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崇這幾天的生意很不好做,來買字畫的人也越來越少,可能是因為周圍的人都已經看膩了他的那些小把戲;要么就是這幾天城里的鬧鬼事件攪得人心惶惶,再加上城衛(wèi)軍不分白天黑夜的四處盤查,整整一個上午一張字畫都沒賣出去,下午沒出太陽,風嗖嗖的刮,黃崇站在街邊冷得直跺腳,好在臨近收攤時,有個老翁來寫家書,黃崇打起十二分精神來,在一番詢問后,一封家書洋洋灑灑揮筆而就,字寫得是蒼勁有力,老翁抹著胡須連連夸贊,黃崇趁此機會又耍弄了一番他最拿手的本事,老翁甚是滿意,便又拿上幾副字畫,出手也算闊氣,甩手就給了整整十個的大刀,黃崇把幾些嶄新的齊國大刀制錢緊攢在手里,摩挲著上面粗糙的紋路,看著‘大齊興武’四個字欣喜無比,晚飯總算是有著落啦!他三兩下收拾好東西,盤算著去打壺好酒,再割塊肉,可是好久沒有改善伙食啦!到酒坊后,黃崇傻眼了,他記得三四天前來買酒時,一壺精釀的清酒也只需三個大刀,可眼下價格漲得離譜,足足漲到十個錢,便急匆匆往北城家的方向趕。
說起北城,住的都是些販夫走馬,木工瓦匠,耍把式賣藝,兜售大力丸等等,總之是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經過一家客棧前門,繞行到后巷,走進一個犄角旮旯的胡同串口,進到一個低矮的小院,黃崇總算是到家了,其實也不能算是家,因為他和女人租住的是一對老夫婦的偏房;其實女人也不能算是他老婆,因為早先他們根本不是兩口子,逃難出來之后便順理成章的湊在一起。說起來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人人都有跨不過去的坎,這年頭,隨便大街上找個人,兩碗酒下肚,都能倒出一堆苦水來,人活世上都有自己的辛酸往事,黃崇也一樣,和女人有著一段陳芝麻爛谷子的腌臜事,不提也罷。
老遠便聽到吵鬧聲,推開院門后,果然不出所料,自家女人雙手叉腰站院中,扯著尖細的小雞嗓罵得起勁,與她對罵的是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媳婦,身后跟著個五六歲的小丫頭,嘴里啃著手指,百無聊賴的仰頭看著,不遠處房檐下則是一對老夫婦觀望,話說這女人也是歷害,一對三的情況下居然不落下風?!鞍ィ 秉S崇嘆口氣,一臉的無奈,遙想起當年,他遇見她的時候,在一條潺潺流水的小溪邊,女人那時節(jié)十五六的年紀,腰肢纖瘦細,紅撲撲的小臉蛋,說話輕聲細語,一顰一笑都讓黃崇心動不已,也就是那時候起,他打心底深深的愛上了她;然而一眨眼回到現(xiàn)實,看著眼前這個黃臉雀斑,身材圓滾滾,上下一般粗的女人,吵架時氣勢洶洶,潑辣蠻橫,哪還有一絲的溫柔。黃崇只有苦笑的份,急忙上前勸架,說到吵架,尤其是婦人間的吵架,往往吵的不是誰對誰錯,也不是誰更占理,而是誰更有氣勢,在某些時候是一種心中淤積的發(fā)泄,可黃崇并沒有深思這一點,他兩邊說好話,只求息事寧人,結果反爾越吵越兇。
“你個死蝗蟲,你個窩囊廢,我怎么就缺心眼跟你跑了出來,挨餓受凍吃苦不說,還被老頭子追得東躲西藏,無處安身,還有我那可憐的女兒也弄丟了,兵荒馬亂的說不定...”黃臉女人說到這便嗚嗚的哭起來,越哭越氣,轉頭開始喋喋不休罵起自家男人來,罵著罵著興許是累了,頭也不回的便進了屋,只留下院子里的人面面相覷,架吵一半,對手走了?
黃崇雖尷尬但不失禮貌的笑著上前,遞上手里僅剩的兩個大刀,很客氣的說道:“這是下個月房錢的添頭,還望見涼,怠慢!怠慢!”
