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火柴與雪夜
霜月十三日夜,祝圣節(jié)前夕。
這是谷逸如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三天,嚴(yán)寒依舊。
暮色四合,紅艷的火燒云不斷失血。血色流過樹冠,流過手掌,跨過帽檐,停在了一個小姑娘蒼白麻木的臉上。蕭索的街道鮮有行人,而那個小姑娘,在一家店鋪門口,攥著一把火柴哀聲叫賣,聲音很抖,身體很顫。
一道煙花突兀炸開,璀璨絢爛,既而崩滅。或許這正是讓人著迷之處,煙花一閃即逝,但在逝去前極度絢爛。煙花一道接著一道,宣告過去的一年死訊。
站在街對面的谷逸如,抬頭,將一切收入眼底。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至少還有煙花,至少還有笑容。兜帽下,一個驚艷的笑容綻放,昏黃的燈光親吻她的臉蛋,又陷入酒窩深處。而當(dāng)谷逸如看到那個小姑娘的時候,這份笑容便不可避免的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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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柴,您需要火柴嗎?小姐?”
賣火柴的小姑娘,小獸一樣瑟縮著,舉著火柴,不斷發(fā)抖。
谷逸如敏銳的注意到了凍瘡——透過小姑娘褲腿的破洞。
“火柴,您需要火柴嗎?”小姑娘一步步靠近,因為她見到大姐姐好看的雙眉皺起,眼中蓄滿了清亮的東西。小姑娘便大著膽子,伸出臟兮兮的小手去夠?qū)Ψ降囊陆?,但是?p> 她抓了個空。
一襲紅衣的高大女士躲開了,退到三步以外,戒備地看著自己。
“小姐,求求你了,我不是小偷?!毙」媚锊桓铱拷?,怯生生的請求,像備受摧殘的蒲公英:“我快要餓死了?!?p> 絕望的小姑娘不斷哀求,谷逸如無動于衷,一步又一步離開,最終消失在夜色深處。
那細(xì)弱的叫賣一聲一聲,如同呼救,在煙花的合奏中很快淹沒。
藍(lán)色的霜月高懸,深邃的夜空傾瀉無數(shù)雪花,谷逸如兀自走過,她優(yōu)雅浪漫,骨雕般的面龐,在鵝黃的街燈和水藍(lán)的陰影中潛泳浮沉,但魅力依舊,而那簌簌而下的飛雪,全部穿體而過,難道她是沒有實體的幽魂?
她來過,踏雪無痕。
谷逸如身形一轉(zhuǎn),拐進(jìn)一個巷子,里面一片漆黑。唯見兩粒紫光懸在半空,忽得一閃,原來卻是一雙眼睛。
“小紅!”
“嗯?”
“好吧,老姐!我還是不相信,你居然避開了她的手,讓那個可憐的小玩意兒在那里等死!”一道聲音響起,語氣很糟,難掩其中的孩子氣。
“不然呢?可不能讓她發(fā)現(xiàn)?!庇茡P的女聲響起,如同晴空飛機掠過,留下長長尾跡。“畢竟這個人身只是,額,一個幻影?!焙诎抵校瑑闪W瞎饩驮谝粏栆淮痖g墜落,懸停在地面稍高一點的地方。紫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fā)亮,向外飄去,很快一個藍(lán)色小腦袋在巷子口探出,接著,纖巧的身子從漆黑的巷子全部滑出,一個頭生尖角的小貓模樣的異獸搖頭擺腦,來到了街上。就在剛才谷逸如在巷子里顯出了原型。藍(lán)色小貓頭頂光線一陣扭曲,它藏起腦袋的兩枚短匕一樣的尖角,向著來處一溜煙奔去。
在那藍(lán)色異獸的識海中,對話還在繼續(xù):
“我不明白,顯出原形就可以幫到她了嗎?一只小貓能做什么?”迷你異獸發(fā)聲。
谷逸如說道?!坝械臅r候,為了看到真相,你要避人耳目,學(xué)著點。”迷你的谷逸如在識海懸浮,一團(tuán)燦爛的紅光托著她?!傲硗?,小黑你別亂說。貓可不用想辦法藏起來頭上的角,也不會搞這些花里胡哨的幻像?!?p> 小黑不依不饒,振振有詞,“花里胡哨?可你明明很喜歡那個投影的!”
“因為我是一個人!兩條腿的人啊!小黑,沒有你,我連路都走不了!鬼曉得,有一天連走路都要重新學(xué)!”坐在光團(tuán)上的谷逸如輕輕晃蕩雙腿。
“咱倆一體兩魂哎!就不能用原形走路嗎?現(xiàn)在倒好,我不光得走路,還得變戲法哄你!哦……我明白了!你就是圖一好看!”小黑不依不饒。
識海中,小黑不斷聲討谷逸如壓榨童工,同時控制著身體,腳下的功夫沒有松懈分毫。很快,她倆又見到那個小女孩。小女孩可憐兮兮地還在向路人推銷火柴。
藍(lán)色的小家伙藏在遠(yuǎn)處的燈柱,悄悄探頭觀察小女孩。
“小……老姐,”腦海中,小黑在對方兇惡的眼神中及時改口,“就一小姑娘,至于這么小心嗎?”
