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割裂了自己的神魂充當(dāng)陣基器靈?!”滿亦謙驚呼道。“住手!住手!你不要命了嗎?”
然而,眾人發(fā)現(xiàn)身體似乎又受到了控制,除了滿亦謙都說不出話來。
李頌傳沒有理他,只是默默的閉著眼睛,張開雙手迎接著什么。他的面目開始變化,油膩的中年臉開始變得白皙清秀,稀疏的頭發(fā)在瘋長,很快垂到腰際,飄動間輝映著越發(fā)挺拔的身形。他的身體蒙上了一層亮光,亮光中隱有符文閃現(xiàn),似乎是天神的鎧甲正在生成,整個人看上去神秘而又圣潔。
“嗖”的一聲,兩道身影從肩頭的瓶子中彈出,瞬間變大落在滿亦謙身邊,正是李昔陽和楊艾希。
滿亦謙揮手打出什么東西,眾人都被罩了起來,才感覺身上一松,又能說話了。
李昔陽的聲音焦急的響起,“怎么了?怎么了?我爸怎么了?”
“行宮沒了,屏障沒有了陣基,他用玉牌壓住陣眼,然而玉牌沒有器靈,無法感應(yīng)屏障變化。我不知道,他當(dāng)初竟然割裂了自己的神魂充當(dāng)器靈,維持月宮的循環(huán)生生不息?,F(xiàn)在神魂歸為,要嘛他要獨自破空而去,要嘛他要把自己融進(jìn)去,快速重塑空間?!睗M亦謙緊張的盯著李頌傳,聲音急促的解釋著。
眾人都知道,說是有兩種可能,可實際上,恐怕只有一種可能。
李昔陽明白過來,眼淚瞬間滾落,焦急的喊著,“爸~爸~爸~”
似有所覺,李昔陽睜開了眼,他轉(zhuǎn)身看向自己的兒子,“兒子,爸以前沒有照顧好你,以后也不能照顧你了,你要好好地活下去,聽話?!鄙焓痔撟ィ坏篮跉鈴睦钗絷柹砩蠞B出,轉(zhuǎn)眼又消散無影。他又伸手抄下一招,廣袤的湖水瞬間凝聚成一道光束進(jìn)入李昔陽體內(nèi)。
此時他面容只有20來歲的樣子,看起來跟李昔陽差不多,只是眼神溫暖而又留戀。
長頸瓶被高高的拋棄,李頌傳大喝一聲,“兩儀化生!”瓶子化為無形,似有兩股氣流彌漫開去。
月宮中的躁動一滯,時間仿佛靜止了幾秒,所有人都感覺到了異樣,紛紛抬頭看向天空。
“四象歸位,洞天禁封!”
這下所有人都感覺到不止時間停滯了,空間都凝固了,一輛正在跌落的懸浮車就那么斜斜的停在半空。
李頌傳做完這些,回頭仔細(xì)的看了每個人一眼。
他目光落在楊艾希和江秀清身上時,都輕輕的點了點頭;落在兒子身上時暖暖的笑了笑,說聲,“多大了?不哭?!?;落在江建軍身上時,撇撇嘴道,“你的命,誰稀罕?!比缓笄笍棾鲆皇饴淙胨乜?;最后目光落在滿亦謙身上,他輕輕的笑起來,“滿哥,你,是去,是留?”
別人不懂這話,滿亦謙卻懂了,苦笑著說,“我留下吧,幾十載修行,已為世俗所不容。”
“辛苦了”,他看向遠(yuǎn)方,輕輕的說,“以后就交給你了。從哪里開始的,就從哪里結(jié)束吧……”
他雙手掐訣,嘴里的聲音已微不可聞。眾人只覺得眼前一黑,就都暈厥了過去,只有斷續(xù)的幾個似乎傳入過眾人耳中,“……乾坤……星動……“
滿亦謙心情復(fù)雜的看著眼前這道漸漸虛幻的人影,腦海中響起李頌傳的聲音,“我以玉牌為基,以神魂為靈,合四象之力重鑄行宮。功法皆在神魂之中,過后自可讀取……望君好生修行?!?p> 言語間他的身形被裹挾著飛向月球光暗交界的位置,投入地面,再也不見影蹤。
月宮舊址,此時只有光滑的巖石和錯落的隕坑。一處洼地里,還有不少設(shè)施,是被月宮當(dāng)作文物展覽的人類月球基地。它已破舊不堪使用,似是被人遺棄的舊家具,在荒涼中成為一道風(fēng)景。
一艘飛船在星空中行駛著,主控室內(nèi)燈光亮起,一座座艙室開啟,顯露出里面的人影。電子音在循環(huán)播放著,“空間穿梭結(jié)束,即將開啟體征掃描,請工作人員迅速抵達(dá)工位。”
一個清冷的女子走向自己的指揮座,嘴里說到,“有什么消息傳來嗎?”
