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日已過,方濂洲向這個家做出了一個告別,他要回自己的家了,他想帶著他看過世界的雙眼身葬在故土,他不會再回來了。
最后,他希望兒子和念慈能夠百年好合,奇奇能夠平平安安,沈濯清和溫晚能夠身體健康……方濂洲走了,沈濯清推著溫晚的輪椅,兩人站在門口許久未回。他們注視著他離去的方向,看著方濂洲的背影越來越小……這三位老人心知肚明,已經到了這般年歲,又談何再見,再見太難太難了:這就是這一生的最后一次見面了。
在我們彼此都知道這是最后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們一定要好好的告別,我們一定要不留遺憾的認真說一聲:再見。
九月雨季,溫晚的腿疾又愈加嚴重了。這次,不管去哪兒,沈濯清都用輪椅推著她。
“花都被雨打的敗落了?!?p> “等雨季過了,再給你種一批新的。”
“才不要。這次的花最好看,可惜了?!?p> 沈濯清皺皺眉:“要不,我推你去花市看看?”
“得了吧,我可怕你給我弄丟了。”
“怎么能呢?”
“沈川慈多大了?”溫晚自己把輪椅轉了過來,她面對著他。
“我兒子五十了唄?!?p> “奇奇呢?”溫晚眨了眨眼睛,心想著:這老頭兒不糊涂了?
“奇奇今年十九,剛上了大學?!?p> 沈濯清把溫晚從院子里推回房間來,給溫晚遞了拐杖。自己轉身進了廚房,不一會兒,老頭兒背著手走了過來,他戳了戳溫晚的后腦勺:“你是不是以為我傻了?”
溫晚怔了怔,她沒說話,沈濯清又戳了戳她的臉,這下溫晚忍不了了:“你不是傻了,你是病了?!?p> “我怎么病了呢?”
“兩個月前,金婚那天,你給孩子們嚇得,大家都以為你老年癡呆了。你個臭老頭兒!”
他看著‘氣急敗壞’的老伴兒,沈濯清表面微微一笑,實際心里都樂開了花……那天,沈濯清沒裝,他真的有些糊涂了,時而能記起,時而記不起。他已經記不清那天孩子們的問題和自己給出的答案了,但他清清楚楚的知道他答對了溫晚所有的喜好。
過了兩周,天氣變冷了。這一天晚上,沈濯清和溫晚穿的厚厚的,兩人坐在院子里看日落。
“看那邊是淡粉色的?!睖赝碇钢h處的天邊。
“胡說,那是橘色的?!?p> “你色盲啊。”
“去你的吧!”
“咳咳……”
“讓你蓋毯子就不蓋,冷了吧?!眱扇俗轮?,沈濯清是想要給溫晚拿個毯子蓋著的,可是溫晚覺得自己已經穿的夠多了,沒必要再捂?zhèn)€毯子。
“那你還不給我拿去?!?p> “我是你傭人??!”
“老伴兒,老伴兒?!睖赝聿缓靡馑嫉男α诵Γ牧伺乃氖直?。
聽到溫晚這樣說,沈濯清屁顛屁顛的進屋把沙發(fā)上的小毯子拿出來搭在了溫晚腿上,他笑話她:“還得是我吧,什么方濂洲、什么齊湛、什么秦煥……是吧?哪個有用?”
“你說什么呢!”
“我說方濂洲、齊湛、秦煥?!?p> “沈濯清!”溫晚聽得差點兒就要動手了。
“別別別,我錯了?!?p> “你沒錯,就是這張嘴啊,太碎!”
“你干嘛去?”
“我看電視去!”溫晚掀開了小毛毯,自己拄著拐杖回房間了。沈濯清見狀趕忙跟在她身后收拾著東西,正巧孩子們回來了。
“爸,您快放下,我來吧,我來吧?!鄙虼ù纫粋€箭步接過了二老剛剛賞日落的小板凳。
“天兒涼了,就別坐院子里了。”
“你媽、你媽要看日落?!鄙蝈灞獗庾?。
“爸您別逗了!我媽要看落日?我媽呢?”
“哎呀!這不剛進去了嘛,你們就回來了。”
沈念慈回頭看了看空蕩蕩的天際:“哪兒有日落啊?”
“這不剛落下去嘛!”老頭兒氣呼呼的走了進去。
沈川慈問:“姐,爸這是怎么了?一句話不對付就氣成這樣?還是……不認識咱倆了?”
“應該是惹老太太了吧。”沈念慈長舒了一口氣。
他點點頭:“嗯?!?p> 兩個孩子換了鞋,進房間之后,看見沈濯清緊緊地挨著溫晚坐著。他又問:“這是什么情況?”
溫晚看到兩個孩子來了,趕緊起身去迎了進來。還沒等沈濯清的身體反應過來她就走了,這下好了,老頭兒一下子就栽倒在了沙發(fā)上。
“哎呦我的爸爸!”
“您沒事兒吧?”
溫晚回頭傲嬌的看著他,沈濯清又氣鼓鼓的跑去了廚房。
沈川慈攙著溫晚:“爸怎么了?剛在外面老頭兒好像就挺生氣的,你說白天家里就你倆,怎么還鬧???”
“老小孩兒咯?!?p> 沈念慈低著頭笑。溫晚問她:“你老公呢?怎么就你自己來了?這下奇奇考上了大學,你們倆就安心為瑾逸付出吧!”
“那肯定的,他在瑾逸加班,一會兒回來?!?p> “喲!兩個董事長都不加班,下面員工加什么班?”沈濯清在任的時候,從來都是和員工們一起上班一起休假的。
“好,我們知道了,以后不會了?!?p> “嗯?!?p> “爸爸怎么了您還沒說呢?”
“我不都說了么,他是個老小孩兒了?!睖赝硇Σ[瞇的看著沈濯清在廚房里轉來轉去的身影,她知道他肯定是在給自己煮果茶。
……等考完大學就可以好好享受了,等考完四六級就可以好好享受了,等寫完論文就可以好好享受了,等找到工作就可以好好享受了,等做完這個項目就可以好好享受了;等孩子大了就可以好好享受了,等退休了就可以好好享受了,等孫子孫女長大了就可以好好享受了……
溫晚從入職瑾逸到五十五歲宣布離職,這漫長幾十年里的每一天她都沒有等過,她拿到了活著的主動權,也擁有了比她夢里更璀璨的碩果。
五十五歲之后的每一天,她如獲新生。甚至孩子們覺得這個媽媽和以前不一樣了,不嚴厲了,不兇了,會開玩笑了……溫晚這一生最遺憾的事就是沒有在念慈和川慈小的時候多抱抱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