“天吶!難道你不覺得很詭異嘛!”谷逸如吐槽,“火柴?認(rèn)真的嗎?看到玻璃柜里那件油光水亮的黑皮草了嗎?對,就在它頭頂,那個亮瑩瑩的圓滾滾的寶貝像什么?”
“電燈泡?”小黑不確定。
“對!所以她居然賣火柴?”
“emmm,我拿不準(zhǔn)啊,或許那不是電燈泡呢?老姐。畢竟咱倆前天才剛剛破殼。鬼曉得這個地方是怎么回事!”
藍(lán)色異獸目光炯炯,打量著那個小姑娘。賣火柴的小姑娘正縮著腦袋,拖拉著那雙滑稽的大拖鞋,跺腳取暖。
“如果不是電……那么這個世界是有魔法的?!弊R海中,谷逸如寶相莊嚴(yán),斬釘截鐵,再一次做出這樣的宣告。“你看看咱倆就知道了!”
“可我不想去酒館聽人吹牛逼了?!毙『诳棺h。
“你懂什么?酒館里面,消息最多了!”
“你咋知道?”小黑奇道。
“故事里?!惫纫萑缂创?,神采飛揚。
就這樣,擠在同一個身體里面的兩個靈魂,繼續(xù)偷窺那個小姑娘。
下雪了。
燈柱后,識海中。
“我說,要做什么就做吧,畢竟那只是一個賣火柴的小女孩!站都站不穩(wěn)了,還會有危險嗎?”觀察了一陣子,小黑不耐煩了,催促。
“那待會過去做什么?變東西?比如說她的奶奶?”
“好主意!不過為什么要變奶奶?”小黑好奇。
“孤苦無依的小女孩,一天沒有吃東西。她又冷又餓,她擦亮火柴,看見了溫暖的火爐;噴香的大鵝,以及自己的奶奶……”谷逸如見到小黑一臉納悶兒,回過神來,“見鬼!我忘了咱倆不是一個地方來著?!毙『谝荒樅闷?,等著下文。
“在我們那里,有一個故事,是說……算了,這不重要。如果你不是只會個弱雞幻覺,火球都吐不出來的話,我們哪里要這么小心?”
“……咱倆才出生兩天,好不好?!毙『谝荒樣脑?,就在這時,賣火柴的小女孩大概是冷得夠嗆,捂住了肚子。
“她蹲了下來!”小黑驚叫起來。
“引蛇出洞,繼續(xù)觀察!”
小黑聽不懂這些怪話,又道:“她抱住自己了!”
“小心,她可能借機施法了!謹(jǐn)慎!”
“她在發(fā)抖!”
“小黑!還記得么?”
“什么?”
“穿越者第一法則嗎?殺伐果斷,鐵血無情!”
“可你當(dāng)時不是這么說的,你說強者就該保護(hù)弱小!”
谷逸如翻了個白眼,心道,當(dāng)時若不是這樣說,老娘早就被你吃掉了。她打算硬起心腸,繼續(xù)自創(chuàng)的穿越者守則教育。
可是——
“天吶!她暈倒了,不動彈了!”
“好吧!你說的對!”谷逸如也頂不住了,那個可憐的小家伙在櫥窗地下,縮成一團(tuán),身上已經(jīng)蓋了一層薄雪,臉上掛著有了淺淡笑容。
難道真的看一個小女孩在眼皮底下活生生凍死?
救一個人,似乎也不耽擱自己走上無敵之路?谷逸如小聲補充。
于是,藍(lán)色異獸沖了過去,先湊到鼻端嗅了一嗅,接著用尾巴在小女孩的臉上掃來掃去,對方輕輕嗯了一聲,睫毛閃動,似醒非醒。
“做些什么,小紅!要不劃火柴?”小黑急聲道。
“臨終關(guān)懷?”
“什么是臨終關(guān)懷!”
腦海里,谷逸如的眼睛滴溜滴溜轉(zhuǎn)了幾圈。
“有法子了!”谷逸如大喊,幸好及時!焦急的小黑都打算咬尾巴了,那多臟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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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靜夜。
商店里,坐在靠椅子上的老板十分焦躁。他討厭安靜的夜晚。相比之下,他更加喜歡狂風(fēng)呼嘯的雪夜,冷酷,狂野——這正是高山居民推崇的品性。
太安靜了!他啜了一口麥酒。這樣柔軟的夜晚,總會聽到一些不該聽到的聲響。比方說那個小雜碎細(xì)弱的咳嗽聲!她就不能換個地方嗎?老子還要做生意吶!
老板是一個棒小伙,他什么都不怕,這是男人的標(biāo)配,天塌下來能頂,地陷下去能跳,能扛能造。對此,他非常自豪,也因此,他更加痛恨昨晚吹牛逼的家伙。那個鼻頭長疣的肥豬突然講個甚么鬼故事?
