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族時代,雪歷9002年,冬。
德莫里撒大陸,雪境,德卡荒原的一個流浪者聚集點。
在一塊巨巖下,身穿破皮襖的少年函陀蜷縮在巖縫中,右手藏在袍衣里,小心翼翼的看著周圍。
他干裂的嘴唇上結(jié)著血痂,正向前伸著脖子,準(zhǔn)備吞咽口水潤一下嗓子。
“兄弟,給我一口,我都三天沒吃東西了?!?p> 袍衣里緊握饅頭的右手顫抖不止,他不用抬頭就知道來者是誰。
這年頭,跟他一樣流竄的饑民到處都是,衣不遮體、蓬頭垢面、饑腸轆轆、滿眼饑渴。
眨眼間,一雙滿是泥垢的手伸了過來,把他從巖縫里拖了出來,扯開他的皮袍衣,搶走了那個饅頭,之后便轉(zhuǎn)身瘋跑起來,腳下?lián)P起一股灰塵,踩的地上暴曬的白骨咔嚓作響。
旁邊蹲坐的眾人見狀,急速起身,朝此人撲了過去,伴隨著各種喊叫聲,哄搶開始了。
這種事早已見怪不怪,大家互盯著,那一個個眼神比餓瘋了互撕的狼狗還恐怖。
待眾人散去,函陀走了過去,只見此人手指全無,耳朵都被咬掉了一半,喉結(jié)處冒著鮮血......
他癱坐在旁,雙目無神的望著捂著喉結(jié)向他求救的那個人,絕望又一次沁透了全身,剛剛被烈日驅(qū)散的寒意悄無聲息的襲來。
難道今天就是終結(jié)之日?
也好,東奔西走,做了乞丐這么久,受夠了這種生活,還不如死球了算了。
他本想鼓足一口氣狂妄的大笑一下,無奈沙啞的喉嚨只能發(fā)出嘶嘶的聲音。
這TM太丟臉了,臨死前也不能痛快一下,太可悲了,比阿Q還可悲。
人家至少大吼了一聲“二十年后又是一條好漢?!迸赃呥€有那么多等著聽?wèi)虻娜恕?p> ......
“傻小子,敢藏吃的,等著被咬死啊?!迸赃厒鱽硪宦暻宕喔删毜穆曇?。
函陀費力的斜瞄了一眼。呵,跟我一樣的流浪者,還比我更蒼老,滿臉白胡子,竟然有閑心思關(guān)心我,莫非真是吃飽了撐著了。
“追不上的,我已經(jīng)沒力氣跑了,聽天由命吧?!?p> “娃犢子,你年紀(jì)輕輕,身體也比我硬朗,可不能泄氣啊,好死不如賴活著,你這么年輕,死了多可惜啊?!?p> “你有經(jīng)歷過帕陀時代嗎?我跟你說,那時候雪境堪比天堂,最起碼衣食無憂,也沒有現(xiàn)在的這些流疾啥的。”
老者氣定神閑的說道,右手時不時摸著左胸口,滿頭蓬發(fā)外加滿臉的大胡子,蓋住了整張臉,猶如一個披著破袍衣的稻草人。
此人正在流浪的益西,他一直關(guān)注他好久了。
“阿爺,你說的我知道,我就出生在那個時候,雖然很短暫。但是現(xiàn)在我只記得吃了上頓沒下頓,有時候能把人撐死,有時候餓的肚皮貼腰,連睡覺都半睜著眼,害怕身邊的人搶走僅有的這身破袍衣,這可是我的所有了。”
“至于睡覺,崖石下、草甸里,只要是能遮風(fēng)擋雪的地方都是我的棲息之所?!?p> 函陀有氣無力的說道。本不該流淚的,身體中的水本來就不多,不該就這么浪費。
“唉。都是可憐人呢,時運不濟咯。我大部分時間就活在那個時代,雖然邊境戰(zhàn)爭時有發(fā)生,但是雪境還是很太平的?!?p> 益西嘆了口氣,繼續(xù)說道。
“那時候覺得衣食無憂本該就是常態(tài),也不會有人擔(dān)心失去,大家總覺得動亂離我們很遠很遠。直到魅陀時代開始,才知道這些是多么可怕,多么的令人膽戰(zhàn)心驚。”
函陀看向旁邊的益西,不知為何,他臉上的大胡子總覺得那么熟悉。
突然身處的這個世界極速褪去,恍惚間,他又被拉回到了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這個世界里全都是五顏六色的光,各種奇形怪狀的光束、光斑、光點紛繁交錯,編織成了他熟悉的地面、天空、人形......
他準(zhǔn)備站起來,未曾想到一下子竟以光速飛了出去。
不應(yīng)該啊,日常自己動一下都艱難萬分,從未如此輕盈過。
他低頭向下看起,媽呀,這是什么情況,難道自己升天了,我的下半身呢?
劇烈的震驚中斷了飛行,他揮舞著手,尖叫著,急速墜落在無窮無盡的黑暗中......
他感覺到自己正在移動,虛弱無力的睜開眼,朦朧中出現(xiàn)了一張長滿毛的臉。
“咋說倒就倒了呢?”
