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兵乃離合之軍，聚散無常，飄忽不定，有若天馬行空。
若只顧正面沖擊，便是下乘之中的下乘。
八百余騎兵隨著楊崢先是向西北，繞開正面的蜀軍步陣，然后折轉向南。
蜀軍早已挺起長矛。
楊崢卻并不急著進攻，只是圍著蜀軍大陣奔跑。
蜀軍不得不分出精力應對楊崢的騎兵。
而那千余蜀軍騎兵依舊簇擁在牙旗之下巋然不動，仿佛千余把利劍，雖未出鞘，殺氣依然縱橫天野。
幾番試探，蜀軍渾然一體，猶如刺猬，讓楊崢無處下嘴。
無論騎兵轉到哪一個方向，總有蜀軍的長矛對著他們，幾次箭雨之后，楊崢的騎兵和戰(zhàn)馬又倒下幾十。
不過楊崢看出蜀軍的弩箭并不密集，應該也消耗的差不多了。
既然無法打開缺口，楊崢只能反復圍繞著蜀軍大陣盤旋。
仿佛一條長蛇在纏緊獵物。
只要獵物稍有松懈，楊崢的騎兵便一口咬下。
然而精銳如虎步軍不可能給楊崢這樣的機會。
幾員驍將列陣在各自步陣之前，指揮步陣轉向，讓楊崢始終無從下口。
連擊潰一個小步陣的機會也沒有。
輕騎的騷擾還是起到了作用，讓蜀軍無法全力圍攻鄧忠的兩千步卒。
不過這也只能延緩鄧忠被吃掉的時間。
戰(zhàn)場的優(yōu)勢依然在蜀軍手中。
而且那一千精騎始終不發(fā)動，讓楊崢有些忌憚。
環(huán)視戰(zhàn)場，步軍的廝殺依舊慘烈。
兩軍陣前血肉早已模糊，尸體堆積成了一個高坡，雙方甲士各踩著尸體沖上去廝殺。
殷紅的血水從尸體下緩緩流淌而出，染紅了青草，染紅了大地。
焦臭與血腥氣混雜在一起，直沖云霄。
風中飄散灰色絮狀灰燼，仿佛夏末時節(jié)下起了大雪。
到了這個狀態(tài)，人已經(jīng)不會恐懼，也不會疲倦，紅著眼、咬著牙，用盡所有力氣，刺出手中的長矛。
要么撕裂敵人的肉體，要么被敵人撕裂。
很多人血肉翻卷，臟器掛在盔甲上……
只要還有一口氣，就挺起長矛向前……
自黃巾之亂起，天下已經(jīng)風云激蕩了六十一年。
無數(shù)勇士變成了白骨，無數(shù)血肉被永無止境的戰(zhàn)爭吞噬。
一年年的征戰(zhàn)，一年年的殺戮，讓每個人都從內到外的強悍。
今日之戰(zhàn)，雖然兵力遠遠不如駱谷大戰(zhàn)，但慘烈程度不遑多讓。
楊崢心中不禁對鄧忠升起了敬意，兩千兵力死死擋住了幾倍虎步軍的猛攻，其強悍程度令人咋舌。
姜維繼承諸葛遺志，九伐中原難以成功，原因或許在此。
王朝上層雖然日漸腐朽，但它的戰(zhàn)士、它的底層并沒有腐朽。
烈日已緩緩西沉，烈焰亦漸漸熄滅。
但濃煙依舊遮蔽天空，讓整個戰(zhàn)場偏向灰暗。
灰色的灰燼仿佛飛雪般落在頭上，楊崢抓下一片，在手中化為虛無。
近一個半時辰的激烈廝殺，雙方都已經(jīng)有了疲態(tài)。
楊崢胯下的戰(zhàn)馬速度也在減弱。
而鄧忠軍已經(jīng)到了油盡燈枯的邊緣，被蜀軍逐漸從尸上趕了下來。
大火雖然快熄滅，但青翠的松柏雜草灌木都燃著暗火，濃煙越來越大。
望著蜀軍堅實的陣列，長矛如蘆葦一般林立，雖然沒有弩箭，但輕騎的作用實在有限。
戰(zhàn)場上的有生力量只剩下南面的姜伐野。
楊崢固然可以抽身離去，但鄧忠和姜伐野必然覆滅。
