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和元年,正值五月下旬,天燥熱難耐。
鄭榮右手提一盤龍棍,左手提一酒葫蘆,一步三顛的行在路上。
這路兩旁也連個樹都不曾有一根,再遠看些,地也荒著,再看頭前那村子,也沒個人煙。
鄭榮漫步來到村子,只見屋檐下幾個人就地而坐,圍在一起,雖嘴中不停,可三句言罷,兩句嘆氣。
鄭榮想喝口酒水,卻發(fā)現(xiàn)葫蘆已空,停下腳步,看了看前面道路,又撇了一眼后面幾人,回過頭來。
“幾位老丈,這村子可有打酒的地方?”
那幾人聽得鄭榮聲音,紛紛抬頭,如同盯著奇物一般,眼中全然都是不解。
鄭榮見此又道:“幾位老丈為何如此看我?我臉上有何臟物不成?”
其中一老丈道:“不曾有贓物?!?p> 鄭榮聞言,哈哈大笑:“我還以為幾位是喑人,卻不曾想幾位都會講話,哈哈哈,是我冒昧了,幾位可否告訴我,這何處有打酒的地方,我這酒喝完了,天氣燥熱,不吃些酒恐暑氣太重,我走不得前路?!?p> 剛才搭話那老丈見鄭榮笑聲爽朗,雖那句以為自己幾人是喑人有些傷人,可畢竟已經(jīng)言明,老丈這才道:“打酒恐不成咯,此間地方吃食尚且不夠,怎得還會有糧釀酒,打酒恐得上鎮(zhèn)子上去。”
鄭榮笑道:“糧不夠食?老丈這不說笑嗎?我觀那村外的地荒著,想著村里人肯定糧食足夠,不屑種地,怎的糧還能不夠了?!?p> 那老丈聞言,將臉板正:“你這后生,先言我等喑人,又在此言這種輕巧之語,莫不是想討打?!?p> 鄭榮聞言,也收了笑臉:“你這老丈,我所言哪句話是討打的,那村外的地就是荒著嘛,若非你們余糧滿倉,怎的有地不種,非要餓死自己不成?!?p> 那老丈道:“你又在這兒說輕巧話,真?zhèn)€是沒把我們當(dāng)人看待,今兒我要不打你,我這把年歲便如同空活了一般?!?p> 言罷,那老丈居然真的擺好架勢,似要與鄭榮大戰(zhàn)一場。
鄭榮看著眼前的老丈,骨瘦如柴,臉上顴骨高起,整個臉皮耷拉著,皮包骨的身材,又怎么的會有力氣。
鄭榮笑道:“老丈,你也莫言我欺你,我且站在此處,你若能晃動我身形,我便依你件事?!?p> 言罷,只見鄭榮將自己的盤龍棍插在一旁地上,酒葫蘆系在腰間,雙腿微曲,起了兩儀樁。
常言道,先下手為強,老丈見鄭榮姿勢奇怪,不曾見過有人如此打架的,而且還如此自負,心中也是一股子氣,捏緊拳頭,對著鄭榮就打去。
鄭榮全身未曾動彈半分,任由老丈的拳頭打在自己胸膛。
只聽得一聲悶響,老丈一拳之后,竟將拳頭縮了回去。
鄭榮見此,不禁大笑:“我讓你打我,怎的只打一拳。”
老丈一聲冷哼道:“你銅皮鐵骨的,我怎斗得過你,不過你持強凌弱,此處也留不得你,快快上路?!?p> 鄭榮聞言,不禁苦笑連連:“我這挨打的也有不是?莫不是我讓你活活打死,才算我命?你這老丈,自持年高,怎的如此不通人理?!?p> 鄭榮言罷,一腳踢在盤龍棍上,只見盤龍棍上帶起幾分泥土,順勢就濺在那老丈身上。
一旁幾人見此,忙道:“好漢饒命,好漢饒命,這老李頭兒也是無意冒犯了好漢,還請好漢饒他性命。”
鄭榮手握盤龍棍,見其他幾人求饒,鄭榮心想:這地界人尚且食不果腹,卻重情的很。心里倒是舒坦了幾分。
鄭榮看了看幾位老丈,收了盤龍棍,道:“好,那我便饒他一命?!?p> “呔,哪里的鳥人,敢在此處行兇傷人?!?p> 鄭榮剛收了盤龍棍,便被一聲暴喝驚了一下。
這聲音如驚雷一般,若張三爺在此,恐也不過如此。
鄭榮順著聲音看去,只見兩個人正怒氣沖沖朝著自己趕來。
這兩人一個老丈,一個壯年,老丈倒是普通的老丈,不過那壯年卻不同。
此間人皆骨瘦嶙峋,倒是這漢子肥頭大耳的,不過他面如碳色,絡(luò)腮胡子,頭上竟然還加著貫,看起來有幾分滑稽。
