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經(jīng)歷一番水深火熱之后,李晚終于恢復到了一種平靜的狀態(tài),她在夢中回到了小時候,他們家還未搬遷之前的時候。那時候的北郊還并沒有這么繁華,他們家也不過是屬于郊區(qū)的農村罷了,生活無比普通,也無比地自由,即便他們家的黃土房子,看起來是整個村里最貧窮的。不過這些關于貧富差距的事情,李晚是在上了大學之后才漸漸開竅明白了的,她只記得自己小時候是整個村子里最快樂、最無憂無慮的孩子。
李晚站在家門口新修的水泥路上,看著門前一大片寬闊的黃土地,馬路與敞開的兩扇黑色木門之間由一條不那么筆直的磚路連著,每到下大雨的時候,她從家門口走到水泥路上,兩只鞋子都不免會沾到泥土。她的右手邊是一大片菜園子,里面的菜隨著季節(jié)變化,李晚只記得夏天的時候,家里有吃不完的黃瓜和辣椒。菜地里還重著一棵矮矮的柿子樹,枝干歪歪扭扭的,她記得那樹上面的柿子實在是苦澀,以至于長大看見柿子,嘴里都不由得泛苦。
李晚抬腳踏上了第一塊青色的石磚,緩緩朝著門口走去,那時候民風還很淳樸,他們家即便無人時,大門也是時常打開的,鑰匙就放在門后面的石墩上,一伸手就能碰到。她走到了門口,伸手觸摸了一下黑色的門柱,沒有想象中的那么粗糙剌手,她又用腳踩了踩到自己小腿三分之一的門檻,心想她小的時候不知道為什么,總是愛把它拆掉,然后在門底下的縫隙爬進來爬出去的。
進門之后,左手邊是一間閑置的房子,里面擺著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右手邊是一間小小的廚房,土灶,生火裝置是那種用手拉的風箱來著,每次做飯煙太大的時候,廚房里根本就待不了人。李晚探頭看了看,都沒有發(fā)現(xiàn)有人的跡象。從前院到后院,中間有一個將近40度的斜坡,下雨的時候只能走兩邊的臺階,直接從中間走,人會摔得四仰八叉。她不太記得最初后院的樣子,只在老照片里看過,還是清一色的黃土房,不過她真正能記住的,只有眼前好不容易蓋的水泥平房。她從中間大踏步走到了后院,里面的三間房呈“7”字形排列,不過依舊沒看到人影。
她又穿過房子,走到了后院后頭,從那里可以登上房頂,樓梯間是他們洗澡的地方。這個地方,李晚也不知道該怎么稱呼,反正家里每次說起,就將它稱作“院子后頭”。這里還有一片小小的菜園子,主要用來種一些蘿卜什么的,菜地的盡頭種著一棵核桃樹,靠墻的地方種著一大片草莓,那里是她小時候經(jīng)常一蹲一個下午觀察的地方,她總覺得自己守著守著,就能第一時間吃到紅透了的草莓。
“爺爺,奶奶……”
李晚出聲叫了叫,這家里平時只有他們三人,逢年過節(jié)也許她的父母才會回來一趟。
“咳咳……”
從她的頭頂傳來幾聲輕咳,李晚抬頭去看,看到奶奶正站在樓頂,眺望著什么東西。她噔噔幾下上了樓頂,眼眶泛紅地看著這個還精神灼爍的老人。
“奶奶……”
然而李晚并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她的奶奶只是定定地看著天空,雙手背在身后,囁嚅道:“要日食啦……”
就在她剛說完這句話的下一秒,李晚就看到原本西斜的太陽被從右下角冒出的黑色月牙慢慢吞沒侵蝕著。天狗食日……這是李晚小的時候唯一親眼目睹過的一次日食,她記得那時她才不過上小學六年級。
李晚又靠近了一些她,克制住了自己要拽住她衣袖的沖動:“奶奶,你怎么一個人在這,爺爺呢?”
