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靜釵結(jié)緣
話說那位北靜王妃身懷六甲,自上次見了蔣玉菡帶來的紅香麝串之后,便十分喜愛,一直戴在手上,連晚間就寢,都不舍得摘下。
這一日王妃正在臥房和小丫頭婆子們一起做針線,為即將出世的世子郡主縫制小衣裳,一群女子說著閨中笑談十分歡喜,王妃卻突然覺得身下一熱,起初不在意,誰知道卻是越流越多,旋即劇痛,不禁失聲慘叫一聲,跌到地上不省人事。
王妃醒來之時,只見北靜王在側(cè)默默垂淚,周圍家人無一不噤若寒蟬,自己的隨身侍女更是哭的淚人一般,便下意識的一摸肚子,卻是空空如也,平平蕩蕩,高高隆起的肚子已經(jīng)沒有了。
后來丫鬟跟她哭著說,世子已經(jīng)可以看出男孩兒的模樣了,毛發(fā)也有了,只是不知怎的,居然未出生先夭折了。聽得王妃肝腸摧斷,眼淚就從沒有干過,一雙美目,幾乎哭瞎。
那北靜王是性情中人,向來待人平和仁愛,對于自己的正室王妃,更是寵愛有加,此番流產(chǎn)雖然失去了一位世子讓他痛心不已,卻也更為心疼王妃為此傷身勞神,故而絲毫未曾流露出半點(diǎn)責(zé)備之意,倒是千般關(guān)愛萬般溫存,只是一味的軟語寬慰,眾人看在眼中,沒有一個不舉著大拇指稱贊的。
然而事有湊巧,這位北靜王妃偏偏又是心性極為要強(qiáng)的,北靜王越是不加責(zé)備,她倒是心中越發(fā)不安穩(wěn),自責(zé)的心思也就越重。起初還只是見了王爺萬般告罪,跪地不起,需得王爺親手扶起,百般勸慰才好一些。
再往后一些時候,竟然婉言拒絕與王爺同房,每當(dāng)王爺露出一些晚間要過來的意思,她便想方設(shè)法的編個借口,將王爺給請出去了,外人看來極為詫異,如此時間一長,北靜王也是心中大不自在,任他是多么恣意灑脫的一個人,也多少有些悶悶不樂起來。
趕上這一日甄府老祖宗八十大壽,甄府派了人來請北靜王過去參加壽宴。其實(shí)這位老祖宗的壽辰北靜王一直記在心中,每年快到了這個時候,都讓下人備好了厚禮,早早就送至甄府,到了正日子那府上來請,他也不覺得是一件非去不可的大事,便也就找個理由推脫掉了。想他一介王公貴族,對于這樣一個包衣家的老祖母過壽辰,論禮數(shù),自然已經(jīng)是盡到了,人不到場,也不算失禮,甄家也沒人敢挑剔他的不是。
然而,今年北靜王先是遭遇流產(chǎn)喪子,接著又每天為王妃日漸行事乖張而勞煩的心力交瘁,此時見到這給請?zhí)?,就免不得心里有了幾分想去散心的意思,再加上蔣玉菡在側(cè)極力推薦甄家最近挑選來的十二個女孩子中,有幾個都是極為出眾的,還說什么其中一個叫做齡官兒的,嗓音是最好不過的,如此一來,今年北靜王便破例應(yīng)承下了甄府的帖子,答應(yīng)過去,蔣玉菡陪同前往。
甄府這邊早就搭好了戲臺子,熱熱鬧鬧操辦起來了。鳳姐一身大紅鳳凰團(tuán)花繡裙,頭戴昭君套,談笑之間指揮若定,一種家人來來往往,忙而不亂井然有序。老祖宗歪在榮禧堂正廳上頭的富貴榻上,笑盈盈的和寶玉黛玉他們說笑話,看著寶丫頭和黛玉斗嘴居然說她不過,忍不住呵呵大笑,覺得有趣。
這位老祖宗是一個有福之人更要祈求多福多壽的品性,故而極好熱鬧歡喜,見戲臺上的女孩子們唱得好,又見點(diǎn)的武戲也都打的像樣精彩,免不了興致極高,叫了兩個婆子將碎銀子裝滿了簸箕,也不計數(shù),且將那臺上撒去,見小戲子們便瘋搶著撿起來銀錢,邊不迭聲的道謝,老祖宗眼睛笑成了一條縫兒,心情好的不得了。
忽而又聽見外面有人傳到,“北靜王爺?shù)?!——”眾女眷來不及躲避,王爺已?jīng)在政老爺蔣玉菡的陪同下,進(jìn)了榮禧堂,便欲拜下給老祖宗拜壽,當(dāng)然也只是做個樣子,自古沒有王室向包衣行跪拜大禮的前例,故而老祖宗連忙叫人給扶住了,政老也急忙勸住,于是北靜王便作揖祝壽,口中少不了“祝愿甄家老祖宗福如東海長流水,壽比南山不老松”之類的祝壽詞來,蔣玉菡等隨行的下人早就跪下了,一同祝壽。
