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寶原是小尨山的一只白毛小狐貍,平凡普通,依仗小尨山這靈氣濃郁的仙靈之地,懵懵懂懂,磕磕絆絆地開了靈智,由一只普通的小狐貍修成了一只普通的小狐妖,付寶很開心,它認(rèn)識了小尨山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修為不高又愿意同它玩耍的朋友,它開心了幾百年。
人世滄海,朝代更迭,百年彈指過,昔時的小狐妖終日怠于修煉,不思進(jìn)取,耽于嬉鬧,卻不想,它竟也化形了。這等奇遇,令小狼精捶胸頓足,直喊“蒼天不公”。
付寶的狐貍洞口,一蛇一狼發(fā)出嘖嘖聲。
不似其他狐妖化形后的妖嬈,付寶一雙澄澈的眸子帶著幾分清冷,少年身量,挺秀俊俏,蛇妖吐著信子忍不住調(diào)笑:“可惜了,可惜了,一瞧見你,姐姐忍不住惆悵自個兒成親早,沒趕上弟弟這年紀(jì)?!?p> 此時付寶雖然模樣是個十五六歲的清冷少年,內(nèi)里依舊稚嫩,臉皮薄,被蛇妖調(diào)戲地紅了臉,這下蛇妖更得趣,一眨眼化為一名美貌女子,垂涎似的要伸手捏付寶的臉頰,小狼精“蹭”地跳起來一尾巴甩過去,呲牙瞪眼。
“水蓮大娘都八百多歲,你家小兒子可比付寶還要大上一百多歲呢,還敢自稱‘姐姐’,羞臉!”
蛇妖手腕一轉(zhuǎn),在小狼精落地瞬間,揪住了小狼精的耳朵,按著小狼精的腦袋使勁揉搓,“你個土狗,不許提老娘的年紀(jì)!老娘就算一千歲照樣貌美如花!”
小狼精被掐著脖子麻袋似得甩了幾圈,眼冒金星,付寶不厚道地笑岔了氣。
過了幾日,蛇妖去它大哥家蹭吃蹭喝。小狼精嘴饞想吃雞肉,小尨山里飛禽走獸不少,北面山腰倒是有幾只烏雞,都是成了精的,兇悍好斗,那邊的妖精好像都很厲害,別處的妖精覓食或玩耍都不敢去北面。于是小狼精想去山下的村子里解解饞,問付寶要不要去,付寶搖搖頭,他最近忙著在狐貍洞旁邊給自己蓋個小木屋,兩邊換著住。
小狼精偶爾會跑到村子里摸點(diǎn)肉沫子,回來都會分給付寶一些,開始付寶還擔(dān)心小狼精被人捉住,好在小狼精畢竟也是成了精的狼,且小心的很,每次都是夜半人都睡熟時悄聲偷摸過去,次次都帶著美味全須全尾的回來。
這次卻出了岔子。小狼精下山的第二日,夜幕降臨,松鼠精果兒心急地跑到付寶面前,張嘴就噴了付寶一臉摻雜松子沫沫的口水:“付寶!付寶!出大事了!出大事了!小九被道士收了!小九被道士收了!怎么辦!怎么辦!”
小九就是下山偷雞肉的小狼精。付寶一聽,驚地將手中的木頭和扒著胳膊的松鼠精一并甩出老遠(yuǎn),蹬著兩條腿就往山下奔去,奔到了半路,索性變回原身,四條腿跑。
一口氣到村口,付寶窩在一塊大石頭底下喘著氣,方才太捉急,想著把小九救回來,卻沒細(xì)想怎么才能從道士手里救下小九,不知那道士本領(lǐng)如何,自己這點(diǎn)搓都搓不起來的修為能否對付得了。
趁著夜色,付寶偷偷摸摸,極為小心翼翼地順墻嘎啦摸進(jìn)村子里一處墻角,又開始發(fā)愁,它不知道那道士究竟在何處。
付寶貼著豬圈外的墻根,眉頭緊鎖的刨著土,自言自語:“往左邊,往右邊,往前邊?道士抓了小九會不會已經(jīng)走了,他會不會殺死小九,那我去哪里救小九,那道士會不會把小九的狼皮剝下來,萬一他把小九吃了,他是道士,沒聽說道士吃妖精啊,小九不愛洗澡,也不香,應(yīng)該不會被吃掉,那他一定會殺死小九,道士會殺死妖精的。”付寶自己越說越覺得小九死定了,心里又急又慌,“先找道士,道士在哪里,在哪里呢?”
