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我要和你做朋友
馬軍寨常年保持五萬麻衣的編制，幾乎占據(jù)了整個突狼山，但突狼山上房舍并不多，只有靈士老爺們才能住房舍，麻衣小卒只配住陰暗潮濕的山洞。院落就更少了，只有白衣以上靈士才住的上獨立院落，尋常麻衣連遠遠看一眼都沒機會。原主來軍寨六年，還從未見過山居小院的模樣。
但唐鈺一來就見了，而且是位于山頂?shù)暮廊A山居小院。
院中有座花園，種有桃花。時值春末，山下桃花大多已經(jīng)盛開，但這里的桃花卻才自樹干上冒出頭來，像是點點紅斑。唐鈺被領(lǐng)隊紅衣帶到這里時已是深夜，山頂春風料峭，唐鈺與滿院初生桃花一起微微發(fā)抖。好在很快便有位黑衣送來飯菜，要唐鈺快點吃，吃完后進去回話。
唐鈺對此早有預(yù)料，加上實在餓極了，于是二話沒有，接過飯菜便蹲在一張石凳上狼吞虎咽了一頓。
唐鈺早就想到自己會被問很多問題，但令他沒想到的是問他問題的人。
那是個一身紫色錦衣，腰纏玉帶，美髯長須，面容微黑的中年人。唐鈺進來時，他正斜坐在一張軟椅上，用一雙閃著炯炯神光的雙眸瞧著唐鈺。曾被原主遠遠看到過幾眼的馬軍寨統(tǒng)領(lǐng)馬如風在他身后垂手而立，姿態(tài)極為謙卑。
不止是人，他問的問題也多在唐鈺意想之外，他似乎毫不關(guān)心一天內(nèi)便被全滅的兩個千戶營，對血瞳玄豹也不太在意，對那些頭上留有五個血窟窿的尸體更是漠不關(guān)心，他只問了關(guān)于唐鈺自己的事情，這讓唐鈺沒辦法用暈倒搪塞。
“吃飽了么？”
“飽了?！?p> “識字？”
“小時候讀過幾本書?！?p> “來軍寨幾年了？”
“六年?！?p> “我觀你的傷都是輕傷，學過身法？”
“沒有，那頭玄豹志在殺掉我們所有人，攻擊面很大，難免有漏網(wǎng)之魚，我當時躲在一顆大石頭下，躲過了第一次攻擊。之后又向大火燒過的地方跑，那里沒有可以燒的東西了，因此我沒被火焰燒死?！?p> “聰明，你說你暈倒了，如何暈倒的？”
“像是一場氣浪……當時我正背著一位戰(zhàn)友跑，誰料突然有一陣氣浪自身后襲來，我那位戰(zhàn)友當場斃命，我卻只是暈倒?！?p> “這么說你救人反而救了自己。”
“是。”
“你背出來多少人？”
“記不得了，只要是看著完好的人，我都想嘗試著救一下，可惜……他們都沒能活下來?！?p> “有女人么？”
“額……這……小人沒時間分辨……”
“都是麻衣嗎？”
“當時煙太大，小人沒有細看。”
原主是個好人，唐鈺說的也全是實話。這些都是唐鈺穿越前發(fā)生的事，也是涌進來的記憶中最后的片段，他沒必要撒謊，但卻不免一頭霧水，這些事比起軍寨的損失，以及可能已經(jīng)潛入靈武的暮北妖人根本微不足道。
直到最后錦衣中年才忽然問道：“這件事你怎么看？”
“什么？”
錦衣中年再次重復了一遍問題，唐鈺卻徹底懵了。
不是沒有看法，唐鈺學的雖是生物學專業(yè)，但好歹是頂尖名校的大學生，自小建立起來知識體系、思維方式，比這世界任何世家子弟都不會差，比普通麻衣更不知高了多少檔次，但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更不知道該不該回答，一時怔住。
怎么看？我一個小麻衣該有什么看法？
“像血瞳玄豹這種級別的妖獸，莫說你們軍寨，便是整個靈武，也有十余年沒遇到過了，就算我親自下場，也不敢說能無代價取勝。若無那位神秘高人出手，咱們損失必然極大……”
錦衣中年沒有放棄，也沒有逼迫，只是給了唐鈺一點提示。見唐鈺低頭沉吟，錦衣中年和善笑道：“不必有顧慮，想到什么便說什么。”
唐鈺抬頭瞧了錦衣中年一眼，開口道：“小人以為，這玄豹多半是暮北妖人引來的，就等著您親自出手，等到那妖獸將您消耗的差不多了，他們再出手，只是沒想到咱們靈武還藏著位神秘高人，破壞了他們的計劃，此刻他們多半已經(jīng)逃了?！?p> 唐鈺還要在靈武繼續(xù)待下去，自己有多少斤兩早晚會被人知道，既然如此，除了實在無法公開的系統(tǒng)與穿越之事，其他事能不隱瞞便不隱瞞，將別人當傻子，尤其是將這種人物當傻子，是一種愚蠢。何況他的分析其實很淺顯，并沒有展現(xiàn)多么爆表的智商，只是一個平常人的平常解題思路而已，當然，這在麻衣階層中實在罕見。
錦衣中年微微一笑：“還有么？”
唐鈺沉吟半晌，隨后將自己想法全部說出：
