。
薛瓊：趙公所言句句屬實，可三政之廢談何容易？貪墨橫行難以禁止，朝廷明確律令，亦曾多次申飭，但一直收效甚微。
龐文剛：只有嚴明峻刑，以重罪處之，方有轉圜的可能。
裴褒：雖說這苦民之政難以禁止，但官員俸祿過高的問題想來容易解決。待我擬了奏疏，到時命人送往臨安，請官家削減官員俸祿即可。但如此一來，官員俸祿降低，會不會使他們瘋狂貪墨呢？畢竟一旦失去了高俸，人們心中的不平衡一定是存在的。如果他們將這種不平衡投入到日常理政中去，或許會另成大患。
喬元陸：這似乎是一個困境。一旦我們降低了官員的俸祿，反而會促使他們貪墨成風；如果我們對此不管不顧，則經濟問題得不到解決，最終必將一發(fā)不可收拾；如若我們提高官員的俸祿，以高俸養(yǎng)廉，或許會有令官員們轉污為清的奇效，但這又將是一筆大的支出。
龐文剛：高俸養(yǎng)廉根本不可行。如今官員們視金錢如君父，再給予高俸，這只會縱容貪欲的泛濫，對國朝有弊無益。
趙明珪：欲正其末，必端其本；欲清其流，必澄其源。與其高俸養(yǎng)廉，不如自道德層面入手，樹立清廉、正直的觀念，從根源處解決問題。
裴褒：這些觀念的樹立需要時間，我不清楚我們是否還有足夠的時間。在這方面，我同意龐公的觀點，只有利用法規(guī)律令才能扭轉局勢。朝廷不是沒有申明過貪墨的下場，但仍有心存僥幸者蜂擁而上。他們并不是不畏懼法律，而是自得于不會被發(fā)現。
龐文剛：前朝武則天臨朝執(zhí)政時曾用酷吏、嚴法度、獎告密、重刑罰。我們都說武氏身為婦人僭居帝位是牝雞司晨、禍國妖女，但她的許多手段至今仍有著極大的可借鑒性。我著重要說的就是告密制度——武氏獎勵告密，告密者當受上賞，以此維護她并不穩(wěn)固的統(tǒng)治?？梢赃@樣說——雖然告密制度的盛行一度令天下人人自危，雖然武氏晚年自己也曾后悔獎勵告密、任用酷吏，但不得不說，告密的實行與酷吏的任用的確使朝野對她的不滿迅速平息了下來。我在此重提告密與酷吏之政并不是想讓女主臨朝亂象再現，而是想將這兩個方法付諸到反腐倡廉中去。
我聽完龐文剛的話，心中頓生振奮。是的，貪墨的官員們往往都心存著不會被發(fā)現的僥幸。如果我們切實推進告密與舉報制度，一旦查實，獎勵告密、舉報者一些銀兩——相信那些官員也不會如此肆無忌憚了。我們用少量的銀兩來獎賞告密者，卻為整個國家的運轉減少了一批蛀蟲，利弊得失不說自現。我正要開口附和龐文剛，卻不料反對的聲浪已經席卷而來。
趙明珪：告密制度的實行或許能對政府的運轉有利，但其真實性仍有待商榷。如果有好事者貪圖獎賞而胡亂舉報，朝廷自然要派人核實。在官員核實期間，被舉報官員自然無法處理政務——這在平時還好，如果是戰(zhàn)時，他的職位又極為關鍵，因此貽誤戰(zhàn)機或招致敗績該怎么辦？這個責任誰能來承擔呢？
龐文剛：我們可以讓被舉報官員正常處理政務，而我們的督查官員則采取暗中探查的方式。此外，我們可以規(guī)定，如若舉報者舉報不實，則舉報者連坐。這樣一來，人人皆可舉報，但在舉報前都要細細思索一番，對手中的證據都要再度審查一次。
喬元陸：暗中探查遠遠不如正面探查有效，如果我們的督查官員與被舉報官員沆瀣一氣，反過來誣陷舉報者是誣告，這又該怎么辦呢？
龐文剛：這就要正式設立一個機構了。在我的設想中，朝廷應該正式成立一個官署，這個官署選取體貌雄偉、有勇力者充入，掌管逮捕、審問、羈押、探查四事。官署長官有密奏官家之權，監(jiān)察對象上至天潢貴胄，下至黎民百姓，人人受其管轄，人人受其監(jiān)視。只有這樣做，才能重塑崩塌的人心。
趙明珪：荒唐！大宋朝一十四代天子皆以寬仁治天下，二百七十七載的恩澤遍及四海，豈能做此害民之事？一旦設立這個官署，官場人人皆自危，百姓敢怒不敢言，官家就會成為商紂王、周厲王、秦始皇那樣的獨夫！
龐文剛：就算官家被天下人指責為獨夫，只要大宋還屹立在世上，這便是最大的成功！
裴褒：二位不必動怒，這不過是一場辯論而已。
聽到這里，我已下定決心要違背我的承諾了。在辯論會開始前，我曾向參會人士保證朝廷不會得知我們辯論的內容。但辯題的多樣化及深入性已經完全超出了我的預料，為了大宋的安寧與太平，我將在辯論會結束后將眾人全部的言論一一記下，匯總成一本書，并呈報臨安，送抵官家駕前。如果上蒼不準備滅亡大宋，就請讓官家完整地看罷本書。等到官家看罷本書，他是一定會力圖振作的。
裴褒：讓我們回歸官員貪墨的主題，停止無謂的爭吵，重啟有益的討論。龐公一番慷慨陳詞令我深感驚愕，但細思之下又覺在理。
趙明珪：裴公此言何意？龐文剛之言不可采納。武氏無德，以血腥手段威懾天下，天下皆受其害。終究是婦人當國，難成大事。
易辭霜：武氏篡唐，屠戮宗室，但終究有功于天下。太宗貞觀之治賴武氏而不失，玄宗開元盛世賴武氏為先聲。其間，武氏以狄仁杰、婁師德、張柬之等人杰為相，雖有負于太宗、高宗，終無負于社稷萬民。
薛瓊：自古女主臨朝皆是大患。武則天誅殺宰輔如同誅殺仆從，裴炎、李昭德、岑長倩、歐陽通不都是死于她手嗎？過度的殺戮使得君臣離心、朝野失和；她篡位登基，暴虐無道，數次敗于吐蕃、契丹之手，使得唐太宗、唐高宗兩代君主所積累的天朝圣威損失殆盡，焉敢稱對天下有功？
裴褒：可歷史上并不是沒有賢后。呂后、武則天，包括本朝的獻明肅皇后在內，這些人皆是以女子身臨朝稱制，并取得了令多數男子汗顏的偉大成就。
薛瓊：裴公，但呂后、武則天主政時的惡行也同樣難以忽視。呂、武屠戮宗族，欺凌弱子，把持國政，以致天下紛亂爭擾，社稷不堪其憂，實乃禍國殃民。
聽完薛瓊的話，我竟有一瞬間的失語。我們這些士大夫所處的時代是多么的脆弱，以致于將所有人的生死都系在了一個人的身上。整個國家的興、亡、盛、衰都是由一個人的意志來決定的，這不得不算是獨屬于我們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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