明月高懸,月光如水。村子里人畜都已入睡,唯有一戶房屋后邊豬圈外的墻根下探出白絨絨的狐貍頭,焦急又無措。
一個含笑的聲音在付寶頭頂響起:“小狐貍,是在找我么?”
付寶渾身一抖,毛發(fā)炸起,僵硬而緩慢地抬起頭,兩只尖尖的耳朵顫巍巍。就著朦朧的月色,付寶茫然地盯著眼前的男子,這人氣息柔和,頭戴發(fā)冠,錦衣玉帶,模樣比小尨山山主還要好看,山主的衣裳有好幾個補(bǔ)丁。這么一個好看的人立在跟前,險(xiǎn)些晃花它的狐貍眼,這人一點(diǎn)都不像其他妖精口中兇神惡煞的道士。
付寶努力讓自己顯得不那么膽怯,仰著狐貍頭聲音清脆道:“你……你就是抓走小九的道士?,小九呢,你把它怎么了?”
男子蹲下身,目含笑意:“小九?我今日倒是捉了一只狼精,你說的可是它?”
付寶點(diǎn)點(diǎn)頭,小心地后退一步。男子見狀,笑意更深,一副溫良和善的模樣道:“你既然知道我是道士,道士收妖,天經(jīng)地義?!?p> 付寶急切道:“小九沒做過壞事,真的,它以前偷的肉都是那些人丟掉的,它這是第一次偷雞,你放了小九吧,我們保證以后不會再來村子里?!?p> 男子卻無動于衷,繼續(xù)笑道:“既然我收了,豈有放回去的道理,你這小狐貍有趣的緊,同我講這么多就不怕我連你也一并收了。”
說著,緩緩抬起一只手。
付寶大驚,猛地撒開四爪就要逃,下個瞬間,眼前一片漆黑。
男子掂著手中的錦袋,搖搖頭:“這般憨憨傻傻的狐妖,也是罕見,若不是有靈根,怕是連這點(diǎn)修為都撿不到,小家伙運(yùn)氣倒是絕的很?!?p> 喃喃說完,男子轉(zhuǎn)身離去。
京城悅門客棧。
付寶在錦袋里困了三日,周圍漆黑一片,它惶恐地四下沖撞,又撕又咬,想將錦袋咬出個窟窿逃出去,整日不停歇地鬧騰,男子不勝其擾,終于將付寶從錦袋里倒了出來。
付寶落在木桌上,眨眼變回原身大小,一雙水靈的狐貍眼此時紅腫憔悴,耳朵耷拉著,萎靡不振的樣子,一身皮毛仿佛失去了光澤。
男子摸摸付寶的頭,狐貍頭頂上幾縷毛發(fā)糾結(jié)成一小團(tuán),男子失笑:“修為低,脾氣大,小狐貍委實(shí)能折騰?!?p> 付寶蔫頭蔫鬧,摸不清這道士要如何處置自己,雙眼可憐巴巴地看著男子。
男子被那委屈又膽怯的圓眼睛瞧的心里一軟,說道:“如今你應(yīng)該已化為人形了罷,來,變一個叫我瞧瞧?!?p> 付寶心里不愿如男子的意,磨磨蹭蹭從桌子一端挪到另一端,眼風(fēng)里覷一眼男子,見男子面上無恙,然后慢慢吞吞抱著桌子腿兒滑到緊挨著桌腿的凳子上,再偷偷瞟一眼男子,接著便扭著屁股從凳子腿溜到地上。一番動作下來,男子倒是耐心地續(xù)了兩杯茶,付寶的臉上連每根狐貍毛都透露出濃濃的委屈和倔強(qiáng)。
男子一手托腮,嘴角含笑地盯著付寶的狐貍眼,視線相對,付寶莫名地有點(diǎn)膽慫,抱著狐貍尾巴閉眼凝神,只瞧著一團(tuán)圓潤的毛球瞬間變成一個翩翩少年郎。
皮毛化作一身白衣,長發(fā)如墨,披散下來,少年抬起臉,好似清溪般澄澈的眸子,映出男子驀然失神的面孔。
男子腦中剎那間有什么一閃而逝,好似在哪里見過這雙眼睛,執(zhí)拗地看著他,低聲懇求:“我不想走,你不要趕我走,好不好?!?p> 男子猛地驚醒,見小狐貍疑惑地看著自己,心下一動,便問:“小狐貍,你可有名字?”
付寶錦袋里使勁兒折騰幾日,本就不剩幾分精力,方才又現(xiàn)出人形,這會兒連說話都有氣無力:“嗯,我叫付寶?!?p> 男子心緒微亂,卻不知為何,沉思良久,又問:“這名字是誰給你起的,你可認(rèn)識京城付家的人?”