“引一頭玄豹來絕非易事，他們?nèi)绱舜筚M周章，必然有所圖謀，此計不成，多半還有后續(xù)，咱們應(yīng)當早做防備才是?！?p> 錦衣中年身后的馬如風瞧著唐鈺，眸光一亮，顯然沒想到唐鈺能分析到這一步，錦衣中年眼睛也不由微微瞇起，似乎想要將唐鈺看透，但等到唐鈺抬起頭來看他，他又張目露出和善笑容：“那你覺得咱們該如何防備？”
唐鈺再次陷入沉思，隨即苦笑：“這個小人實在想不到了，又不知他們目的是什么，防備也是沒頭蒼蠅般瞎防備?！?p> 錦衣中年微笑道：“你知道突狼山東邊有什么嗎？”
“靈園?！?p> “靈園內(nèi)的靈果仙草，十年開花，十年結(jié)果，明年正好是下種后的第二十年?！?p> 這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普通麻衣一般接觸不到而已，靈武共有八座靈園、一座靈礦，各大軍寨附近各有一座靈園，靈武城內(nèi)有一座靈園、一座靈礦。
唐鈺吃了一驚，幾乎脫口而出：“他們要掠奪靈園？！”
錦衣中年微微頷首：“每二十年他們都要大規(guī)模南下一次，只是上次他們南下時，你多半還沒有出生，自然不知?！?p> 見錦衣中年滿臉期待地瞧著自己，剛玩了一宿策略游戲的唐鈺沉吟片刻道：
“如此，怎樣防備都免不了有所損失。但若是我……首先，我們現(xiàn)在就得行動起來，各大軍寨輪流外出尋找敵人，但不以殺傷敵人為目的，而是盡可能活捉，搜集最多信息，最大程度改變敵暗我明的狀態(tài)?！?p> 錦衣中年繼續(xù)問道：“然后呢？”
唐鈺不知這位大人物為何親自召見自己，但多半沒有惡意。若是懷疑自己是冥教奸細，他不該這么客氣，若看到殺血瞳玄豹的高人是自己，他不該坐的這么安穩(wěn)。
一個麻衣遇到這種大人物問問題會怎么做？自然是有多大本事便表現(xiàn)多大本事，這可是個機會！把握住了沒準便一飛沖天！若是刻意隱藏自己，那大半便有問題！
唐鈺也這么想，并且覺得自己應(yīng)該這么想。
于是略微沉吟，繼續(xù)道：
“到了暮北妖人來時，將精銳，也就是精銳錦衣集中起來，組成機動力量，一來避免精銳分散被人各個擊破，畢竟相比靈果靈草，這些錦衣才是最重要的，只要這些人傷亡可控，我們的損失也都是可控的，若是錦衣的傷亡失控，咱們的損失也就不可控了。二來，也可對敵人形成有效殺傷。
其次，以千戶營為單位散落各處，偵查敵人動向，但要以試探敵人主力所在為主，盡量避免與敵硬拼。我們要最大程度了解敵人來了多少，主力在什么方向。一旦發(fā)現(xiàn)敵人主力，集中起來的錦衣負責對敵進行殺傷，那些千戶營則改向敵人歸路集中，以遲緩敵人遁逃速度為目的。如此，只要擊破了敵人主力，即便初期有損失，我們也可追回來大半。靈武方圓數(shù)百里，若是將力量分散在這么大的地方，防守這么多靈園，一旦被人各個擊破，損失失控的風險太大。”
某位軍事家說過：主力只用于戰(zhàn)爭的主要目的———消滅敵人；
唐鈺正是根據(jù)這點，分析出了這么多內(nèi)容。這是策略游戲玩家的常識，在現(xiàn)代地球，水平說不上有多高，而且實操起來多半還有許多漏洞，但錦衣中年與馬如風卻聽愣了。
片刻沉默后，馬如風突然厲聲喝道：“大膽奸細，你從何處探知到我軍布置??？說！”
這一聲怒喝聲如驚雷，來的又如此突然，唐鈺的身子禁不住一抖。但隨即便冷靜下來，不緊不慢地回話道：“大人，我若是奸細，剛才還只是猜測，此刻卻已經(jīng)確認咱們的布置了。消息傳出去，您是不是與小人一起擔責？”
這是諷刺，一個麻衣小卒對一位錦衣統(tǒng)領(lǐng)的諷刺，在言論自由的現(xiàn)代地球，這不算什么，許多血氣方剛的年輕人都干過硬剛領(lǐng)導的事兒，后果嘛，頂多被炒魷魚，順便背上個情商低的名頭。但在這個世界，可是有被殺頭的風險的。
此話出口，唐鈺才回想起這些，不由有些后悔，但那錦衣中年卻是哈哈大笑，擺手道：“他若是奸細，定會裝傻充愣，豈能說這么多？馬統(tǒng)領(lǐng)你太敏感了?！?p> 馬如風很快便收起怒容，恭敬道：“是，末將沖動了?！?p> 錦衣中年看著唐鈺笑吟吟道：“你知道我是誰么？”
馬如風對他如此恭敬，他的身份早已昭然若揭，他這么一問，唐鈺更確定了，試探性問道：“您是伯爵大人？”
錦衣中年哈哈大笑：“好一個機靈聰明的麻衣，有老夫當年之風！老夫若是晚生幾十年，定要和你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