“只要能拉下臉皮,肯出錢,什么事情都好辦”這是黃崇走江湖多年學到的人生至理,那小媳婦見錢自然喜笑顏開,說了幾句客氣話,又轉頭假意訓斥幾句孩子便進了屋,而兩位老人家默默的看著,又默默的回屋。說到這,便要提起院子的男主人,原是軍中的一個小校尉,年前楚人來犯時戰(zhàn)死邊關,他是家中獨子,剩下年邁父母,還有一個小媳婦帶著五六歲的小丫頭,一家四口靠著撫恤金和收點微薄房租過活,老夫婦晚年喪子,心中本就哀怨不已,偏偏兒媳又沒能生下個男丁,所以牢騷不斷,天天鬧別扭,可兒媳也不是省油的燈,潑辣得很,又正值年輕,天天涂脂抹粉四處招搖,結果便是這一家人天天吵,夜夜鬧,如今再碰上黃崇的女人,越發(fā)沒有一刻安寧。
黃崇一口一個小師妹把女人哄得心軟了,兩人重歸于好,忙活著炒了幾個小菜,倒上酒正要小酌幾杯,等等!...為什么要喊小師妹?這個嘛!因為在逃出來之前,他們是拜在同一個師傅門下,所以...自然便以師兄妹相稱咯。且說兩人倒上酒正要小酌幾杯,卻聽得院子里踹門聲,緊接著是亂哄哄的腳步聲,看樣子來的人還不少,沒等黃崇出門,大批的官兵已經破門直入,在一片呼喝聲中,人全被趕到院中,剛才那小媳婦吵架時趾高氣昂,擺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可在官兵面前卻是嚇得瑟瑟發(fā)抖,屁都不敢放一個,而那兩個老人家依然是唯唯諾諾的樣子,在這些人中獨有那黃臉女人橫眉冷對,面對那么多人依舊氣勢不減,大有一言不和就要手指著開罵的意思,黃崇緊貼在女人身旁,死死抓住她的雙手,拼命使眼色,細聲細氣的勸阻道:“師妹不要!...千萬別惹怒官爺,這可是在大齊臨城?!北粏咀鰩熋玫呐私K究沒有反抗,乖乖的站到了院中,一來是黃崇的勸陰,二者則是這么多官兵,她自己心里也沒底。
且說官兵中有個頭領模樣的人物首先查驗了老夫婦拿出的戶籍文書和房屋地契,當輪到黃崇時,兩人身上自然是沒有這些東西的,頭領轉頭對著院外喊道:“可曾看清楚?”
黃崇望向院外,只見遠處站著一人,依稀間腦子里閃過一個人影,好像在哪里見過?...對了!想起來了,這不就是下午找自己寫家書的老者嗎?黃崇瞬間明白了什么,敢情是有人把自己給告了。
“我大齊武王有令,從既日起,非我國民者,非武道盟門下者,一律驅逐出城,膽敢滋事造謠,煽動謀逆者,就地格殺勿論”官兵頭領宣旨道,隨后一聲令下,幾個士兵就要上前戴鐐拷。
女人氣不打一處來,高聲質問:“我們犯了什么罪?憑什么緝拿我們?”
“哼!”官兵頭領冷冷看著黃崇笑道:“你二人非我齊國子民,藏扉于此間,居心何在?明面上是擺字畫攤,實則是暗施妖術,蠱惑人心,其行跡便可疑得很,待本官抓回去審問便知分曉!”
黃崇急忙拉住自家女人,低頭哈腰,滿臉堆著笑上前套近乎道:“內人不會說話,還望官爺恕罪,小人以為這其中肯定是有誤會,我夫婦二人原是齊國邊城小民,今年大旱,顆粒無收,前不久又遭暴雨水澇,屋舍田地俱毀,不得已背井離鄉(xiāng),好在小人自幼讀書,會些丹青字畫,便以此手段混口吃食,至于妖術則是子虛烏有,不過是些走江湖的小把戲罷啦!”
黃崇話到此,見那為首的頭領眼神飄忽不定,心里已有八九分主意,從懷中套出一小塊拇指大小的玉佩,以袖遮擋,送到了官兵頭領手中,輕聲說道:“官爺開眼,這玉佩可是祖上傳下來的寶物,家父曾言,此物出自中原八寶城大匠人之手,雖說是用剩下來的邊角料打造的,但這玉佩可是道門奉為寶物的寒玉,佩戴在身上有提神醒腦,延年益壽之功效”
那頭領攢玉在手,果然有一股涼意傳遍全身,頓時便覺得神清氣爽,黃崇趁此機會道:“我夫婦二人即刻出城,還望官爺高抬貴手”
且說這官兵頭領在軍中混跡多年,自然是有些吃拿卡要的痞氣,但也并非是大奸大惡之人,他面上不動聲色,實則心里早早就有了主意,他轉頭來到兩個老人面前拱手抱拳道:“得罪老丈,我明說吧!吳校尉守邊捐軀,我等本該多多照應,但此次奉上頭的命令,要肅清城中閑雜人等,捉拿謀逆田氏,所以...收拾東西速速出城吧!”
