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琴室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
不知道過了多久,岡山和葉弱弱的聲音響起。
“她……它……消失了嗎?”
背靠墻壁坐著的植野留美依然愣愣地看著岡山和葉……的胸口,聽到她的問題,下意識點頭。
“啊,嗯,應該……應該是沒了?!?p> 岡山和葉低頭看看自己的胸口,發(fā)現(xiàn)剛才從胸口爆發(fā)出來的燦爛光芒已經(jīng)完全消失,只余下一點點溫暖、讓人安心的氣息殘留。
是那個御守。
一定是它!
岡山和葉伸手把御守從胸口拿出來,放在手心,認真看了半天,卻沒有看出任何異常。
很普通的御守布袋,工藝水平可以說很一般,甚至有點兒差,上面的線頭都沒能剔除干凈,如果放到外面售賣的話,恐怕連100円都不值。
但是她知道,這個布袋只是一個包裝,做工好壞并不重要,對于一個御守來說,里面裝著什么才是關鍵。
“剛才是它嗎?”
植野留美不知道什么時候來到旁邊,低頭看著岡山和葉手中的御守,一臉好奇
“嗯,應該是它?!睂胶腿~點頭?!斑@是父親替我求來的御守,說是從一位很厲害的神官那里求到的?!?p> “哦?你父親幫你求來的?”植野留美很意外?!澳悴皇钦f他一直堅持科學,不許你接觸鬼神方面的事情嘛,怎么會主動幫你求御守的?”
岡山和葉有些臉紅。
“他……他聽說學院里可能發(fā)生了怪異,就替我求來了這個御守?!?p> “哈哈,你這個被父親溺愛的家伙,他……咳……咳咳……”
植野留美忽然用力咳了幾聲。
不僅如此,伴隨著她的咳嗽,嘴角竟然也滲出了一縷鮮血。
岡山和葉嚇了一跳。
“留美!留美你沒事吧?我知道了,一定是剛才那個惡靈把你打傷了對不對?啊,對了!我想起來了,父親說這個御守還能療傷?!?p> 岡山和葉將胸前的御守取下,不由分說,直接掛在植野留美的脖子上,再抓起她的手,讓她握住御守。
“怎么樣?留美,你感覺好點了嗎?”
植野留美哭笑不得地向她搖搖頭。
“和葉,你也太夸張了,我沒傷那么嚴重。再說了,御守只是保佑平安的,怎么可能還會療……”
植野留美的話猛地頓住。
她驚訝地看著手掌上的御守,她可以清晰地感覺到,有一股溫暖的氣息從御守中透了出來,滲入她掌心后,迅速流遍了她的全身。
隨著這股暖流的進入,她不僅感覺到心情平靜了很多,也很清楚地感覺到胸口的悶痛在一點點緩解、恢復。
想起剛才的情形,她心中更加驚奇。
剛才那個兇惡的惡靈,她丟了那么多符咒出去都沒能造成任何損傷,卻在撲到和葉面前的時候,就被她胸口帶著的這個御守放出來一道光給瞬間祛除得干干凈凈。
這個御守……它真的只是一個御守嗎?
“和葉,快告訴我,這個御守是你父親從哪里請來的?這么厲害的御守,我也要去請一個!不,我要請兩個!”
“你之前不是跟我說,御守只用帶一個就夠了嗎?”岡山和葉很奇怪地看著她。
“一般的御守當然只需要一個,但是像這么強大的御守,當然是越多越好了。所以你父親到底是從哪里求來這個御守的?”
“我不知道?!睂胶腿~搖搖頭?!案赣H只告訴我是從一個很厲害的神官那里請來的,但是沒說是誰,也沒說在哪個神社求到的。他可能是……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個鬼?。 敝惨傲裘烙昧υ趯胶腿~的肩膀上拍了一下?!拔也还苣阌檬裁崔k法,總之你一定要回去問清楚,聽到了嗎?!”
岡山和葉揉了揉被植野留美拍得有些疼的肩膀,更加納悶植野留美的熱情。
“留美,為什么你一定要知道這個御守是哪里來的啊?”
