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遠方來客
“現(xiàn)在是什么時辰了？”，年輕的康熙皇帝揉了揉微微發(fā)紅的眼睛問道。
“回圣上，快到子時了?！?p> 隨侍左右的敬事房總管顧問行躬身回答。
康熙略帶驚訝地輕聲道：“都這么晚了?！?p> 一邊說著他一邊又拿起一本奏折，心道再批最后一本便就寢。
低著頭的顧問行抬眼一瞥，看見奏折封面上清楚地寫著五個大字：邊患速靖疏。
又是施瑯啊，他心中輕嘆一聲，暗思圣上應(yīng)該很快就能閱完。
卻不曾想康熙并沒有像之前一樣大概通讀一遍后批復(fù)上知道了，而是拿著手中的奏疏看了一遍又一遍。
顧問行略一思索便大概明白了康熙的想法。
原本江河日下的東寧政權(quán)近年卻有了再煥生機之相，重新成為康熙皇帝的一大心病。
而如今鄭逆又拿下了瓊州，不異于在康熙臉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讓心高氣傲，一心想要青史頌名的康熙心中惱怒之極。
況且因為鄭逆盤踞東寧，而把五省邊海地方劃為界外，使得東南地區(qū)賦稅缺減，人民愈加貧困，對大清負擔太重。
再加上如今三藩平定，這一切讓康熙對東寧的忍耐到達了極限。
注視良久后，康熙輕輕合上施瑯的奏折。
他閉目沉思不語，云南大戰(zhàn)剛歇，如今軍民思定，不是動兵的時機，明年吧，明年便讓施瑯去福建準備攻臺事宜。
顧問行看見康熙閉目皺眉思索的樣子，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想，他暗嘆一聲，施瑯再任福建水師提督，看來陛下剿滅鄭逆決心已下。
想到這里他的思緒變得更加飄散，不知東寧的那位少年逆王如今在干嘛，是否像圣上一樣夙夜批閱奏折，抑或是早早安歇了呢。
答案是兩者都不是。
夜半時分，在延平王城的偏殿內(nèi)，鄭克臧帶著陳繩武和柯平一起接見了一位來自遠方的特殊客人。
這位客人梳著月代頭，身穿淺綠色日式小袖服，外披茶色羽織，面對鄭克臧態(tài)度顯得很恭敬。
客自長崎而來，不同于這個時代日本人普遍矮小，眼前這人身材高大魁梧，雖然已是中年但毫無風霜之態(tài)，臉上長掛微笑，望之親切，仔細端詳能看出此人眉目間與鄭克臧有幾分相似。
“堂叔自長崎遠道而來辛苦了，叔祖他老人家身體可還安好?！保粗蛩蛋菪卸Y的鄭道周，鄭克臧微微頷首寒暄道。
“承蒙殿下掛念，家父身體硬朗在日本一切安好。”，鄭道周朗聲回答，口音略微有些別扭。
鄭道周和他父親一樣雖是中國人，但在日本出生長大，口音不可避免地帶上了東洋痕跡。
說到這里就不得不著重提一下鄭道周的父親，也就是鄭成功的同胞弟弟：田川七左衛(wèi)門。
眾所周知，鄭成功的母親田川松是日本人，鄭成功和七左衛(wèi)門都是在日本平戶藩出生的，但哥哥早早回到了中國而弟弟卻永遠留在了日本。
由于德川幕府的阻礙，被明廷招降的鄭芝龍只允許接回長子鄭成功，而次子七左衛(wèi)門則跟隨母親田川松留在日本生活，后來他又被鄭芝龍過繼給妻子娘家田川家，幫助鄭氏接管田川家的勢力。
當初鄭成功離開日本時，年幼的兄弟二人可能誰都沒有想到，這次分別就是永別。
幼年分別后的二十年間，天下風云變色，甲申之變后緊接著滿清入關(guān)，鄭芝龍和鄭成功在中國的抗清大業(yè)如火如荼。
而遠在日本的田川松心憂丈夫兒子，數(shù)次申請前往中國，皆被德川幕府以“日女不入中原”為由拒絕。
田川松據(jù)理力爭，加上當時已成氣候的鄭芝龍在外施壓，最終德川幕府讓步，但提出次子七左衛(wèi)門須留在日本為條件方許成行，企圖以母子難以割舍之情，迫使她放棄去中國的念頭。
但田川松權(quán)衡利弊后下定了決心，她忍痛割愛，最終毅然決然地回到了中國，與丈夫和長子團聚。
在臨行時，她珠淚滿腮，叮嚀七左衛(wèi)門：“嗚呼，吾終舍兒矣！吾憐兒父及兒兄，亦憐兒，當歲以金若干托商船寄兒。嗚呼，吾終舍兒矣！雖然，兒勿忘兒父及兒兄，又勿忘今兒母所去之中國。”
跟隨外祖父生活的七左衛(wèi)門長大后，擔任鄭氏家族在日本的代表，從事中日貿(mào)易。
在鄭成功起義以后，田川七左衛(wèi)門仍不斷輸送人力、物資供應(yīng)其兄，且維持組織中日海上貿(mào)易命脈。
兄弟二人間通信不斷但最終到鄭成功病亡時始終未曾再見一面，讓人感慨，最終七左衛(wèi)門在日本終老，享年七十歲。
而從他兒子鄭道周這輩起，田川七左衛(wèi)門這一支恢復(fù)了鄭姓，直到后世現(xiàn)代仍有許多這一支的后人每年都會從日本飛回中國祭祖，正應(yīng)了田川松臨走時的最后一句叮嚀：“勿忘今兒母所去之中國?！?p> 這也是鄭克臧第一次見到這一支在日本扎根的親戚，他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事情值得叔祖七左衛(wèi)門冒著被德川幕府發(fā)現(xiàn)的風險派鄭道周來東寧面見自己。
鄭道周再次下拜，輕咳一聲后緩緩開口：“去年日本幕府新的征夷大將軍繼位之事殿下可還有印象？”
鄭克臧點點頭，在腦海中搜索到這一段記憶，當時鄭經(jīng)在大陸征戰(zhàn)，留在東寧監(jiān)國的鄭克臧接到鄭道周的信件說明了此事。
“五代將軍綱吉大人喜食甜食，有長崎的商人向他進獻了東寧糖，將軍大人十分喜愛，特意召見家父前往江戶覲見詢問東寧糖事宜?！?p> 鄭克臧瞬間便明白了鄭道周的意思，帶著一絲期許地問道：“堂叔的意思是有機會打破現(xiàn)在日本的貿(mào)易限制。”
鄭道周肯定地點點頭。
這可是個天大的好消息，與日本的貿(mào)易對東寧來說至關(guān)重要。
東寧向日本提供砂糖、生絲、藥材等生活品，而日本則向明鄭提供如刀劍、火銃、硫磺、銅等武器和重要軍工原料，對明鄭的軍工生產(chǎn)十分重要。
同時由于日本多金銀礦，銀子的購買力遠低于中國，就拿砂糖舉例，一百斤的砂糖在中國只能賣三兩銀子左右，而在日本能賣八兩銀子，貿(mào)易利潤巨大，與日貿(mào)易也是明鄭的重要收入來源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