兩個老人家眼中閃過一絲光亮,很快就想明白了什么,兒子戰(zhàn)死邊關,本該是有功之人,但奈何邊軍都出自田家,這回還是碰上好人,要是換個狠的頭領來,定個謀逆罪,恐怕就得死在冤獄之中。老夫婦倆默默的低頭,眼神又黯淡下去,轉身回屋收拾東西,那小媳婦可不干,她自然知道出城意味著什么,把跟著自己的小丫頭往兩個老人身上一推,倒地撒潑打滾,哭嚎著咒罵道:“要走你們走,我不走!那個挨千刀的死人,都死一年多了還要連累奴家,我娘家三代往上數(shù)可都是城中大戶,是正經的齊國人,我不走,我不走...”
官兵頭領太陽穴上青筋一根根直冒,最怕碰上這擋子啰嗦麻煩事,暗暗罵道:“這些個女人,老的老,小的小,怎么全都是一路貨色,糾纏不清”
“傳我的命令,天黑之前務必要把這些閑雜人等統(tǒng)統(tǒng)趕出城”頭領布置完后,頭也不回的就走了,一路上也沒閑著,腦子里來回盤算,田氏族人抓得差不多了,大牢里早就人滿為患,該刮的油水也是差不多,宅子空出好幾處,再隨便湊上幾個人,應該能交差了,“哎!”頭領忍不住一聲長嘆“一朝天子一朝臣,有飛黃騰達的,少不了就有挨刀受過的,只要別是自己就成,咱雖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絕不是燒殺淫掠的惡人”
最后一句話道盡這天下間絕大多數(shù)人內心最真實的想法,不管你信不信,她或他,她們或他們就是這么想的。
時間到了深夜,自北城三公子府那片廢墟鬧鬼以來,以往這個時候都是黑燈瞎火,可今晚街道上卻是火把連成一片,大批的城衛(wèi)軍四處搜查,沒有官家在冊戶籍,統(tǒng)統(tǒng)都被趕出北城門,人多口雜,免不了就會有冤假錯案和無辜受牽連的,伴隨而來的就是吵鬧哭罵,人一多就群情積憤,大批無家可歸的亂民聚集在城門口和城衛(wèi)軍對峙,此時北城門大開,亂作一團,里面的人群被推搡著往外趕,外面的人群哭爹喊娘往里沖,時間不長,城外巡防營騎兵也快速趕到,皮鞭夾雜著喝罵開始驅趕人群??傉f人活在這個世間有家就有愛,有愛就有人情味,但若是把高度提升到“國”這個層面,一切的一切就會變得無情且冷酷,但若是細細想來,其實都在各司其職罷了,城衛(wèi)營負責城內治安,而城門守衛(wèi)只負責把守關卡,巡防營則是城外屏障,多出來的便是所謂的亂民。
出城便是法外之地,巡防營都是戊邊換防下來的兵士,在邊關歷經血腥廝殺,見慣生死病苦,受盡風霜雪雨,自然而然便多幾分彪悍和痞氣,更有甚者暗地里干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且說時間不長,巡防營例行公事將人群往北城外驅趕,此時夜黑風高,荒野中時不時傳來一兩聲怪異的鳥叫,人群中有大部份是長居城中的小民,哪見過這些,這會嚇得瑟瑟發(fā)抖,就在這當口,身后疾馳而來一匹快馬,快到近前,那馬上縱身跳下一名兵士,手中高舉令牌,急忙忙通報道:“大將軍有令,速回北城”
且說那巡防營偏將一臉狐疑問道:“可知是何事?”