側(cè)前方有光影浮現(xiàn),化為虛擬屏幕,聲音從中傳出,“八達(dá)星掃描飛船定位,恭喜秀清號返航;月球基地詢問是否經(jīng)?!械厍虻乃饺诵偶埥饷懿榭?。”
女子轉(zhuǎn)身坐下,露出一張俏麗的冷臉,正是江秀清。她開啟信件,都是來自一個人的,信件很短,要求自己收到消息后立即返回地球聯(lián)系她,來信人是林老院長。三封加急,恐怕是有重要的事情。
前面主副駕駛是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這時年輕女孩回頭問道,“船長,飛船減速即將完成,前方目的地請指示?!彼劬χ袔еM墓饷ⅰ?p> 江秀清已有歲月風(fēng)霜的俏臉給出一個久違的微笑,輕聲道,“回家。”
“耶!”年輕女孩興奮的握了一下拳頭。她已經(jīng)跟著在外漂泊三年了,雖然多次回基地補給,卻沒有回過母星,實在是想家了。
一輛行駛在荒漠中的高速列車上,中間的一節(jié)車廂內(nèi)頗為安靜,只有最前排高高的座椅前面?zhèn)鱽硪荒幸慌鸵粋€孩子的聊天聲。
“爸爸,外太空在哪里?”
“不是外太空,是外太公。”
“哦,那外太空在哪里?”
男子捂捂額頭,女子嘻嘻的笑著說,“等車停了,我們就能見到外太公了?”
“媽媽騙銀,去外太空家不坐這過車。我們都是一下子就到了?!?p> “媽媽沒騙你,以前見的啊,是媽媽的爺爺,這次見的是爸爸的外公,你都叫外太公。”
“這樣???那我分不清楚了。一個叫外太空,一個叫太外空好不好?”
“沒有太外空,就是外太公。”男子無奈著。
“哦,那好吧,你是大人,你說了算?!毙〖一飮@口氣,突然又有了新問題,“媽媽的爺爺和爸爸的外公都是外太空,那媽媽的外公和爸爸的爺爺呢?”
“爸爸的爺爺叫太公,別的都叫外太公。要是實在分不清楚,見了跟爸爸媽媽差不多的就叫叔叔阿姨、比爸爸媽媽大的多的就叫爺爺奶奶,比爺爺奶奶還老的,就叫老爺爺老奶奶。”楊艾希對這個稱呼問題也有些頭疼,給孩子做了簡單處理。
旁邊座位上一個年齡大些的就有不同意見了,“那怎么行?該是什么就是什么,怎么能讓孩子亂叫。”
那男子心說,這有什么好較真的,好像還真的能說清楚了一樣,于是就說,“我們自己也分不清楚,實在沒法教孩子。您說,她管我姑姑家的孩子喊叔喊姑還是喊舅喊姨?她管我舅舅家的孩子喊叔喊姑還是喊舅喊姨?她管我姨家的孩子喊叔喊姑還是喊舅喊姨?她管她媽媽的姑家、舅家、姨家的孩子是喊叔喊姑還是喊舅喊姨?”
這一通“喊叔喊姑還是喊舅喊姨?”直接把那人給問不會了,自己扒著指頭開始數(shù)。旁邊立即有人就加入進(jìn)來,說姑表該怎么叫姨表怎么叫,很快有人就不同意了,加入討論起來。不多會兒,竟然為整個車廂都找到了話題,似乎天南地北的乘客都在面對著這個問題。
女子聽著沒多會兒就鬧哄哄起來的車廂,直起身子往后看去,很多人說的吐沫橫飛,直讓她目瞪口呆?;剡^頭來坐下忍不住沖自家老公比了個大拇指。卻聽孩子又在問,“媽媽,我們?yōu)槭裁匆郧皼]來看過這個外太空?媽媽媽媽,我在跟你說話呢,楊艾希,你要注意跟孩子的交流,聽而不聞會損害孩子表達(dá)的欲望!”孩子懂得真多!
女子抬頭看向男子,兩人正是李昔陽和楊艾希。楊艾希說,“爸爸媽媽以前也不知道外公在哪里,這次還是接到林奶奶電話才知道的,要我們盡快趕過來,不知道有什么事情?!闭f到后面看著李昔陽,他臉上隱有憂色,忍不住抓抓他的手臂,給他力量。
李昔陽搖頭笑笑沒再說話。
小孩梳著兩個小辮,就像長了兩個小角,她看看爸爸又看看媽媽,氣哼哼的道,“你們又在打什么啞謎?做人要坦坦蕩蕩,不要偷偷摸摸,儂曉得閥?”
旁邊的乘客都笑起來,這個小不點太有意思了。
楊艾希也咯咯的笑起來。李昔陽又捂捂額頭,“你又給她看了什么節(jié)目?這是哪里學(xué)來的口音?”