然后蜀軍從容打掃北面脫離禍害的殘軍。
再然后楊崢別想在魏國混了。
想到姜伐野，楊崢心念一動，戰(zhàn)場的有生力量只剩下姜伐野了。
這場大戰(zhàn)，他們一直游離在外圍。
現(xiàn)在到了出力的時候。
楊崢向東面放出兩三百匹戰(zhàn)馬，騎兵跟在馬后大聲呼喊，借著煙霧，營造出要猛攻蜀軍前營的假象，遲滯蜀軍猛攻鄧忠。
半途之上，忽然調轉馬頭，折返向南。
煙霧之中影影綽綽。
一開始戰(zhàn)場上所有蜀軍都在警戒楊崢的騎兵，但這么長時間，人的注意力終究會分散，精神也會疲憊、松懈。
蜀軍大營有姜維坐鎮(zhèn)，自然無懈可擊。
但南面的蜀軍小陣，沒料到楊崢的突然一擊。
此前騎兵多次從他們背后掠過，秋毫無犯。
所以他們的注意力逐漸轉向姜伐野的兩千余羌眾。
馬蹄聲陣陣，借著滾滾濃煙，居高臨下，仿佛利劍刺入措手不及的蜀軍步陣中。
楊崢一馬當先，華鋌劍隨意揮砍，就能帶起一蓬血肉。
三百余武衛(wèi)營心意相通，被壓抑許久的怒氣終于在這一刻釋放。
“殺！”
聲如雷震，血肉橫飛。
這或許是楊崢唯一的機會。
也是最后的機會。
借助濃煙，在姜維看不清南面局勢時，雷霆一擊，擊潰這支步陣，然后與姜伐野的羌眾回合。
而一旦姜維反應過來，那一千多余精騎就會如跗骨之蛆一般殺來。
到時候腹背受敵，楊崢插翅難飛。
機會只有一次，稍縱即逝。
楊崢感覺自己上半身置于烈焰之中，下半身猶如在冰水中行走。
“殺！”情不自禁的怒吼一聲，華鋌劍揮下，一顆人頭飛起。
快一些，再快一些！
楊崢的心在怒吼，每一秒都度日如年。
從騎兵沖入步陣的那一刻起，蜀軍小陣的防御已經(jīng)無效，長矛調轉不靈，環(huán)首刀來不及拔出，便被騎兵無情砍殺。
任蜀軍多么悍勇，已經(jīng)被鑿穿的陣列，無法形成有效防御。
三百余老卒緊緊團結在楊崢身側，負責切割。
而其他的羌人則興奮的宰殺。
兩炷香的功夫，蜀軍小陣終于在騎兵的雷霆一擊下崩潰了，殘兵四散奔逃。
楊崢心中長長松了一口氣。
率領騎兵南下與姜伐野會合。
蜀軍沒有攻打姜伐野，姜伐野也沒有主動進攻蜀軍。
一直在隔岸觀火。
見楊崢從北面殺出，都吃了一驚。
楊崢目光一掃，羌人似乎見勢不妙，又跑了一些。
只剩兩千人不到。
楊崢來不及多說什么，大聲吼道：“諸位當隨我死戰(zhàn)！”
普通羌人一臉興奮。
但幾個羌酋卻眼神有些猶豫。
雍涼部族無數(shù)，青壯生長不易，稍有損失就會被其他部落吞并。
當年強橫一時的先零羌，匯合諸羌，結兵十余萬，攻漢令居、安故，進圍枹罕，漢武帝舉兵十萬，亦不能徹底討平，但被張溫、董卓等軍擊敗之后，兵勢稍弱，轉眼被群羌撕咬吞并。
楊崢挺劍而前，“事已至此，諸位還想抽身離去嗎？”
“愿隨都尉死戰(zhàn)！”姜伐野率先出聲。
楊崢殺氣凜凜的目光轉向其他人。
幾人勉強道：“愿隨都尉死戰(zhàn)！”
“好，諸位且跟在我身邊?！睏顛樢粨]手，身邊老卒便上前去提人。
按照他們的作風，稍遇挫折就會退走。
這場戰(zhàn)爭已經(jīng)到了你死我亡的階段，楊崢不允許有任何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