兵士喘息方定便回稟道:“屬下所知,就在剛剛,城中有人作亂,殺出北城門而去,小的雖沒有親眼得見,但城門口死傷無數(shù),據說有道門仙師參與其中?!?p> “道門仙師?怎么又是北城門”偏將神情凝重,他有種不好的預感,恐怕是城中出了什么亂子,這一點他深有感觸,因為就在一年前,這樣的事情他已經遭遇過一回,那時節(jié)的他,還只是個小校尉。
大隊的騎兵掉頭往回趕,也不再管這些人的死活,俗話說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過不多時一小股十多人的騎兵又打馬回來,這些人全都用黑布遮面,手提馬刀在曠野中馳騁,刀光揮舞中,只聽見骨骼碎裂的聲音,老人小孩的哭嚎聲,叫得最慘烈的還是那些個女人的尖叫聲,自古殺人越貨的買賣就搶兩樣東西‘錢財和女人’。而黃崇畢竟是走慣江湖的老手,早早就拉著女人躲到樹林深處,因為還在半道之時他就發(fā)現(xiàn)巡防營這些騎兵相互間在打眼色,待得遠離山川樹林來到荒野之中時,他心里咯噔一下,“壞了!”,在這前后無人,四周空曠的野地,巡防營這幫人表面上是例行公事趕人,實則又派小股部隊折返,目的自然是殺人滅口,搶掠錢財和女人,即便被人發(fā)現(xiàn),那也是很久以后的事,到時候這荒野中不過是多些枯骨罷了,死無對證,至于那些被擄走的女人,等待她們的要么是不甘受辱自殺,要么是被折磨至死。
“師哥,你就這樣看著不管嗎?雖說師傅那個糟老頭子平日里不怎么樣,但遇到這種事,他肯定會挺身而出的”女人憤憤的質問。
“哎!算了吧,我們連自己都顧不上,哪管得這許多”黃崇嘆息道,這樣的事情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只不過以前碰上的是攔路山賊和剪徑強盜,怎么著也有辦法對付一下,但這次卻不同,論戰(zhàn)斗力根本就不是一個層次。
“噌一下!”女人掙脫束縛站起,惡狠狠的瞪著黃崇喝罵道:“當初就不應該跟著你逃跑,老家伙雖然啰嗦,但起碼不是你這樣的窩囊廢”
“什么人?”女人這下動靜太大,被還在清理現(xiàn)場的人發(fā)現(xiàn)了,有幾個騎兵手舉火把打馬向這邊趕來。
“誒!你這個女人,成事不足,敗事有余”黃崇跺腳罵道。
“我故意的,我就是要逼你出手”女人冷言冷語的譏諷道,她似乎對于沖過來的那幾個騎兵視而不見,臉上茫然的神情喃喃自語著:“與其被老頭子追著跑,還不如轟轟烈烈死個痛快,也好向我那死去的女兒贖罪。”
黃崇表情復雜的看著眼前這個女人,內疚中夾雜著寵愛,似是有太多的話要說,但眼下的情形是來不及了,他撫摸著女人粗糙且蠟黃的臉頰,溫柔的說道:“等從這里逃出去,我們就到失散的地方仔細尋訪,相信我會找到的,云朵這丫頭機靈得很,她一定活得好好的。”
黃崇安慰完女人,轉身走出樹林,此時的他挺直腰板,抬頭看著前方,這一刻他不再是那個卑躬屈膝的小人物,原本瞇成一條縫的雙眼此刻如刀光般在黑夜中銳利如斯,他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個黃錦包囊的長物件。騎兵遠遠打著火把一看這架勢,神情也變得慎重起來,雖然沒看見是個什么兵器,但肯定是練家子,絕不可小視,幾人高舉馬刀,呈三角隊形,準備一場廝殺。
黃錦脫落,卻是一副合攏的卷軸,黃崇捏在手里摩挲著,自言自語道:“老朋友,和我一起上陣殺敵”
說話間,卷軸打開,黃崇咬破食指往畫上點去,隨后一聲大喝:“聽我號令!去”
光芒閃動間,畫中飛出一只血紅色巨鷹,在黑夜之中格外的顯眼,其雙翼展開足足有人伸開雙臂那么長,一聲嘶鳴在曠野中回蕩,那巨鷹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向著前面幾人襲來,那馬受到驚嚇撩蹄子就往回跑,幾個騎兵跌下馬來,被摔得七暈八素,嚇得連連后退,邊跑邊叫:“妖術,妖術...”
那巨鷹空中盤旋,幾番來回俯沖后又回到了畫中,雖沒有傷到任何人,卻把那幫人嚇得夠嗆,有腦袋撞到石塊的;有嘴啃泥的;有崴到腳跌到屁股的,黃崇高聲大喝:“我黃某人游歷天下,以除魔衛(wèi)道為己任,從沒有仰仗術法傷害過任何一個人,諸位此時不退,更待何時?!?p> 騎兵首領還算鎮(zhèn)定,出聲呵斥道:“慌什么,只不過是些障眼法的幻術,隨我殺過去,拿下這妖人再說”說話間提刀在前,朝著黃崇步步逼緊。
“呵呵!”黃崇冷笑:“身為軍中之人,本應保家為國,以維護一方安寧為己任,可諸位卻視百姓為待宰羔羊,隨便拿塊布遮臉就公然出來干殺人越貨,奸淫擄掠的勾當,當真好手段,好手段!呵呵...”