老祖宗一見來了一位皇室貴族,更覺得臉上增光不少,喜笑顏開讓甄政甄珍好生招待,又見滿屋子的孫女外孫女們,雖然都是女眷,卻是都是些晚輩孩兒,借著今兒的吉日,不必再行什么禮數(shù),避出去反而掃興,索性留下來大家一起看戲取樂。
北靜王聽得此言,也覺得甚好。一來免得自己一來給人家增添了煩惱,二來,素來聽聞?wù)绺虏琶搽p全,蘭心蕙質(zhì),才華馥比仙者極多,心中不免想得以見識。故而聽聞老祖宗如此開明的安排,正中下懷,也是正合心意,忙點(diǎn)頭贊同。
臺上演的正是《尋芋記》,唱的是這對年輕夫婦成親之后,丈夫隨著新婦人歸家省親,帶著一些芋頭,路上充饑,婦人不慎丟了芋頭,那個做丈夫不覺有何不妥,卻是那個新婦人心中極為不自在,于是二人一路上一問一答,鬧出許多笑話。
本來這種熱鬧市井之作,甄府是極少拿到臺上來唱的,但是老祖宗聽了大半輩子的戲,今兒偏偏就嚷著說以前那些才子佳人的尋常戲碼都被編寫說唱爛了的,而且極為不通,任是哪個貴族大戶家的小姐,出去了也不會只是一丫頭跟著,更不能做出那些逾越禮數(shù)的事情來,既是不通,也沒意思,故而一定要排演幾出新鮮的來看。
老祖宗這邊雖然看的高興,寶釵倒是覺得無聊的很,她家是皇商世家,寶釵自幼不論陽春白雪還是下里巴人,倒是有多少見過一些,不像寶玉黛玉他們,從小就圈在深宅大院里面長大,見著這種東西還覺著新奇,所以寶釵不以為然的說了一句“丟幾個芋頭而已,還至于給急成這個樣子,縱然是真丟了塊玉,也不至于,終究是從頭再來置辦起來就好,那個婦人倒真是讓人著惱!”
說罷覺得這出戲文沒趣兒,所以悄悄退席,悄聲細(xì)步走了出來,鶯兒和香菱想跟著她一道出來,寶釵卻看出了二人分明還留戀臺上的熱鬧戲文,念及這些底下的小丫頭們平日里辛苦又不得已出去見見世面散心,今兒的機(jī)會對于她們就如同過節(jié)大赦了,所以也不忍心掃了她們的興,所以寶釵就笑笑說自己也就方便一下,片刻就回來的,不必陪伴,丫鬟們聽了,自然覺得很好,也不理論,坐下去依舊看戲去了。
這寶釵出了榮禧堂,本想回家去翻看一回書的,卻覺得這邊鬧哄哄的氣氛自己又如何看的下去,于是便扭轉(zhuǎn)身朝著園子的方向去了,聽說那省親的園子被山子野給布局的出神入化,也想親眼見識見識。
誰知寶釵往園子這邊走的路上,就遇上兩只團(tuán)扇大小的蝴蝶,翅膀粉綠,上有炫藍(lán)色眼睛,下有靈動墜尾,這對蝴蝶上下翻飛,煞是惹人喜愛,寶釵見了,免不得從袖子中將自己的慧紋團(tuán)扇拿出來,作勢要撲那蝴蝶。
寶釵這邊香汗淋漓,撲著彩蝶正在興頭上,袖子不經(jīng)意間已經(jīng)褪得露出了一段玉臂,上身的衣服也松了,一截酥胸半遮半露,隨著她蹦跳起伏,宛如兩只躍躍欲出的玉兔,發(fā)髻也亂了幾分,額前的幾絲碎發(fā)更添了風(fēng)韻。
寶釵滿眼都是彩蝶,根本沒有留意到,自己也成了他人眼中翩然起舞的彩蝶。
原來北靜王方才在榮禧堂看著臺上的小戲,雖然熱鬧,那臺上夫妻之間的齷齪,卻正中了他的心病,想起自己同王妃因?yàn)槭雷恿鳟a(chǎn)之事而生出的種種嫌隙,心中好大不自在。
北靜王這邊正暗自神傷懊惱,忽而聽見寶釵的那句話,頓時覺得似乎此人極為懂得他的心思,簡直說到自己的心坎中,故而扭頭尋找說話人,卻見到是一位儀態(tài)出眾,風(fēng)姿卓絕的絕代佳人,心中便更為舒暢,接著又見這位佳人離席,便也忍不住悄悄隨行而去,卻未曾想,得以見到寶釵撲蝶這樣香艷的一景,心中早就酥倒了。
須臾之后,那對翠綠彩蝶翩然而去,寶釵雖未撲得,卻也玩的盡興而歸,那北靜王站在花陰后面,此時才慢慢露出身形,望著佳人離去的小徑,出神久久,直到蔣玉菡尋來,才依依不舍的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