少年垂著頭悶悶道:“我自己起的名,我不認(rèn)識什么京城付家的人,當(dāng)初小九問我名字時,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嘴里會蹦出這兩個字?!?p> 男子看著付寶,頗有些茫然,他飛升已千余年,早已不記得那些故人容貌,況且輪回轉(zhuǎn)世,人的容貌難免有所不同。可這個名字卻真真的令他心頭升起無名的似悲似喜的情緒。
付寶見男子不像是其他妖精說的那種壞道士,便愁眉苦臉地掙扎半晌,鼓著氣道:“小九呢?你把小九弄到哪里去了,你……放了它好不好,你若非要收,就收我一個,我比小九厲害,小九到現(xiàn)在還不會變成人?!?p> 男子暫時放下思緒,拿起桌子上的茶杯,輕抿一口,慢悠悠道:“你說的那只小狼精呢,已經(jīng)不在我這里了?!?p> 付寶霎時眼眶更紅,淚花立即浮了上來。男子一挑眉,“啪”地放下茶杯,道:“果然是個憨的,你以為我吃了小狼精,還是剝了它的皮?我的確捉住那小狼精,不過卻沒有收它?!?p> 付寶雙眼含淚望著男子。
男子繼續(xù)道:“小狼精比你機(jī)靈,見我不收它,撒腿兒就逃沒影,跑了還不忘順走雞窩里的一枚雞蛋。”
付寶一愣,男子露出和煦的笑意:“可巧,小狼精前腳剛走,我回個頭便瞧見你躲在墻根說要找我,你說是不是很巧?!?p> 付寶滿腹怨念又不敢發(fā)出來,道:“我不是找你,我是要救小九?!?p> 男子點(diǎn)頭:“我知道?!?p> 付寶低垂著眼,從眼簾底下偷偷觀察男子,兩只腳尖抵在一起,小心翼翼道:“既然你早已放了小九,那……那我就……也該回小尨山了?!?p> 男子笑而不語,小九看看男子,再看看離自己幾步遠(yuǎn)的門,估摸了一番,十分沮喪道:“我想回小尨山?!?p> 男子抬手剛要摸付寶的頭頂,瞥見付寶有些打結(jié)的頭發(fā),收回手,輕聲定下付寶的命運(yùn),道:“以后,你就留在我身邊吧。”
付寶道:“為什么?”
男子望入付寶的眼,目光似是而非的幽然,不知所思所想,“我也不知道?!?p> 又是一笑,對付寶道:“小狐貍,我不是道士,不對,曾經(jīng)是,不過我功德圓滿,入了天宮做神仙,我虛銜廣元真君,掌紫寰宮,等我在凡間的事了了,就帶你回天宮?!?p> 付寶一時暈眩,這個人竟是仙君,還要將他帶進(jìn)天宮,付寶一口氣沒上來,失去控制變回狐貍原身,撲上去咬住男子的衣袖:“我想回小尨山!我想回小尨山!”
廣元真君拍拍付寶的頭,道:“就這么決定了,小狐貍,你以后便是我的靈獸,可以叫我主人?!?p> 只聽“呲啦”一聲,廣元真君那銀絲云紋的衣袖被付寶咬下一大片。廣元真君抬手瞧了瞧,不甚在意地拿出錦袋,將欲逃跑的付寶再次收了進(jìn)去,頓了頓,又往錦袋里丟去幾個豆包。付寶顛三倒四地趴在黑漆漆的錦袋里,緊接著被幾個軟軟的東西砸在身上,付寶含著淚扒拉下頭頂?shù)臇|西,用鼻子嗅了嗅,一邊吃著豆包一邊決定,他才不要去什么天宮,也不要這個壞神仙當(dāng)主人。
月如鉤,薄霧蒙蒙,庭外花陰遮住半邊石階,荷花池碧水粼粼,一個身影蹦蹦跳跳穿過回廊,銀白的發(fā)絲在月色中隨著那身影雀躍地舞動,那雙澄澈的眼眸漾著歡喜,望入他的眼。
“師父,師父?!?p> 猛地睜開眼,黑漆漆的窗外寂靜無聲,廣元真君抹一把額頭,手邊碰到一片毛茸茸,側(cè)首看去,枕頭另一邊是盤成一團(tuán)的小狐貍付寶,愜意的打著小呼嚕。
想到白天放它出來時爪子抱著啃了一半的豆包,委屈可憐的模樣,晚上不過一盤雞肉就又眉開眼笑,果真還是孩子。
廣元真君輕輕的將付寶往肩頭挪挪,給它身上蓋了一片被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