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顆小小的,淺藍色的水晶球。
埃德看不見它,但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確定,它擁有不可思議的力量。
他根本不知道這樣是否有用……他很可能會失去它,再也得不到它的保護和幫助。他或許原本可以變得更強大,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一無是處……
——但如果為了那種種可能而舍棄一個可以救出差點因他而死的“哥哥”的機會,那他就真的一無是處了。
“艾瑞克!我得放開你一下,你得自己堅持住,千萬不能被拉進去!相信我,你的女神絕對絕對沒那個打算!就算有,你不覺得她也該挑菲利·澤里嗎?!……總之,你給我發(fā)誓,就堅持一下!”
沒有回答。
“艾瑞克·沃恩!發(fā)誓!”他這輩子沒用過這么嚴厲的語氣。
年輕人被他嚇到似的點頭:“我發(fā)誓!”
埃德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放開手,一屁股坐到地上,僵硬顫抖的手指完全不聽使喚,但他還是成功地扯下了胸前的鏈子,倒出那顆看起來依然黯淡無光的水晶球,連滾帶爬地撲倒尸體邊,屏住呼吸,準確地把它丟到了艾瑞克的臉和尸體之間——艾瑞克的雙臂已經(jīng)整個被尸體吞沒。
等待的那一刻他腦子里是全然的空白。
淺藍色的光芒突然在黑暗之中無聲地綻放,水晶球就懸在了那里,照亮艾瑞克因用力而有些扭曲的、汗?jié)竦拿婵?,那景象絕對算不上美好,卻讓埃德爆發(fā)出由衷的歡呼。
“上??!加油嘛!干得好!”他沒頭沒腦地振臂高呼,看著艾瑞克像是被那具尸體嫌棄了似的,又慢慢被吐了出來,最后完好無缺,一臉怔忡地跪在了那里,呆呆地盯著那顆水晶球。
光芒漸漸變得柔和,在埃德以為一切都已經(jīng)順利結(jié)束的時候,它突然又明亮地閃爍了一下,流星般直沖向他,重重地砸在他的額頭上。
埃德痛得大叫一聲,向后坐倒,水晶球黯淡下來,正掉在他的手邊。
他撿起它,有些疑惑地看著其中尚未完全消失的光芒,揉著額頭,猶猶豫豫地問:“……你……在生氣?為什么嘛?我救了你的騎士,你不是應(yīng)該感謝我嘛?……”
微光一閃,像是泄氣似的暗了下來。
寒風(fēng)吹過無人的墓地,渾身是汗的埃德連打了好幾個哆嗦。
——很好,他一準又得發(fā)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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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舉的彎刀掉落地面,發(fā)出清脆的響聲,隨之倒下的骨架散落一地。
菲利·澤里還保持著防御的姿勢,啞然看著這一切。
武器掉落的聲音叮叮當(dāng)當(dāng)響成一片,當(dāng)最后一個骷髏倒在地上,摔斷的頭骨碌碌滾到泰絲的腳下,大多數(shù)人才開始反應(yīng)過來,交織著驚喜和茫然的表情出現(xiàn)在每一張死里逃生的臉上。
“我們……贏了?”哈利亞特有點不敢相信。他們竭盡全力,卻已經(jīng)開始精疲力竭,而那些骷髏們卻不會有這樣的困擾。受傷倒下的人越來越多,而倒下基本就意味著死亡——他已經(jīng)在考慮讓所有人撤退,卻不知該撤往哪里,猶豫間,眼前的骷髏卻突然在同一時間停止了所有的動作,然后一個接一個倒下。
“……我們贏啦!”泰絲一腳踩上那個骷髏頭,高舉雙手的武器,興高采烈地大叫。
歡呼聲在整個大廳里轟然響起,人們彼此擁抱著慶賀,或跪倒在地失聲痛哭。他們大多數(shù)不過是普通的獵人和農(nóng)夫,從未想過會經(jīng)歷如此可怕而激烈的戰(zhàn)斗,還能生存下來。
“但這是……怎么贏的?”里賽克擦掉淌到眼角的汗,卻讓自己的小半張臉都染上了手上的血跡,他的右手被劃了長長一道傷口。
哈利亞特把劍扛到肩上,搖搖晃晃地走到門口,黎明之前最深沉的黑暗中,只有一片寂靜,并沒有新的敵人蜂擁而上,但他的血液依舊在沸騰,那讓他的耳邊一直嗡嗡作響。
諾威走到他身邊,靜靜地望著門外。
“你看見了什么?”哈利亞特不由自主地問,他知道精靈在黑暗中的視力遠勝人類。
“……有人來了?!本`輕聲說。
哈利亞特立刻緊張起來。
“人?不是骷髏?死靈法師?”他再次把劍握在手中,一疊聲地問道。
“不是,只是……兩個人?!?p> 寬闊的大路從主城門直通廣場,一眼望去,安克坦恩人隨意堆放的石料間,兩個人影正緩緩走來,經(jīng)過倒在雪地里的一具骷髏時,其中一個人彎下腰,另一個人的手上開始放出柔和的光芒,照亮了一個滿頭灰發(fā),身材挺拔的中年人。
“……牧師……”哈利亞特用敬畏的語氣低聲吐出那個稱呼,然后猛地回頭叫道:“是牧師!牧師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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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場上再次燃起篝火,巨大的火堆照亮天空,驅(qū)散了寒冷、黑暗與恐懼,卻無法驅(qū)散濃重的血腥味。
他們的確獲得了勝利,但也有三十多人倒在血泊之中,即使牧師的到來也無法喚回他們的生命。人們愿意相信牧師的的話——死去的人也同樣是幸運的,因他們的勇氣和犧牲,他們將在另一個世界里,在耐瑟斯的保護之下,過著更幸福的生活。
唯有如此,死亡才更易于接受。
尸體被一具一具抬出大廳,整齊地安放在廣場的一邊,另一邊則是零散的骨架。精靈無從得知那其中是否也有他的祖先,也不可能讓他們重新安睡在自己的墓穴,他唯一能做的,是用火焰凈化那些無辜的白骨,讓它們再也不會被侵擾和利用。阿坎和泰絲在戰(zhàn)斗結(jié)束之后沒一會兒就縮在墻邊,靠在一起沉沉睡去,莫奇也蜷縮在阿坎的手心,他們的體力已經(jīng)消耗殆盡。
沒人叫醒他們。“可疑的陌生人”們用勇敢而有力的戰(zhàn)斗贏得了安克坦恩人的尊重。
娜里亞也十分疲憊,卻堅持幫助諾威清理著那些古代精靈戰(zhàn)士的遺骸。但憂慮籠罩在她的眉間——埃德和艾瑞克依舊不見蹤影。
當(dāng)那兩個同樣死里逃生的年輕人拖著僵硬酸痛的身體蹣跚地挪到廣場邊,看到的便是那樣一副燈火通明,忙忙碌碌,卻格外安靜的景象。
“……發(fā)生了什么事?”埃德低聲問艾瑞克,盡管明知他也跟自己一樣一無所知。他從未見過那么多尸體,那讓他覺得十分不安。
“我也不知道?!卑鹂死侠蠈崒嵉鼗卮?,“不過看起來,無論發(fā)生過什么,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結(jié)束了?!?p> “……你說,我們做的那些,到底有沒有……幫上一點忙?”