“笨蛋!”植野留美大聲斥責。“能制作出這么厲害的御守,一定是非常非常非常厲害的神官。所以我一定要去拜師!”
“哈?”
“哈什么???你想一下,要是能跟這個厲害的神官學習的話,我們以后再遇到今天這樣的事情,就可以很容易就解決了嘛。你知不知道,剛才我覺得我們3個都死定了,快嚇死了好嘛!”
“我倒是沒有那么覺得……”
“那是你這個家伙一向反應慢??傊慊厝ズ笠欢ㄒ蚰愀赣H問清楚,我……”
……
兩人一邊說著,一邊合力架起還處于一副熟睡狀態(tài)的入江佳子,以盡可能的最快速度離開鋼琴室。
當她們消失在樓梯轉角處時,鋼琴室隔壁的教室門忽然被緩緩無聲打開,一個修長的身影從門后走了出來。
并不那么明亮的月色透過走廊的照射進來,落在她的身上,露出一張五官柔和、面容秀美、猶如昭和偶像般的完美臉龐。
只是和形象略微有些不符的,卻是她此時正手持一柄比她還要高出兩個頭的和弓,背后還背著箭筒。
和弓此時已經(jīng)上弦,被她左手拿著,右手上還拎著三根羽箭,一副隨時都可以拉弓射箭的架勢。
這個裝束,實在和她一身雙葉學園高等部校服有些不搭。
她靜靜看著岡山和葉三人離去的方向,臉上表情略微有些疑惑,等了一會兒后,將羽箭放入背后箭袋,單手拎著和弓,來到鋼琴室。
走到鋼琴旁邊沉默站立片刻,她取下和弓和箭袋,靠著鋼琴旁邊的墻壁放好,在凳子上坐下,輕輕吸了一口氣,抬起雙手,在琴鍵上按下。
隨著手指輕快跳動,一首《少女的祈禱》從鋼琴中緩緩流出。
琴聲悠揚,只在鋼琴室內(nèi)回蕩。
……
……
津生發(fā)現(xiàn),這幾天班主任岡山老師對自己的態(tài)度更好了。
雖然從那天把做好的御守偷偷交給他之后,他對津生的態(tài)度就很明顯地緩和了很多,但這些天,這個改變就更加明顯。
不僅對津生不再冷淡,他甚至會主動在教室里向津生打招呼,無論言辭還是表情動作,都透露出濃濃的關切。
津生很不習慣他這樣。
說老實話,如果讓津生選的話,他倒寧愿岡山老師還是和之前一樣對他冷淡。
因為實際上,當一名老師——尤其是擔任班主任的老師對一名學生特別關心的時候,帶給這名學生的大多數(shù)都不是什么好的感受。
比如現(xiàn)在。
“荒板同學,你的進度調(diào)查表上,只填了一個選項。難道說,除了當神職人員之外,你將來就沒有別的想法?”
岡山井研看著手上拿著的進路調(diào)查表,眉頭深深皺起。
進入高二后,學校會對每名學生進行進路調(diào)查,就是想要知道學生們將來的發(fā)展方向。
這項調(diào)查倒不是說現(xiàn)在就要限制學生將來的出路,而是希望學生們能夠通過這項調(diào)查來為將來多做考慮,至少也要提前定下一個目標,然后才好安排接下來的學習和生活。
一般來說,進路調(diào)查表上會流出三個選項讓學生自由填選,意思也是為了告訴學生,你們將來的進路并不止有一條。
大多數(shù)學生都會結合自己的實際情況認真填寫,也有少部分學生會在上面瞎填——比如填上吃飯、睡覺、玩游戲、當假面超人什么的。
遇到這種學生,就需要老師出面和學生談談,讓他認真考慮、仔細填寫。
實在不行,還需要將學生的家長叫到學校來做三方會談。
津生交上來的進路調(diào)差表上倒是沒有亂填,可他只填了一個選項,那就是神官。
“我知道你從你的養(yǎng)父那里繼承了一家神社,但你不能因為這樣,就把自己的進路局限在神官這一點上。而且我聽說,你繼承的那家神社似乎……有些困難?”