太陽很快便被吞噬地一干二凈,成為了一顆漆黑的球體,懸掛在西邊的天空?!疤旃肥橙眨パ?,真是沒見過幾次啊。也不知道今年地里的玉米能不能有個好收成,種的黃瓜也不知道能結多少。哎喲,老了,真是老了,勞了一輩子,下輩子真是不想做人了,做只鳥多好,想飛哪兒飛哪兒的……”
奶奶嘴里不斷地自言自語著,似乎并未意識到自己身邊還站著個人,李晚也沒有再開口,只是靜靜地聽她抱怨著。印象中,她倒是從沒有聽過奶奶有多少抱怨,附近的人經(jīng)常說奶奶是難得的大善人,任何事第一個考慮的都是別人,永遠都是以笑臉迎人,從未見她跟誰起過爭執(zhí)。她年輕的時候是村子里的標兵,后來又當過衛(wèi)生所的護士,村子里但凡有懷孕的人,都要過來讓她聽一聽才踏實。她向來愛熱鬧,尤其愛唱,不管是戲也好,還是屬于他們那個年代的老歌也好,那一副好嗓子,沒幾個人能比得過她。
即便是吃了虧,旁人都氣的不行,為她鳴不平,她卻總是那個最云淡風輕的,只會笑著告訴他們“哎呀,沒事,吃虧是福嘛,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黨的,誰家還不有個啥事兒需要幫襯的”。
也許是李晚習慣了這樣的奶奶,所以她一直以為奶奶是真的并不在意很多事情,也正是因為這樣,李晚自小便活得沒心沒肺的,也覺得這世上沒有什么東西是十分重要的,或者是過不去的。但不同的是,她走向的是截然不同的一個極端。平靜,漠視,疏離……所有這些代表孤僻的詞匯,都適合來形容她,她的確是活得并不在意任何事,但同時也并不喜歡很多事。
“要是有一天,人真的像神話故事里頭那樣,死了之后還能以另外一種方式活著,那該多好啊。那我就可以什么都不管了,先逛遍世界再說。哎,這輩子去過的地方太少了,我原本可以站得更高的,還不都是為了這些個家庭……”
李晚看著奶奶逐漸黯淡下來的眸子,突然想起小時候,有人告訴她,奶奶當初其實是被分配了體制內的工作的,原本以她的能力,能夠到更高的地方,卻是因為夫家人害怕她不安分,便將這個機會讓給了爺爺。她當時聽過便忘了,如今聽來,才明白原來奶奶一生都在介懷此事,若不是爺爺也對奶奶極好,或許她當真會做出在那個年代看來離經(jīng)叛道的事情。
“奶奶……”
李晚的聲音微微發(fā)著抖,她吞咽了一口唾沫,眼睛酸澀地厲害,喉嚨也有些干痛。她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安慰眼前這個傷春感懷的遲暮老人。她的一生都被囚禁在這里,李晚并不希望連她死之后,也要被禁錮在這里。
“死……”
大腦像是突然有一根弦崩斷似的,李晚驚恐地看著周圍的一切,顫抖著雙手嘗試去抓奶奶的衣袖,卻是直接穿過。
“不,不要,不要,這不是真的,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去……”
李晚大聲吼叫著,眼淚止不住地順著臉掉落,她蹲在地上雙手抱緊自己的頭,卻是緩解不了身體的顫抖。
漁子甲
周一頭疼了一天,周二請假玩了一天,周三被唯一聊得來的同事告知對方即將辭職,之前也有一個已經(jīng)離開,似乎大家都不擅長過早地提起此事,只是在下決定的時候才會有些遺憾地通知別人。我以前并不十分在意這些人來人往,想著同事并不能成為朋友,直到這么多年的工作,認識了很多很好的朋友,即便是不在一家公司共事,也時常可以聊聊天,約著逛逛街看看電影。但真正看著與自己要好的朋友一個個離開,卻突然讓我覺得有些像是大四畢業(yè)那年,自己最后一個關上寢室門時候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