那故事也是個沒味的老屁,差勁極了,可就是嚇人。一念及此,那個詭異的故事便不可遏制的浮現(xiàn)。沒有形體的幽靈,吸髓敲骨的牛角惡魔。他打了一個寒顫,下意識看向了里屋,似乎那里放著什么能讓他安心的東西。
這時,他聽到一陣奇怪的聲音,像是爪子在木板上剮蹭。
老板循聲望去,原來是一個標(biāo)志的美人兒,一身紅衣,雙手拎著東西,站在門口,一臉溫柔歉意,示意他開門。他頓時來勁兒,沒有多想,立馬起身。
吱呀一聲,轉(zhuǎn)軸響動,老板殷勤提包,對方卻是一躲,老板臉上一僵,接著悠揚的女聲響起:“小可憐暈倒了,搬她進(jìn)來?!?p> 老板敏銳注意到對方右手腕上誘人的手鐲,估了估價錢。“同情心泛濫的小姐?!彼铝诉@樣的判斷。耳根子軟,能賣出不少東西,他笑容燦爛,立刻動身去搬。
三分鐘后,火爐前,小姑娘胸脯起起伏伏,而那漂亮小姐臉頰隨著火光忽明忽滅。老板出聲,介紹商品,佳人總算不再盯著小姑娘,可他總覺得對方心不在焉。
“眼界挺高?!崩习鍖に?,摘下一條針織圍巾,殷勤獻(xiàn)上?!斑@條圍巾和您正合適吶?!?p> 對方輕輕嗯了一聲,卻沒了下文。
不能這樣算了。老板將圍巾捧在手上,端到對方身前,笑著,不退讓。最終,她還是妥協(xié)了,圍在了修長的脖頸上。
“小姐,這條圍巾讓您不舒服嗎?”老板察覺對方臉色有恙。
“不,很好的一條圍巾?!泵琅娉?,輕輕頷首。老板又遞出一件絲絨繡金的小提包,一臉期待地望著對方。
“好吧?!睂Ψ轿⑿χ恿诉^去,拎起小包轉(zhuǎn)了一圈。
“很不錯?!崩习逵洲D(zhuǎn)過身去,美人急聲叫停,“不用了,謝謝,真的!”
老板停了下來,對方卻沒了下文。他眨巴眨巴了眼睛,“您覺得這兩件怎么樣?”
“哦,這是極好的?!?p> 老板上前幾步,對方同步后退。
老板不死心,“那您還有什么需要的嗎?”
那美人才回過神來,“哦,是的,這兩件雖然很好,但是,額……”
“哦,那您該瞧瞧這一件。”老板勤快地遞過一頂羊絨小帽!
一段時間之后,那個美人全身珠光寶氣,煥然一新。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老板總覺得對方變得十分遲鈍,呆板,簡直就像個……。
“您滿意嗎?”
“窩~恨~滿~衣……”
這句話近乎一字一頓。
老板笑容更盛,噼里啪啦,上嘴皮啪嗒下嘴皮,報菜名似的把她身上的寶貝一一清算,
“共計26枚銀塔納,承蒙惠顧。小姐?”老板期待的看著對方,等待那些可愛的小寶貝加入自己的家庭。
可這位美女遲遲不動彈,老板因為見到美女而丟失的智商此刻也恢復(fù)了一些。他發(fā)現(xiàn)那張面孔蒼白,刻板,甚至有些,飄忽?
“小姐?”老板又喊了一聲。對方還是沒有響應(yīng),愣愣杵在那里,僵住了。
老板看了一樣旁邊支棱的石膏模特,心里打了突突。“小姐,你還好嗎?”他試探著伸手一推,結(jié)果右手直接掏進(jìn)了對方的胸腔里面!
老板縮手退避,驚恐的發(fā)現(xiàn)身前的美女無聲無息間炸成無數(shù)粉末,一閃一閃,彌散在虛空。
先前的衣服,卻是七零八落散了一地,原先人站著的地方躺著一個半死不活的藍(lán)色小玩意!
什么玩意??!老板看到那腦殼上面的尖角,立刻破音尖叫,魔鬼!臉色慘白的老板記了什么,掉頭跑進(jìn)了里屋。
在一個幻象上掛載如此多的鏡像,同時還要蒙蔽對方感知,將所有的物品都掩藏起來,就算再怎么天賦異稟的生物,也實在難以維系。
小·特效師·黑口吐白沫,精疲力竭,腦門上兩簇小小尖角顯露出來。無奈之下,識海中掛機的谷逸如只得出面,接管身體。
已經(jīng)被發(fā)現(xiàn)了,她得趕快離開??吹贸鰜恚€不是很適應(yīng)這句身體,一步兩頓的,不?;梗儆袔撞?,就能離開這里。
然而——
一聲怒吼炸起,“惡魔去死!”谷逸如腦后生風(fēng),卻是老板去而復(fù)返,自里屋取來一柄鋼斧,奔著異獸的后腦殼斬去!
寒鋒迫近,不足一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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