看著一副欲言又止表情的岡山井研,津生笑笑點頭。
“是的,岡山老師,神社現(xiàn)在經(jīng)營得的確很困難,不過這是養(yǎng)父留下的唯一遺產(chǎn),我不能輕易扔下不管。而且養(yǎng)父生前就一直希望我將神社維持下去,畢竟荒草神社在江戶時代就已經(jīng)建立,在他手中已經(jīng)傳了十幾代人,有超過300年的歷史,不能就此斷絕?!?p> 斷絕了算了。
一邊嘴上應付著岡山井研,津生一邊在心里狠狠吐槽。
有可能的話,他巴不得現(xiàn)在就扔掉荒草神社不管。
畢竟維持神社說得簡單,實際上做起來卻十分麻煩。
首先,神社作為宗教設施,維持一定的宗教活動是必須的,也就是說,需要有相應的神職人員坐鎮(zhèn),還需要進行包括各種祭祀、慶典在內(nèi)的宗教禮儀。
其次,神社建筑必須要好好保持,所以需要經(jīng)常性的維護保養(yǎng)甚至是整體維修。
因為大多數(shù)神社內(nèi)部都是古建筑,甚至是文物設施,所以維護保養(yǎng)和維修起來遠比一般的建筑要麻煩,也貴得多。
荒草神社雖然只是一家小神社,但津生之前閑下來沒事的時候算了一筆賬,發(fā)現(xiàn)如果要對荒草神社進行一次大修,保守估計也要3000萬円。
以荒草神社現(xiàn)在的收入,累死也賺不到。
如果不是沒合適的地方住,津生巴不得現(xiàn)在就把荒草神社丟下不管算了。
但考慮到現(xiàn)在神社不僅有他住,還多了瑩草和茅原千穗,這神社還真不能隨便就扔了。
聽到津生義正言辭的回答,岡山井研也只能點頭。
宗教信仰相關的問題是雷區(qū),他就算是班主任老師,也不能隨便駁斥。
“那你可以在下面再填兩個其它選項嘛,為將來多做打算?!睂骄胁幌刖瓦@么放棄努力?!安⒉皇亲屇悻F(xiàn)在就做出選擇,只是希望你為將來多做一下考慮?!?p> “老師您說得很有道理。但是老師……如果不做神官的話,您覺得我應該做什么?”
“這……”
岡山井研啞口無言。
津生的家庭情況擺在這里,雖然繼承了一家神社,但收入顯而易見地并不多,為了維持生活,他甚至連參加社團活動的時間都沒有,更不說去那些收費昂貴的校外補習班。
而沒辦法去補習班,基本上就意味著考不上大學。
考不上大學的話,他幾乎不可能獲得一份收入高的工作。
從這方面考慮,說不定好好經(jīng)營神社倒可以算是一個更好的選擇。
發(fā)現(xiàn)問題繞了一圈后回到了原點,岡山井研也無話可說了。
他只能用十分真摯的眼神看著津生。
“荒板同學,如果有什么困難,一定要告訴老師,我會盡力幫助你?!?p> 津生心中一陣惡寒。
我說岡山老師,您能別用那么一副yoooooooo的眼神看著我好嗎?
“我會的,謝謝老師關心,沒什么事情的話,我先回去了,神社還有些事情等著我回去處理?!?p> 津生趕緊丟下這句話,起身向岡山井研鞠了個躬,轉身就走。
見鬼,我給岡山老師的那個御守明明只有祛除怪異的效果,怎么會變成這樣?
難道是因為瑩醬在里面加了點兒東西的緣故?
可治愈之光只是普通的治愈法術,又不是魔法……
“荒板同學?!?p> 身后的岡山井研忽然出聲叫住了津生。
津生納悶地回頭看著他。
“岡山老師,您還有事情嗎?”
“那個……”岡山井研神情略顯扭捏,讓津生感覺很眼熟。
他很快明白過來。
“岡山老師,難道……您又想要一個御守?”