“那首領鐵青著臉,冷哼道:“妖道,哪來這許多廢話,是又怎么樣?殺了你就沒人知道是我們干的,眾兄弟給我上!”說話間,那十多個人持刀擋在身前,從四周慢慢靠上來,首領則打馬沖在最前面,那高舉的馬刀在黑夜中閃著明晃晃的光。
“唯我號令去去去!”黃崇斷然大喝,這次不再是一只,足有五只血鷹飛出畫軸,在空中輾轉騰挪,卷起滿天紅光,一片混亂中傳出一聲慘叫,沖在最前面的首領痛乎聲中跌下馬來,臉上血流不止,這次可不是鬧著玩的,那血鷹看似有形,實則是無形無物的靈體,普通的刀劍兵器根本就傷不到它,所以也沒辦法防住他的攻擊,血鷹的迎頭一擊便啄去首領一只眼睛。
“諸位若是還不退,別怪我黃某人下殺手!”一擊震懾全場,黃崇一句話嚇得十幾個人再次往后退,而那首領也倒是剛脆,手捂著眼眶扭頭就走,這期間他甚至沒有按照江湖規(guī)矩放些狠話,比如什么“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往后走著瞧之類的”,再或是“壯士可敢留下名號,雜家總有一天會回來找場子的”等等之類。
人走鳥獸散,荒野中留下一地的殘骸斷肢,出城時有百十號人,被驅趕到此還剩五六十,而眼下還能嘴里喘氣站起來的不足五六人,當然也不排除還有活著的,草叢里就倒著幾名衣衫破碎的婦人,也不知道是嚇暈過去還是真死了,這種時候誰還有心思去管這些事。且說活著的這幾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走過來向黃崇道謝救命之恩,之后陸陸續(xù)續(xù)都走了,誰也不愿意在這鬼地方呆著,那幾名婦人也陸續(xù)坐起身來,使勁拉了拉破碎的衣衫,嗚咽著離去,這其中倒是有一名膽大的婦人徑直過來向黃崇道謝,隨后埋怨道:“那些挨千刀的雜碎死了才好,仙師就不應該放走這幫畜生,最好是把那幾只破鳥割下來喂野狗...”
黃崇有些哭笑不得,這名婦人絮叨起來沒完,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主,隨后哀聲嘆氣自語道:“世間本無為,有為則有因,有因必有果,禍事不遠矣。”
送走了那位喋喋不休的婦人,黃崇抹了抹額頭上的汗,總算是長出一口氣,師妹不知何時來到他的身后,話中帶了幾分贊賞:“這才是我認識的那位,氣宇軒昂,有英雄風范的大師兄”。黃崇得意的笑了,正要說些什么,發(fā)現(xiàn)不遠處還站著一人,黑夜中也看不清楚模樣,待到那人慢慢走近,黃崇才認出這是白天和自家?guī)熋迷谠豪锍臣艿哪莻€小媳婦,早先在城里,這小媳婦還描眉梳妝,打扮得頗有幾分妖嬈韻味,而此時的她,頭發(fā)混著茅草,臉上說不清是血還是黃泥,衣衫被撕成布條狀,雙腿不停的顫抖,她看向黃崇,眼中只有仇怨,嘴角都咬出了血,恨恨的罵道:“我們一家待你不薄,可你卻害我淪落至此,怪我看走了眼,你明明那么歷害,為什么不早些出手,等我被這幫人弄得死去活來半天,你才假腥腥作態(tài)出來,這下你滿意了吧!看夠了吧!這天底沒一個好人”說到這她不禁哭了起來。
黃崇都不敢抬頭看眼前的女人,他在自責,都怪自己太過猶豫,手捂著嘴咳嗽好半天才吞吞吐吐:“我...”,結果我半天也沒說出什么來,最后只能說聲“對不住”
“呸!”女人往地上啐了一口,惡狠狠罵道:“少在這虛情假意,如果換成是你那個黃臉婆被這幫人糟踏,你是不是也說聲對不住就夠了?”
“你才是黃臉婆,你全家都是黃臉婆!你個妖精,罵大街的潑婦,這全都是報應,活該!已經救你了,哪來這么多廢話,滾...”站在黃崇身后的黃臉...不!是師妹連珠炮似的破口大罵道。
“還來!”黃崇手拍腦門口,哎!頭疼的事來了,他伸手擋開這兩個準備吵架的女人,正準備說點什么,可就在這時,一陣亂七八糟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馬蹄聲越來越大,不期那些個騎兵又折返回來。
“這下完蛋,早一點走就好了!”黃崇這會心提到嗓子眼,沒成想這幫騎兵又殺了個回馬槍。而就在剛剛,他召喚出來的那五只血鷹,其實有四只都是幻術,真正能傷人的獨一個,然而即便是這樣,也耗盡了他所有的靈力,眼下想再從畫軸里召喚出血鷹來,已經是沒可能了。“鎮(zhèn)定,要鎮(zhèn)定!”黃崇暗暗的給自已打氣,隨后他慢慢的轉過身,很平靜的看著這些個折返回來的騎兵,事實上他緊張得手心直冒冷汗,強壓住顫抖的雙腿。
最先跑過來的是騎兵首領,臉上黑洞洞的右眼眶還在不停流血,他俯身貼在馬背上,一手緊握韁繩,一手揮舞著馬鞭拼命在打馬,“嗖!”一下,徑直從黃崇身旁竄過去,在這個過程中,看都沒看黃崇一眼,速度快得帶起了一陣風,緊跟而來的是五六匹馬飛弛而過,帶起漫天塵土,奇怪的是馬背上沒有人,難不成都掉下去了?
