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郎中口中的裴尚書,周鈞第一個(gè)想到的人,是裴寬。
再仔細(xì)回憶了一會兒,周鈞反應(yīng)了過來,天寶三載,裴寬是戶部尚書,刑部尚書卻是剛剛提任的裴敦復(fù)。
這兩位尚書,雖是裴姓本家,但在接下來的半年里,將會勢如水火。
周鈞想到這里,只是對徐郎中躬身說道:“是?!?p> 徐郎中點(diǎn)點(diǎn)頭,說道:“去吧?!?p> 出了堂門,周鈞瞧見程主事正在廊道的盡頭,朝著這里張望。
快走兩步,周鈞穿過廊道,來到程主事的身邊,只聽后者問道:“徐郎中可責(zé)難了些什么?”
周鈞搖頭道:“不曾,只是問了某的算經(jīng)師從,又言七日后,裴尚書剿賊還朝,令某同去?!?p> 程主事聽了,沉吟片刻,點(diǎn)頭道:“郎中器重,此乃大善,衡才需得仔細(xì)差事才是?!?p> 周鈞聽了,躬身稱是。
二人又說了會話,周鈞便回到案臺邊,繼續(xù)修冊去了。
接下來,再無旁擾的周鈞,開始加緊工作的進(jìn)度。
一直工作到下午三點(diǎn)左右,北里中曲的修冊,已完成了大半。
周鈞摸了摸肚子,倒也感覺不是太餓。
這中間,也多虧了解琴早上準(zhǔn)備的膳包。
倘若餓了,便悄悄拿出來吃上幾口,雖然有些冷硬,但也好過空腹。
聽得放廨的鐘響,周鈞伸了個(gè)懶腰,又收拾好東西,和旁人打了招呼,便出了尚書省,回到了家中。
脫下官袍,周鈞洗漱一番,來到堂間。
周則正巧從門外走了進(jìn)來,看見周鈞,走過來問道:“后日便是旬休,衡才可有閑暇?”
周鈞知他又想去詩社見虞珺娘,便勸道:“兄長,秋闈臨近,當(dāng)下不得心有旁騖,應(yīng)當(dāng)用功讀書才是?!?p> 周則笑道:“衡才且寬心,為兄的功課從未放下,旬休乃是詩社的集日,去看看又有何妨。”
周鈞嘆口氣:“旬休某要回灞川一趟,兄長請自便吧。”
見周則走遠(yuǎn),周鈞撓撓頭,去了書房,找到周定海,向他說了,明日都官司的視事結(jié)束,便不回家了,打算直接往灞川去。
周定海聽了,說了一聲,自當(dāng)如此。
在家中睡了一晚,次日又去尚書省都官司,忙碌了一天的工作,周鈞終于踏上了前往灞川的旅程。
騎馬行在官道上,周鈞一路向北。
他甩動(dòng)著韁繩,只希望速度再快一些。
說來也怪,長安和灞川,這二者在周鈞的心中,倒是后者更像似家一般。
每每想到灞川的一切,周鈞心里總有著掛念。
一路快馬加鞭,周鈞總算在太陽落山之前,趕到了灞川別苑的大門。
門房里的屈家子,屈朝義,瞧見周鈞的身影,先是站起身揉了揉眼睛,接著大聲喊道:“二郎回來了!”
外苑的場院里,屈三翁正修著木爬架,公孫大娘和丈夫挑著菽油走向膳房,殷府的那群樂伎小娘,剛好返身走向住所。
大家聽見屈朝義的這一嗓子,放下了手中的活計(jì),聚到了門口,紛紛朝周鈞道福。
一聲官袍的周鈞在別苑大門處駐了馬,又將韁繩交給屈朝義,一邊笑著向周遭的諸人拱手,一邊走向中苑。
到了龐公小院的門前,玉萍瞧見周鈞,先是吃了一驚,接著喜道:“主家本還言道,二郎新官上任,諸事繁雜,這一次旬休,怕是趕不回?!?p> “沒想到,卻是回來了?!?p> 玉萍的話音剛落,廂房內(nèi)傳來了龐公的聲音:“二郎回來了?讓他進(jìn)來?!?p> 周鈞朝玉萍拱拱手,先進(jìn)了中堂,又入了書房。
龐公坐在輪輿上,放下了手中的信箋,瞧著周鈞滿身的塵土,搖頭說道:“又不是報(bào)軍文,哪有這般趕路的?!?p> 龐公言語中雖是責(zé)備,但卻掩不住欣喜之情。
周鈞躬身說道:“興許是有些日子沒回,心思急切了些。”
龐公笑著搖搖頭,說道:“罷了,且說說視事吧?!?p> 周鈞從第一天上任說起。
程主事,平康坊,北里三曲,都知五女……
聽得周鈞一五一十的說出來,龐公的臉色沒有絲毫變化,仿佛一切盡在所料之中。
直到周鈞說起徐郎中,龐公的神色終于有了些動(dòng)容。
“裴尚書剿賊還朝,讓你隨著去清點(diǎn)俘虜,他真是這般說的?”
面對龐公的發(fā)問,周鈞點(diǎn)頭道:“是,徐郎中先是點(diǎn)明某的奴牙出身,接著便那般說了?!?p> 龐公瞇著眼睛,思考了片刻,口中低聲自語道:“奴牙……”
過了一會兒,龐公對周鈞說道:“既然徐郎中這般說了,隨他去了便是?!?p> “但是,裴敦復(fù)獻(xiàn)俘請功,二郎只需行分內(nèi)之事,無論你看出什么,問出什么,皆作不知。”
“哪怕徐郎中發(fā)問,也不必言語太多?!?p> “只記得四個(gè)字,置身事外?!?p> 聽見這話,周鈞先是一愣。
無論看出什么,問出什么,皆作不知?
置身事外?
但很快,周鈞便應(yīng)了一聲。
龐公見周鈞應(yīng)了,卻是說起另一件事情:“那北里三曲,二郎平日里瞧仔細(xì)了。”
“咱家知曉年輕兒郎,血?dú)夥絼?,與那北里女子,常有相慕之舉?!?p> “但市井妓,迎來送往,逢場作戲,豈是好相與的角色,二郎自當(dāng)留心才是?!?p> 周鈞想起都知五女,皆是艷絕多才之人,對于龐公的警醒深感為然,連忙道了一聲是。
龐公此時(shí)才露出笑臉,看著周鈞,慢慢說道:“咱家觀人有術(shù),二郎素有大才。”
“這灞川,與你而言,不過是龍門前滬?!?p> “早晚一日,二郎平步青云,必得運(yùn)道?!?p> 周鈞聞言不敢托大,連忙自謙了一番。
龐公又道:“難得的旬休,且在別苑中多走動(dòng)走動(dòng)。”
周鈞點(diǎn)頭,與龐公又說了幾句,便退出了房間。
走出中苑,周鈞一路向著外苑的廂房走去,腦海中不禁浮現(xiàn)出一雙皎如明月的眼眸。
入了里院,周鈞瞧見一位俏麗的佳人,背對著院門,在那里折曬著席褥。
周鈞將右手放在嘴邊,故意咳了兩聲。
那女子手上動(dòng)作一頓,轉(zhuǎn)過身來,一臉的喜色,卻正是畫月。
看著周鈞站在院門,畫月笑著問道:“回來了?”
周鈞也跟著笑了起來:“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