一路說說笑笑,時間過得很快。
“各位乘客,前方到站是本次列車的終點站——月宮博物館站,請所有乘客準(zhǔn)備好隨身行李,有序下車,謝謝乘坐本次列車,再見。”
博物館說是一個館,面積卻真不小,占地方圓幾十公里,儼然一座龐大的城市。它主要由四部分組成:文明全球的華夏城、月宮交通樞紐遺址、外星生物培養(yǎng)基地和百姓居住地生命湖新城。
一家三口在生命湖新城的角落里下車后,入目所及的是一套20來層的房子,開放式的花園陽臺挨著開放的停車位。陽臺上能看到一個站起來的身影,正是林老院長,歲月似乎沒有在她身上再添新痕,她笑著招手。
三人上前叫人,一家三口整整齊齊的“奶奶好!”
林老院長也才看到有個孩子,剛才陽臺邊的綠植擋著還沒注意。一時臉上的微笑就盛開起來,慢慢蹲下身子摸摸孩子的頭,“哎吆,真是個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啊?怎么不叫老奶奶?”
“奶奶,我叫李楊思,小名思思。媽媽說很老的才能叫老奶奶?!?p> “哎吆,真是個乖寶貝,小嘴真甜?!彼酒鹕碜?,“可把我開心的……你們這一家人名字真會取,爸爸惜媽媽這個楊,媽媽愛爸爸這個昔,寶貝心思里都是爸爸媽媽?!?p> 說著側(cè)側(cè)身子,引著人往屋里走,“轉(zhuǎn)眼八年過去了,你們這倆孩子都成了孩子的爸媽了,真好啊。來,見見你們的外公,再不見,就見不到嘍。”
她說的樂呵呵的,似乎對于生死并不諱言,李昔陽他們兩口子對視一眼,心下卻是一沉,快步跟了上去。
里面客廳很大,落地窗前陽光照射進(jìn)來,落在躺椅上的老人身上。他歪頭朝這邊看著,渾濁的眼睛里似有笑意。
“外公!”兩人喊著上前,蹲在他身側(cè)。李昔陽抓住他的手,手指老樹根一樣蜷縮著,似乎已經(jīng)很難伸直了。
其實他跟這個外公并不熟,前后就見過兩次,一次是在月球、一次是剛在地球醒來后不久。他們話都沒有說過幾句,此刻卻也心有戚戚。
“說不了話嘍。六年前老伴走了,秀清去了星空探索,中間就回來過一次。我老婆子跟他算鄰居,身子還算硬朗,不時能過來看看。眼看著是不大行了,我就尋思喊你們來見上一面,除了秀清,他就你們幾個親人了……”
林老院長嘮叨著,保姆端了茶過來,還特意為孩子準(zhǔn)備了一小杯老酸奶,圓圓的小杯子上還有小魚的圖案,思思非常喜歡。
“我尋摸著,他吊著這口氣,是想等秀清回來。”
“是生什么病了嗎?外公今年才90來歲?!睏畎柕馈_@個年頭,人普遍能活到一百二三十歲,一百四五十歲的雖然不多,但是也不算罕見。
“倒是沒什么病,有……也是心病吧。”
李昔陽兩人不知道說些什么。
其實后來他們都知道了很多當(dāng)年的內(nèi)情,他媽媽懷孕后不久,兩人其實是商量過一起回地球的,李頌傳雖然對那些能轉(zhuǎn)化出來的技術(shù)很執(zhí)著,卻也不舍得一大一小兩個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加上滿亦謙幫著勸說,都快要做出取舍了。江建軍知道后一次次的找到李頌傳,給他灌輸家國大義舍己為人犧牲精神什么的,而且說他留下的東西不只是留給別人的,更是留給這對母子的。李頌傳年輕氣盛的,哪受得了老油條的忽悠,就堅定了信念。后來李頌傳返回地球,沒幾年聽說江秀慧也早就離開月宮了,就一直恨著江建軍,認(rèn)為他先讓女兒誆騙他,又趕走了自己女兒,真真一個貪婪可惡的人!
江秀清自然也知道了這些,自己老子坑了大女兒坑了女婿差點坑死小外孫,連帶著坑的自己也不知道未來何去何從。對自己的父親,她做不出來什么過分的事情,那就逃離吧,自己跑去探索星辰大海了,或許某天就那么意外的消失在太空之中,也是一種解脫。
江建軍回地球后遠(yuǎn)離了政治,獨居在這普通的民宅里,老伴去后,獨自孤寂著。許是雄心壯志已經(jīng)寂滅了吧,他回顧一生,心里只剩下追悔,看著窗外日升日落,就像是在召喚他離去。
門口有說話聲響起。幾人轉(zhuǎn)頭,就見江秀清緩步走來。
李昔陽楊艾希站起身子喊聲小姨,江秀清點頭應(yīng)著,嘴里說,“你們來了?”
她又給林老院長鞠躬問好,之后摸了兩塊綠瑩瑩的石頭出來給小思思,兩塊石頭在空中懸浮著并不落地,思思輕輕戳了一指頭,兩塊石頭就互相圍繞著旋轉(zhuǎn)起來,很是神奇。
最后她走到江建軍躺椅邊,在凳子上坐下,握住他的手,對上他的目光說,“爸,我回來了?!?p> 江建軍就笑了起來,是真的笑,嘴角勾了起來,眼睛也瞇了起來,再也沒有一絲改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