“妖怪!妖怪!”之后是那幾個騎兵一路跌跌撞撞喊叫著跑回來,此時的他們飛奔得那個快,真恨不得身上多長幾雙腿。
“大師!前輩高人!快捉妖,有個吃人的狼妖過來了”可還沒等這些人話說完,黑夜中飛過幾道閃光,噗噗聲響!跑過來的這幾人咽喉位置鮮血噴涌,全部倒在黃崇腳下,而那幾道閃光在空中回旋之后便消失不見。
黃崇面色凝重,看樣子來的不僅僅是狼妖,回想起跟著師傅的這些年,走過天下間很多的地方,雖然沒少挨罵和吃苦,但不論遇到什么樣的妖魔鬼怪,對頭冤家,強人仇寇等等...總之師傅都能對付,他只管站在一旁看著就好,可此刻輪到自已獨擋一面,不免心里直打鼓,因為他發(fā)現(xiàn)事情遠沒有那么簡單,出手的恐怕是個御劍高手。
回到眼前,黃崇把腦袋一橫,且先不管這些,這躲在暗中之人如果不主動顯身的話,恐怕你也很難抓到他,再說了!什么場面咱沒見過,想當年咱可是憑一已之力擊退一群成精的老鼠,斬殺一只化成人形的大妖,他看向身后的師妹,兩人眼神一番交流,多年來配合默契,也無需太多言語,師妹手中捏緊火把站立一旁,很快的遠處又傳來慘叫,伴隨的骨頭碎裂聲,越來越近。
當黃崇看到狼妖時,不免倒吸一口涼氣,想像歸想像,當此刻第一次見到真正的狼妖時,他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大妖,和以前斬殺的那只依稀有點人樣的化形鼠妖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也根本就不是一個級別。因為眼前這只狼妖居然還穿著衣服,除了毛發(fā)旺盛一些,牙齒和指甲長一些,看上去他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最令人可怖的是,這只狼妖身中那么多箭居然沒死,尤其是后背上居多,身上的衣服早已破碎不堪,此時懷中緊緊抱著一個昏睡的女孩,除了染一血,看得出來他把她保護得很好。
吼!....一聲咆哮,換做是膽小的腿都嚇軟了,這這這...是什么怪物?身中那么多箭還能活蹦亂跳?看得出來這不同尋常的紅眼狼妖徹底暴怒了,把入眼看見一切會動的東西都當做了目標,剛才只是微風吹過灌木叢,他便嘶吼著一爪子揮過去。緊接著又有一道身影尾隨而至。
“狗蛋!快醒醒...”來人自然是頭戴面具的三公子,他對著變成半人半狼的狗蛋喊半天,可結果狗蛋仿佛沒聽見一般,反爾對著出現(xiàn)的這些人一陣嘶吼。此時沒人能看見三公子臉上的神情,事實上他快招架不住了,身上衣物清晰可見一道道的口子,怪只怪對手太強,是大名鼎鼎的劍煞。
呆愣在不遠處的黃崇也是滿臉驚懼,就在他沒有回過神來之時,一道黑影已經閃到身前,黑呼呼的大爪子當頭劈下,實在是變成半妖的狗蛋速度太過于快,黃崇根本就沒來得及做任何,內心只有一個念頭“完了!”
