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明將要張嘴回答，就被主動湊到車窗跟前的趙建軍打斷了。他不悅地看了看諂媚地笑著的老趙，只好搖了搖頭，兩人分別下車。
“哎呀，二位，我老趙可真是沒什么其他的事情了，這該知道的事情你倆也都在我老婆和兒子那聽完了，是不是可以按之前說的，二位就放我一馬……”趙建軍揣著手看著他倆，發(fā)現(xiàn)二人并不為所動，便又著急說道，“誒，二位要是還沒有聽盡興，我可以帶你們?nèi)フ夷菐讉€比我早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鬼魂兒，我這實在是沒啥可說的了?！?p> 眼看著老趙躊躇的樣子，李晚就更覺得眼前這個唯唯諾諾的男人，還當(dāng)真是配不上他的妻兒。“我們的確是聽你兒子和老婆說了很多你的事情，不過基本上都是關(guān)于你去世時候的事情，昨天去你家已經(jīng)是很打擾他們現(xiàn)在的生活了，而且他們似乎并不愿意多談及你的事情。所以，還得麻煩你，親口給我們講一講，為什么他們對你的態(tài)度截然不同呢，你兒子那天對你的怨恨，我們可都是看在眼里的?！?p> 老趙尷尬地笑了笑，半晌沒說話，只是揣著手蹲在地上，眼睛一直盯著地面，過了很長時間之后，李晚都不禁開始思考他會不會退腿麻，這才看見他又抬起頭來?！八闱螅凑乙簿湍切┢剖?，好不容易有人想聽我老趙生平事跡，還別扭個啥，人都死了，也沒啥。不過這說起來可就時間長了，要不是這，你倆也坐著，別老站著，看的人脖子怪累的慌，我給你們慢慢說?！?p> 李晚扭過頭看了看閻明，看到他輕輕點了點頭，從兜里拿出了一方手帕鋪到了路旁的臺階上，回過頭看著她。她也并未多想，道了謝就坐下了，還好現(xiàn)在的夜里還不算涼，今天的月亮也很明亮，聽人講故事也頗有一番意境。而閻明就沒那么講究，穿著他身上價值不菲的衣服，徑直就坐到了她旁邊，離她有兩拳遠。
待他們都坐下后，老趙背過身去，面對著月亮，聲音有些滄桑，李晚覺得他的背影一下子變得落寞了起來。
“其實頭幾年我們一家子還不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的，我記得我七八歲的時候我爸媽就離婚了，什么原因我倒是想不起來了，不過也不重要，反正我后來再也沒見過，現(xiàn)在肯定早都人沒了。我跟著我媽長大，她原本就是個柔柔弱弱的人，身體又不好，離了婚帶著我也沒想過要找下家，就在鎮(zhèn)上的飯館里當(dāng)服務(wù)員，你說她身體不好吧，但又確實長得好看，所以老有人想給她介紹對象，也不知道她咋想的，死活都不應(yīng)承，說是我年紀(jì)也不小了，帶著我嫁人指不定會叫我受了委屈，時間長了，也就沒人再給她說媒了。
其實啊，我都知道，哪兒是我媽害怕我受委屈啊，分明就是她自己不愿意再找個人，拿我當(dāng)借口呢。不過我也懶得拆穿她，我們娘倆也挺好的，白天我去上學(xué)，中午就在村里人家里吃飯，今天去他家，明天去他家，反正一個星期不重樣。晚上了我媽就回來做飯，日子湊合，也過得還算順當(dāng)，村里人也可憐我們，對我們照顧的很。你要知道，我小的時候啊，多少人連小學(xué)都沒上完啊，我媽愣是一天天地，讓我把初中讀完了啊。不過原本我學(xué)習(xí)也好，平時用不著她操心，后來初中快念完了，她還想再打份工，叫我把高中和大學(xué)都念完。我心想啊，那咋能行呢，人又不是念書一條路，咱經(jīng)濟條件不好那咱就換條路唄，也沒多大關(guān)系，那沒上過學(xué)的有錢人多了去了，憑啥我就不行。
我媽知道我中考完沒填志愿，愣是拿著掃帚追著我打了大半天，哎呦那個勁兒大的喲，我這輩子都沒見過她有那么大力氣?？拗爸?，關(guān)起門來揍我，門都被村里人拍爛了她就跟沒聽見似的，后來要不是實在沒勁兒打我了，我估摸著她當(dāng)真是要往死了揍我啊。不過后來我才想明白，我媽這個人，以前家里是個小地主，人可是上過私塾的，有文化，肯定知道像我們這樣的人家，只有讀書才是最好的出路。可是沒辦法啊，我哪兒能看著她一個女的成天干那么累的活，她可是我媽，又不是別人媽，誰家的誰心疼啊。
她哭完了鬧完了，冷靜下來也可能是想明白了，之后我們再沒提過這個事兒。不過我記得很清楚，那天天氣還挺好，她坐在地上，身上都沾了灰，掃帚就在一旁倒著，第一次那么鄭重其事地對我說‘建軍啊，今天的路是你自己要走的，那就永遠不要后悔，認(rèn)準(zhǔn)了，咱就一直鉚足了勁往下走，甭管別人說什么，就一直干你想干的事情，但記住了，一定是要走正道，走康莊大道……’這些話我一直記到今天，就跟放電影兒一樣清晰啊。后來她送我去跟村里的瓦匠學(xué)瓦工，我腦子靈，人又勤快，學(xué)東西快，又不害怕苦害怕累的，所以沒過一兩年，我就能開始自已一個人在房上干活了。那些老師傅也都照顧我，一個個都把自己的絕活給我教啊，就跟我是他們那些人唯一的傳人似的哈哈。起初我媽也擔(dān)心，她雖然嘴上不說，但還是逮著空就偷偷來看我，我上房了她就揪心，私底下沒少給我那些師父們送煙送酒的，生怕我給人添麻煩，她一個月才掙多少錢啊，多余的錢當(dāng)時全送禮了。不過好在我爭氣，慢慢地能自個兒干活了，也掙了錢了，十六七歲啊，多好的年紀(jì)，能吃能喝不知道累啊，什么活都搶著干，樣樣我是都能行。
后來我媽也徹底地不操心了，看著我每天干的起勁，也的確是開心，這才終于把我不上學(xué)的愧疚感放下了。本來嘛，日子一天天都要好起來了，可是誰知道啊，都是命啊，真是應(yīng)了那句老話，麻繩專挑細(xì)處斷哇，老天爺就是見不得我們這樣的人過得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