鄭榮道:“剛那聲可是你喝的。”
那黑漢子道:“是我如何?你這廝,盡欺一些手無縛雞之力的老漢,有膽子的和我走上幾招。”
鄭榮看著黑漢子笑道:“你使得槍棒,還是會得拳腳。”
那黑漢子道:“你這廝怎如此多話,看我一拳可打得死你?!?p> 那黑漢子言罷,便揮起拳頭沖著鄭榮而來。
鄭榮見這黑漢子不曾使得刀兵,將盤龍棍再次插在地上,或因此次較為重視,這盤龍棍竟然入土大半。
鄭榮單手握拳,對著黑漢子的拳頭一拳打去。
兩拳相撞,鄭榮心中十分驚喜,從鄭榮來到這方世界,在祠觀之時,鄭榮一拳之力已有千金,師兄弟皆不是一拳之合,后切磋中打傷師兄,這才被趕下山來,這漢子居然憑借蠻力,吃得自己一拳。
鄭榮大喝道:“好?!?p> 言罷,左手握拳,右手呈掌,沖著黑漢子奔去。
黑漢子見鄭榮又來,握拳就打,卻被鄭榮用手抓住了拳頭,想要抽拳,卻發(fā)現(xiàn)十分困難,于是又使另一只手就想掰開鄭榮手掌。
可鄭榮的拳頭卻已打在黑漢子的肚上。
連著三拳,打的黑漢子心血來潮,竟吐出苦水來。
鄭榮見黑漢子口吐苦水,趕忙收了拳頭,嘆道:“你這黑漢,卻也不經(jīng)打。”
一旁老丈也上前扶著黑漢,口中忙道:“鐵牛,你怎得也斗他不過?!?p> 黑漢子長嘆一聲:“哎,此人習(xí)得拳腳,我這蠻力在他處管不得作用?!?p> 鄭榮聞言,卻微微一笑,看了眼旁邊的盤龍棍,頓時有了主意:“那黑廝,你言我以拳腳欺你,我可不動拳腳,你若能取出我這盤龍棍,我便教你拳腳如何?”
黑漢子聞言可以習(xí)得拳腳,心中大喜,但還是謹慎道:“你不記恨于我,反肯教我拳腳,你以為我是個癡人不成。”
鄭榮道:“想學(xué)拳腳,還得看你本事,若你取不出我的盤龍棍,那自然習(xí)不得?!?p> 黑漢子見鄭榮言語傲然,自己剛才落敗本就憋了口氣,于是駁開攙扶的老丈,上前去取那盤龍棍。
老丈見此,忙道:“鐵牛,莫要傷了?!?p> 黑漢子道:“取個棍子有什么鳥傷?!?p> 言罷,來到盤龍棍前,手搭在盤龍棍上,眼卻瞅鄭榮,手腕一用力,就要取棍。
可任憑黑漢子手腕用力,卻發(fā)現(xiàn)自己竟取不出棍來,于是看了眼盤龍棍,又看了眼鄭榮,眉頭緊鎖。
眼看單手取不出,黑漢子雙手握棍,雙腿微曲,只見黑漢子咬著牙,渾身顫抖,黑臉都憋的紅了幾分,臉色如同曬過的棗子一般,這棍卻還是沒能取出來。
鄭榮笑道:“你這氣力,恐有些不足。”
黑漢子見鄭榮言語譏諷,心中氣兒更加不順了幾分,一只腳抬起,往下使勁一跺,雙手也同時用力,只見地面都似乎動了動,可這棍還是沒能取出。
黑漢子此刻已失了氣力,一屁股坐在地上:“你這棍莫不是長在地上的?!?p> 鄭榮來到近前,道:“這拳腳,恐你習(xí)不得了?!?p> 言罷,鄭榮雙手握棍,扎了個四平大馬,手上突然一用勁兒,但見這棍周圍的地面都被起了幾分。
黑漢子見盤龍棍被鄭榮拔了出來,只見那棍頭插在一塊一尺方圓的石頭之上,鄭榮竟連這石頭一塊拔了上來,心中無比驚駭。
再看鄭榮,手中長棍掄起,在空中畫了個圓兒,直接砸在一旁的磨盤之上,將棍頭的石頭砸的四分五裂,這才將棍完全展露出來。
黑漢子此刻已經(jīng)被鄭榮嚇的呆住了,鄭榮看了一眼黑漢子,笑道:“這拳腳,你習(xí)不得了?!?p> 言罷,將盤龍棍搭在肩上,自顧自的往前走去。
黑漢子此刻心里卻急了起來,趕忙從地上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奔著鄭榮跑去。