忽然間紅光大作,一只巨大的蝙蝠憑空出現(xiàn)擋住了這致命的一擊,與黃崇從畫中召出來的血鷹不同,這只蝙蝠雖同為靈體,但凝結得幾乎為實質,如肉膜一般的雙翅,甚至能看見根根黑色的絨毛,狗頭樣的腦袋,眼睛閃著紅光,恐怖且猙獰,尤其是兩顆尖細且長的牙,黑夜中發(fā)著寒光,狗蛋本能的抬手擋住蝙蝠咬來的大嘴。
可惜得很,這只血蝙蝠僅僅是存在了一個照面便憑空消失了,但這也足夠黃崇迅速的躲開,而站在他身后的師妹雙手捂著胸口,癱軟在地,原先那張黃臉此時變得慘白慘白的,每次召喚血蝠對于她這樣一個弱女子來說,都是很大的消耗。
“師妹,你還好吧?都怪師兄無能,害得你又一次不得不出手”黃崇臉上寫滿了自責。
“別說這些,我們得趕緊走”師妹喘息著說道。
“血蝠老怪的魔畫之術?”劍煞一語道破此中玄機,就在剛才,他暗中出手殺死那幾人,此刻一身紅衣從黑夜中顯身,臉上顯得很輕松,右手握一把刃口泛淡青色光芒的長劍,一看就不是凡品,他掃了一眼黃崇和其身后的女人便沒有再理會,頗有些戲虐似的看著三公子調侃道:“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你的右手快斷了?哦!忘記告訴你了,其實我也和你一樣,不太擅長御使飛劍,我真正會用,也還算用得順手的是劍,是握在手里的這把劍”
三公子并沒有理會劍煞,他對于此人忽冷忽熱,模棱兩可的態(tài)度也是猜不到他要干什么,論實力,早在迎春閣交手之時,自已便已經應付得很吃力,而當劍煞手中亮出那把寶劍欺身近戰(zhàn)時,三公子敗局注定,可不知為何,這期間,劍煞并沒有下殺手,也沒有阻止他逃跑,只是不緊不慢跟在身后,時不時的搞一下偷襲,有點像貓捉老鼠一般的來回戲弄,這是三公子打得最窩囊憋屈的一架,打又打不過,甩也甩不掉。再來說狗蛋變成那般幾近妖化的模樣,他不是第一次見到,內心雖焦急萬分,卻只能干看著,拿不出什么有效的辦法,也許齊國便是自已夢魘開始的地方,只要雙腳踏入這道城門,便從內心深處生出一股無力感,眼下靈力耗盡,身體受損嚴重,狗蛋又失去理智,且還有強敵在側虎視眈眈。
劍煞則不緊不慢說道:“這回如果我沒說錯的話,驛站里的那個才是傀儡,不知我說的可對?國師大人!”
“你何時發(fā)現(xiàn)的?”既然已被識破身份,三公子干脆大方的承認了。
“呵呵!”劍煞笑道:“你從驛站出來之后,靈氣消失,我便猜想你會傀儡操縱之術,可剛才幾番交手下來,本公子可以斷定你絕不是傀儡,我很好奇你用的是什么古怪的法門,居然沒有一絲靈氣流動,還能把身體煉到銅皮鐵骨這般程度,就算是血煞的血煉之法,也絕無可能這么歷害;而至于他嘛!呵呵...你信不信,這天底下只有我能救他?哦!對了,還有這兩位,不成想在這碰上血蝠老怪的門徒,難得,難得!”
“我信你才怪!”三公子嘀咕道。
一身紅衣的劍煞似乎知道三公子在想什么,笑道:“你是不是覺得我背后捅刀子很下作,有失高手風范?這個嘛!嘿嘿...首先我要聲明,這第一,于我而言,能殺人的劍都是好劍,所以人世間的哪些規(guī)矩信條風范什么的,本公子從來不信;第二嘛!你叫他什么來著...哦!對了,叫狗蛋,一個很惡俗的破名字,不管你信不信,我吸他血氣是為了救他,如果不是因為你中途打斷,他早就恢復人身清醒過來了”
劍煞話說到此,微笑著看了一眼黃崇和他的小師妹,笑容很溫柔,可嘴里說出來的話卻是冒著一股冷氣:“奉勸兩位,如果不想死無全尸的話,最好乖乖站那看著,今晚可是難得一見的好戲。”
劍煞微笑的一瞬間,黃崇居然被一個男人的笑容給迷住了,在四分之一柱香的時間過后,黃崇覺得很羞愧,他覺得自已很丟臉,難道是自已的取向變了?回頭看向師妹,他發(fā)現(xiàn)向來大大咧咧的師妹居然臉紅了,她手中高舉著火把,癡癡的看著紅衣人,嘴里喃喃說道:“好帥的公子哥,連威脅人的話都說得那么自信,那么好聽!”