隨后又覺得不對。
“不對啊,岡山老師,我上個星期才把那個御守交給您啊。麻煩您轉告您的女兒,御守并不是玩具,不能隨便購買。我上個星期讓您轉交給她的御守,其中蘊含的法力和神明之力至少能維持一年才會消退。如果她明年還需要,我到時候再做一個好了?!?p> 被津生戳破心里想的事情,岡山井研表情有些尷尬,他連連擺手。
“不不不,這次不是我的女兒想要,而是她的兩個同學也想要?!?p> 津生更加奇怪了。
他制作的那個御守外表看起來可著實不怎么樣,像岡山老師女兒那樣的小姑娘理應看不上才對。
上次津生把御守交給岡山井研的時候,已經(jīng)做好了她女兒會看不上這玩意的心理準備。
結果現(xiàn)在,岡山老師居然說,她女兒的兩個同學也想要?
津生忽然臉色一變。
“岡山老師,您的女兒……是不是遇上了怪異事件?”
岡山井研一愣,看到津生嚴肅的表情,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你怎么知道?”
津生緊皺眉頭。
他當然知道。
能讓岡山老師的女兒和她女兒的兩位同學愿意主動需求御守,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她們發(fā)現(xiàn)了御守真正的效力。
而御守想要體現(xiàn)它真正的效力,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她們遇上了怪異。
“她們……現(xiàn)在沒事吧?”津生沉著臉問。
“啊,沒事沒事。”岡山井研趕緊搖了搖手?!半m然受了點驚嚇,但好在沒受傷?!?p> “那就好。”
津生松了一口氣,隨后微微皺眉看著岡山井研,一臉嚴肅。
“岡山老師,我知道您一直強調(diào)‘相信科學,遠離怪異’,但不管您愿不愿意承認,怪異就是存在于這個世界。
“您一直強調(diào)遠離怪異,但您所說的遠離,不客氣地說,其實一種鴕鳥心態(tài)。
“一味的逃避是無用的,因為你不愿意去觸碰怪異,怪異卻有可能找上你。我們需要做的不是逃避,而是主動正視這個問題。
“這次您的女兒和她的同學能夠有幸逃過,不意味著她們下次還會這么幸運。所以請您轉告她們,下次如果再遇到同樣的情況……”
“主動迎上去嗎?”岡山井研下意識地反問。
津生差點兒一口水噴出去,臉上表情頓時繃不住了。
“不不不,岡山老師,您誤會了。我的意思是,如果她們下次再遇到同樣的情況,一定要第一時間逃,逃得遠遠的,然后找到像我這樣的專業(yè)人員去處理,不要自己傻乎乎地沖上去。”
岡山井研感覺臉上有點兒燙。
津生說的“傻乎乎的”,似乎像是在說他剛才的反應一樣。
“當然了,最好的選擇,就是不要靠近,不要讓自己處在有可能被怪異威脅的情況下。中國有一句古語,叫‘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希望她們能夠明白?!?p> 岡山井研眨眨眼睛,像是第一次認識津生一樣看著他。
這個國語成績歷來在合格線之下的家伙,什么時候居然知道“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這句話了?
“總之岡山老師,告訴您的女兒,如果再遇到什么怪異,請想盡辦法盡快尋找最近的神社或者寺廟,這是最安全的應對方式。明白了嗎?”
岡山井研奇怪地看了津生一眼。
“你居然會說讓她躲進寺廟里?你們這些宗教人士,不是應該最排外的嗎?”
“您誤會了?!苯蛏⑿u頭?!吧竦缽膩聿慌磐?,因為實在不行,還可以習合?!?p> 岡山井研無語。
他當然知道,所謂的習合,主要是指的神佛習合,意思是佛教傳入日本后,被本土的神道教吸收,將佛教的一些理念融入進來,產(chǎn)生了一些新的神道思想理論。
說白了,就是將佛教進行了本土化。
神佛習合讓佛教和本土的神道教不至于產(chǎn)生嚴重的宗教沖突,甚至在某種程度上達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無論對佛教在日本的推廣,還是神道教本身的延續(xù)發(fā)展都起到了十分積極的作用。
總的來說,這是一個帶有正面意義的詞。
可是這個詞,是用在這種地方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