“好漢留步,好漢留步?!?p> 鄭榮聽得黑漢子聲音,扭過頭來,皺著眉頭道:“你這黑廝,莫不是還想再斗上一斗?!?p> 那黑漢子聞言,忙道:“不敢不敢?!?p> 鄭榮道:“你既不敢,為何還要攔住我的去路?!?p> 那黑漢子嘿嘿一笑:“俺是不敢擋住好漢去路,只因好漢拳腳了得,俺鐵??沼幸簧砹?,不得其法,這不是盼著好漢能指點一二?!?p> 鄭榮道:“指點一二,你這黑廝方才見我不分青白便要打我,如今斗我不過,倒想學(xué)我拳腳;你這脾氣若習(xí)得拳腳,他日必生禍端,我豈能教你。”
黑漢子聞言,道:“好漢這是哪里的話,俺鐵牛雖然莽撞,但怎的還能辯不得禮來,好漢若是肯教,俺鐵牛即可拜你為師。”
言罷,那黑漢子竟然跪在地上。
鄭榮卻搖了搖頭:“我這拳腳,確實教不得你。”
鄭榮說完,便伸手將黑漢子攙扶了起來,又自顧自的走了。
那黑漢子見鄭榮如此,無奈嘆道:“哎,看來我鐵牛,是沒這個福分了?!?p> 鄭榮肩扛盤龍棍,又行了二三十里,發(fā)現(xiàn)地都荒著,但村中皆有人家,而且皆是骨瘦嶙峋。
鄭榮心中不明,見這村口有一婦人,正端著水盆,往家中走去,鄭榮上前道:“小娘子有禮了?!?p> 那婦人回頭見鄭榮,肩上扛著一盤龍棍,腰間系著一酒葫蘆,當(dāng)即面色蒼白,手中水盆也落在地上,撒了一地,整個人更是跪在地上,不住磕頭,嘴里連連喊道:“好漢饒命?!?p> 鄭榮見此,心中大驚,忙攙扶婦人:“小娘子這是做甚,我又非食人魔王,你怎的如此驚慌?!?p> 那婦人任由鄭榮將其攙扶起來,但卻并未抬頭:“好漢,如今家中已沒糧了,奴家家中還有老母尚需伺候,還請好漢放過奴家。”
鄭榮聞言,不禁苦笑這小娘子莫非以為我是歹人,于是趕忙言道:“小娘子誤會了,我本是那祠觀得道士,被師傅罰下山來,體驗民苦,我行經(jīng)此地,發(fā)現(xiàn)這二三十里之內(nèi),皆是荒地,村中人大多骨瘦嶙峋,為何不種地自取。”
那婦人聞言,低著頭道:“好漢,不,道長有所不知,這地荒著比種著好。”
鄭榮聞言,心中大怒,道:“我好言好說,你怎的在此騙我,用地荒著比種著好這等鳥話騙我,在此欺我?!?p> 那婦人見鄭榮生怒,忙道:“道長,奴家所言句句屬實,我那口子在時,種的四畝土地,糧沒打下多少,稅倒是一茬接一茬,后因交不起那孝皇稅,被活活打死。”
婦人說著,眼淚橫流。
鄭榮道:“那孝皇稅是何稅?我怎的并未聽過?!?p> 婦人道:“我也未曾聽過,聽那官差說來,是皇后要過生辰,我等需要孝敬,這才有了此稅。”
婦人言罷,鄭榮卻已經(jīng)怒氣沖天:“這是哪門子的稅,這不是強搶民糧,真是氣煞我也?!?p> 婦人道:“道長莫要亂說。”
鄭榮從懷中拿出隨身銀兩,遞給婦人道:“我此行身上并未過多銀兩,只有這點散碎銀子,還望小娘子手下?!?p> 婦人忙道:“這可使不得?!?p> 鄭榮道:“沒什么使得使不得的,拿著便是?!?p> 鄭榮將銀子遞給婦人,便提著盤龍棍走了。
鄭榮行至一處山林,聽得有溪水陣陣,便順著聲兒來到溪前,此刻天色也晚了,鄭榮捧著溪水喝了兩口,可腹中卻叫了起來。
鄭榮摸了摸身上,銀子散去,干糧也沒了,只好躺在溪邊的大石上睡了過去。
正在半夜的當(dāng)口,鄭榮翻了個身,卻聽得異生。
鄭榮被這異聲驚醒,抬起頭來,卻發(fā)現(xiàn)沒了聲音,于是又貼在石頭,那聲兒又現(xiàn)了出來。
鄭榮師傅教過他一門功夫,喚聽聲辯位,此刻鄭榮靜下心來,貼著石頭,仔細的聽著;只聽得馬蹄聲聲,不過這馬蹄聲亂,不似一匹馬踩踏出得,根據(jù)鄭榮判斷,至少有六匹以上的馬。
鄭榮坐起身子:這夜深人靜的,怎的還有馬匹經(jīng)過,走的如此之急,莫不是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