“??!”一聲痛徹心扉的慘叫打斷眾人思緒,已經變成半人半狼怪物的狗蛋這回發(fā)出人的聲音,手臂上兩個深深的血洞正泊泊往外冒血,但顏色卻是深褐色,沒想到憑空召喚出來的血蝠尖牙上有劇毒,或許也正是因為這劇毒讓狗蛋從無意識中清醒過來,然而狗蛋的狀況也好不到哪去,一會清醒時搖晃著懷中的小七,關切的問道:“小七你怎么了,快醒醒”;但下一秒立馬陷入癲狂之中,發(fā)出野獸般的嘶吼,揮舞著爪子在空中亂抓,聲音低沉厚重“滾開!你們這些惡鬼。”
“放下小七!”三公子再一次喊道。
這次狗蛋聽見了,但他依舊緊緊將小七抱在懷中,并沒有打算放手。
“放下小七,相信我”三公子又一次慎重的大聲喊道,他心中對狗蛋的狀況有了一個定論“意識模糊,精神分裂,這是病,還病得很重,得治”
再一次清醒過來的狗蛋猶豫了,此刻他意識到自已身上的問題,再這樣下去,很可能會傷害到小七,在萬般不舍和極不情愿中,狗蛋把小七輕輕的放到地上,就在轉身的瞬間,他又變回野獸,咆哮著沖向劍煞所在的方向。
狗蛋的攻擊威猛霸道,身法速度很快,然而這對于劍煞來說,并沒有什么用,因為他的身法速度比這還要快,形如鬼魅。
“你血氣太甚,同時又妖氣侵體,兩者水火不相融,如果不加以控制和引導,照這樣下去,你會徹底陷入癲狂這中,變成只會殺戮的野獸,直到氣血殆盡”劍煞躲閃的同時,嘴上也不閑著,但聽上去他說得似乎很有道理,就連三公子也都有些信了,然而這種時候也管不了那許多,強提一口氣殺奔劍煞而去,兩人合力攻擊。
“糟糕,中計了!”三公子暗叫不好,他和狗蛋的合力攻擊只是打到一個殘影,真正的劍煞已經掉轉頭,欺身到小七的近前。
“哈哈!這小丫頭本公子收他做個貼身侍女”劍煞大笑著向小七脖頸抓起,就在這時異軍突起,小七身前顯出火紅身影,一只巨大的利爪向著前方拍下,劍煞抬劍便擋,就這一駐足的功夫,這道身影裹帶著小七往后退去,飄忽間到了黃崇旁邊不遠處,以劍煞的身手本可以追擊而上,可不知為何他卻愣住了,呆呆的看著胡媚兒的身影。
“小哥哥可不要收我喲!奴家最怕驅魔除妖的天師道人了”救走小七的自然是胡媚兒,就在這喘息的功夫,她還不忘調戲一番相距不遠的黃崇。
“原來是個死狐貍精,好重的騷臭味!”黃崇身旁的小師妹剛才還氣息奄奄,萎靡不振,這會見到一個比自已漂亮太多的美人,立馬就瞪圓眼睛開罵道,或許她是隨口罵人的惡毒語言,但有一點被她說中了,這胡媚兒還真就是個狐貍修煉成精。
“閉嘴!”劍煞開口瞬間,青光一閃,半月環(huán)直逼小師妹的咽喉,速度之快,黃崇又一次眼睜睜看著,卻毫無還手之力,這是使出必殺一擊。
“噗”一聲響,好在胡媚兒離這黃臉女人不遠,右手瞬間化為利爪擋住了這一擊,此刻黃崇呆住了“什么情況?”,小師妹也呆住了,想不通,自已剛剛還罵她死狐貍精的女人竟然救了她一命。
而劍煞的反應則更為奇怪,首先!他為何要殺這不相干的女人,難道是因為她罵她死狐貍精?再接下來,劍煞看胡媚兒的眼神越來越不對勁,捏劍的手在顫抖,就連雙腳都在不住的抖動。要說劍煞初次接觸到狗蛋的神情失色,更多的是一種恐懼;而現(xiàn)在的劍煞,他看著胡媚兒的眼神則不同,是迷離之中帶著惶恐激動和不安。
胡媚兒笑容還是那么的迷倒眾生,但實際上她胳膊受傷了,那半月環(huán)刃口之鋒利,早已割進肉里,此刻她心里清楚得很,在場所有人,沒有一個是這劍煞的對手,正待要說點什么。
“哎!”劍煞一聲長長的嘆息,隨后又一次說了一句讓所有人都聽不懂的話“你不是她”
胡媚兒直皺眉頭“????”
黃崇和師妹一臉懵,完全就搞不清楚狀況,這幫人是敵是友,誰是誰?誰又是誰?
三公子也傻了,這家伙到底要搞什么?什么意思?莫名其妙?
原本以為只有狗蛋精神有問題,直到胡媚兒恭敬的對著三公子曲身下拜,并且喊了一句“主人”
這一句“主人”瞬間讓劍煞炸毛。
“混蛋我殺了你”劍煞說殺就殺,整個人如同瘋了一般沖向三公子。
三公子邊打邊退:“你你,你這個瘋子,你是不是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