看著那張臉上的毛發(fā)隨著吐字一動一動的,他殘缺的記憶中也閃現(xiàn)了一個相像的大胡子阿爺。
他經(jīng)常偷偷的給他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他可以躲在自己的‘秘密基地’里倒騰一整天。
心中有了一絲莫名的親切感,他的意識也逐漸清晰起來。
益西把他抱到人少的巖石一側(cè),放在陰涼處,然后假裝擦汗看日頭,雞賊的眼睛卻一直盯著周邊其他流浪者。
片刻之后,他也坐了下來,撩起垢發(fā)露出滿臉皺紋,一雙銳利明亮的眼睛盯著函陀。
函陀也緩過氣來,就在眼神接觸的那一剎那,他看到了正在燃燒的熾熱生命。
益西拿起放在胸口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這一拍不僅拍走了全身的寒意,也點燃了心中那根即將熄滅的火柴。
函陀腦海中斷斷續(xù)續(xù)的出現(xiàn)了帕陀時代的光暈,猶如夕陽般金黃而又溫暖。
益西從胸口拿出一根肉干,用手緊緊握著,塞到了函陀的手里。
他假裝給他捉虱子,湊到他的耳邊,低聲的說:“等一下看我眼神,當(dāng)我快速眨眼的時候,一把塞到嘴里,再細嚼慢咽,等到口水差不多灌滿胃了,再咽下去,這樣又能撐一天了。”
他手指尖果真捏著一只拇指粗的雪虱,瞇著眼左瞧瞧右看看,“還真肥啊,你吃不吃?”
確定四周的眼睛轉(zhuǎn)過來又轉(zhuǎn)過去之際,急忙眨巴著眼睛。
函陀見狀忙把干肉條塞到嘴里,兩人故作放松,靜靜地觀察著周圍,好在沒人發(fā)現(xiàn),不然之前的那個人就是他們最好的結(jié)局。
“竟然有小時候的味道?!焙优d奮起來,他想這一口都想了十幾年了,腦海中突然又閃現(xiàn)了一個阿奶。
這種情形時不時就在他身上出現(xiàn),他堅信這是饑餓導(dǎo)致的,但是又那么真實,感覺自己真的經(jīng)歷過。
他在心中暗示著自己,放輕松,不要多想,不要多想,不要多想。
想的時間久了就頭痛欲裂,眼球要爆裂一般。
但是剛剛這種味道是自己嘗到的,千真萬確,實實在在存在的,應(yīng)該不會是低血糖導(dǎo)致的幻覺吧。
“這是雪氈子肉吧。”函陀感激的問到。
在雪境,雪民世世代代與雪氈子相伴而生,他們守護者雪氈子,雪氈子給他們回饋著鮮美的肉奶,這種風(fēng)干晾曬的肉干是雪民的常備口糧。
而雪氈子是雪民對雪牦牛的尊稱,它背上的毛又厚又長,躺在上面,就像是躺在毛氈上,久而久之就有個這個親切的稱呼。
函陀偷摸的吞咽著混雜肉味的口水,胃里也不再空蕩蕩的,他感覺綿軟無力的身體逐漸硬朗起來。
“不夠吃,我這兒還有?!币嫖魃衩氐男χ鴮λ吐曊f。
函陀輕微的做了一下致謝的手勢,舒展著蜷縮的身體,曬起了太陽。
閉上眼的一瞬間,他竟然來到了世人魂牽夢縈的雪塔。一對中年雪民夫婦在雪廳里等著他,巖爐上的石鍋里煮著剛宰殺的雪氈子肉,咕咚咕咚的冒著熱氣沸騰著,整個雪廳里都是肉味。
他朝著巖爐跑了過去,突然魅陀和墨者擋在他的面前,金戰(zhàn)士隨機拔出雪刀向他砍了過來......
“怎么了,嗆到了?!币嫖髋肋^來,扶起倒地的他。
函陀額頭上冒著冷汗,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我好像回到了雪塔,那種感覺真的太真實了?!?p> 益西仿佛石定了一般,半晌才回過神來,摸著函陀的頭,略顯慌張的說道:“該不會是餓過頭了吧,這可不好,出現(xiàn)幻覺,意味著命已經(jīng)快到頭了。”
“阿爺,我還是個大活人,我從小就命硬,要是我從小加入了金戰(zhàn)士,一點也不比任何人弱?!?p> 益西慌忙用手緊緊捂住他的嘴,觀察著旁邊有沒有人在偷聽。
函陀被捂得喘不過氣來,用手拍打著老人大腿。這哪是人的腿啊,都快跟竹竿差不多了。
益西見狀連忙松了手,狠狠的盯著他說:“年輕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剛剛胡言亂語什么,要是被墨者聽到了,周圍的這幾百號人都得死?!?p> “我就隨口說說,不至于吧?!?p> “什么叫隨口說說,什么叫不至于。你難道不知道這年頭就算是在雪境,墨者無處不在嗎?就算不被投食也會被拉去做培育體的,到時候生不如死,你要選那種隨你便,反正我寧愿死也不會被他們抓去的?!?p> 函陀愣住了,見老者如此激憤,都不敢去擦噴濺在臉上的唾沫,低著頭微語道:“原來這么嚴(yán)重啊,我長記性了。我還能問你一個問題嗎?這次我悄悄的?!?p> 老者狐疑的問道:“什么問題,該不會又是送命題吧?”
“肯定不會,”函陀嬉笑道,“你剛剛提到的‘培育體’是什么呀?”
“果不其然?!币嫖鳠o奈而又堅定的眼神望著遠方。
天邊一輪血紅的殘陽即將隱去,過不了多久,塵世間的一切都將歸于沉寂和暗黑,不會有一絲一縷的亮光,也不會有一笑一嘆的人聲,仿佛整片大陸都被翻轉(zhuǎn)了一般。
“那是個很遙遠的故事了,我們先換個地方,我已經(jīng)聞到了墨者的腐土味兒,去一個人少的地方,等日出了我再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