“希望如此?!卑鹂瞬辉趺创_定地說。
已經(jīng)恢復(fù)力量的圣騎士依然缺乏自信,他總覺得自己根本沒做什么了不起的事,到最后還被一個普通人從地獄門前拉了回來。
諾威最先發(fā)現(xiàn)了他們。他輕拍娜里亞的肩頭,微笑著用目光向她指出那兩個人所在的方向。
“……埃德!”娜里亞叫了起來,沖向黑發(fā)的年輕人,給了他一個緊緊的擁抱,在埃德因為這難得的享受而嘿嘿傻笑時,頭上又挨了熟悉而有力的一掌。
“你到底跑去哪兒啦!以后再也不許一聲不響地消失!”
“她一直很擔(dān)心你。”跟著她走過來的諾威笑著上前,輕觸埃德的肩頭,“但我知道你一定沒事?!?p> “哦,我只是擔(dān)心沒辦法向辛格爾夫人交代而已?!蹦壤飦喬糁挤裾J,不知為什么突然有點生氣,忍不住又給了埃德結(jié)結(jié)實實的一掌,轉(zhuǎn)身走開了。
埃德茫然地摸著頭:“……我什么也沒說!為什么她又生氣了呢!”
“你會知道的。不過,你們到底去了哪兒?”諾威對一直有點尷尬地站在一邊的圣騎士笑了笑,“菲利也很擔(dān)心你們?!?p> “哦,我有事要告訴他!還有哈利亞特和里賽克……他們……還活著吧?”埃德不安地看了一眼地上一排排的尸體。
“他們沒事?!敝Z威帶著他們向大廳走去,“他們的牧師……耐瑟斯的牧師來了。”
“真的?”埃德一直對那些牧師非常好奇,“哦,諾威,我得告訴你,霍安·肖……”
“我們抓到他了?!?p> 他們在倉促中用鐵鏈捆住了霍安,把他和地精們鎖在一個房間,戰(zhàn)斗結(jié)束時精靈還去看過一眼。少年已經(jīng)醒了,靜靜地坐在一堆號哭不停的地精里,即使被堵住了嘴以防止他施法,周圍也沒有一個地精敢靠近他。那些吵鬧的生物似乎對危險有比人類更敏銳的直覺。里賽克把他換到了另一個房間,有人正看守著他。
“……是嗎……”埃德本應(yīng)該覺得高興,心滿意足或至少如釋重負,但他卻只覺得心里像是空了一個洞,有點難受。
“還有一個女人,是個死靈法師,我……我們殺了她?!卑鹂嗽谝贿呇a充。
“女人……”諾威想起了里賽克提起過的那個名字,“格洛麗亞?你們殺了她?什么時候?”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她之前刺了艾瑞克一刀,就像霍安給了我一刀……”埃德低頭看看自己的胸口。
諾威已經(jīng)停了下來,驚訝地拉住他,想要檢查他胸前的傷口。
但那里只有衣服上一道被刀刺穿的細縫和邊緣一點點血跡。
“我沒事。”埃德笑得有些無力。
精靈卻依然皺著眉頭:“你的運氣真的很好,埃德,這一刀正中心臟,如果真的刺了進去,你們就沒命了?!彼坪跏钦J為那一刀并沒有扎得很深。
埃德和艾瑞克對望一眼,默認了他的“好運氣”。即使是因為神跡,“死而復(fù)生”在此時也不是什么適合談?wù)摰脑掝}。
他們走進大廳。人們正從外面挖來積雪用力擦洗,但地上的血跡依然觸目驚心。他們以后大概再也不會喜歡住在這里了。
菲利靠著墻站在一邊,呆呆地看著大廳一角,臉上帶著一種奇怪的表情。那里,包括哈利亞特和里賽克在內(nèi)的好幾個人站成了一圈,埃德完全看不見被他們圍在里面的人,只能聽到隱約的,像是念誦咒語的聲音。
“耐瑟斯的牧師在為受傷的人治療?!敝Z威輕聲向他解釋,然后叫了一聲:“菲利·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