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侯門錦鯉
史家大小姐這日帶著一群小姐們,在正院新搭起來的戲臺子下面,看父親壽宴請來的小戲十番,臺上各路名角兒花旦兒云集,新鮮樣的戲啊曲子什么的也是變著花樣演出不盡的,只是這些耍頭兒早就是她尋常所見,在精彩的好戲看過了千遍百遍,心里也會覺得很沒意思,于是史大小姐將眾姐妹給安頓個好去處,看她們都在一處目不轉(zhuǎn)睛專心看戲,自己也就消聲退了出來。
史家園子也是不小,只是偌大的園子這些年逛下來,終究沒有個什么新意。無聊逶迤至杏芳橋上,史大小姐看水中的大紅鯉魚游得很歡實(shí),還有臂展長的千年烏龜巡游其間,不徐不緩,將紅色的魚群不時給驅(qū)趕成到幾處去,片刻之后又聚攏起來,煞是有趣。
史大小姐倚在橋上亭子的美人柵欄上面,探著身子向下盯著看,忽然間一只從沒見過的巨大烏龜不知從哪個角落劃了出來,將滿池的紅鯉魚給擾得四散而逃,而這只巨龜就趁著魚兒四下逃散游得暈頭轉(zhuǎn)向的時節(jié),吵著嘴邊的一條小紅鯉魚便下口咬去。
史大小姐一看之下大驚,忙揮著手中的帕子去驅(qū)趕那只巨龜,試圖將那只小紅鯉魚從巨龜口中救出來。卻不料自己身子重心向下一傾,頃刻之間就一頭栽進(jìn)水塘中。
史大小姐也不是不會水,只是滿頭珠花一身羅裙,如何在水中能夠暢游起來,自然是撲騰著一會兒就沒了力氣,只覺得腳底緩緩陷入了淤泥當(dāng)中,竟然有緩緩向下沉去的去向。
佳人正心念我生于富貴之家,如何不可將此命休于此處,心中連聲高誦佛號,心念若有人救我出此等困境,他日必然重金想報(bào),多行善事,廣撒銀錢,周濟(jì)窮人,以積陰德,并祈求陽間多福多壽。
眼見著綠水已經(jīng)要淹沒了佳人香肩,卻是一雙大手穩(wěn)穩(wěn)地將她撐住,接著這人雙手向下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扣住,居然將史大小姐從水中生生給提了出來,又文質(zhì)彬彬?qū)⑺鲋撩廊藮艡谇暗男∨_子上坐下來,寬慰問她是否受驚。
“張先生怎么來這后院子中了?”史大小姐也不道謝,見了來人就問。
“回小姐的話,哥兒念書多少有些乏了,想到前邊看戲去,叫老爺給勸出來了,這會兒子發(fā)悶?zāi)?,我就帶著他來園子里邊逛逛。”救人者作揖答道。
這人名叫張疏桐,一介書生,出身小康之家,因緣際會投奔至史家府邸,本想前年科舉考取一個功名,卻最終落了榜。家鄉(xiāng)甚為遙遠(yuǎn),出來闖蕩一番未能出人頭地,自然也是不好隨意回去的,史家靖國公見他文采斐然,談吐不俗,便也沒有請他出去的意思。
眼看著家中的幼子到了讀書的年紀(jì),索性將張疏桐聘為私塾先生,時常叫著公子讀書認(rèn)字,也是很好的。而且這個張疏桐雖說是一介書生,卻從那南蠻之地而來,竟然是沒有一絲文弱氣息的,偏偏生的結(jié)識健碩,讓他伴著獨(dú)子四處走動,縱然那孩子淘氣些,不免經(jīng)常惹是生非,有此人在側(cè),倒也安穩(wěn)些。
這邊史大小姐方才從驚魂稍稍安定,就覺得右邊的額角火辣辣甚為疼痛。用帕子一摸,儼然殷虹一片血跡。原來剛才在水中胡亂撲騰的時候,不知被哪一處的尖銳石子或者是樹枝、蓮藕荷葉給劃破了。
“這可是真真的晦氣,該不會留下疤了吧?”史大小姐又驚又怕,看著雪白帕子上的血跡,心里十分懊惱,想著自己二八年華,若是當(dāng)面就留下什么除不去的疤痕,那豈不是破了相,成了丑女子。
“小姐千金之體,怎會輕易留下疤痕,縱然萬分之一的不得意真留下了,所破之處乃是額角,那一處的疤痕也不是尋常的疤痕,恐怕要是叫做長壽窩的呢!”張疏桐笑著接到。
他與史家小姐相識多年,二人彼此的脾氣早就知曉的清清楚楚的,也知道這小姐不似別人家的大家閨秀嬌貴的跟個什么愛物兒似得,這個小姐性格最是爽朗的,言語之間,玩笑說鬧不必避諱,這會兒子縱然是磕破出了血,說說笑話也是無妨的。
史大小姐聽著也是好笑,一笑額角卻又生疼的,又是一身沾泥帶水的濕漉漉衣裳,便也不多說,只是拿著笑眼瞪了張疏桐一眼,便匆匆走回房去,遇上一路到處尋找她不見的貼身小丫頭,那丫頭嚇得亂哭亂叫的,忙被她給喝住了。趕緊的扶著她回去將衣服給換上了。
那個張疏桐在她身后,還站在杏芳橋上的亭子上面看著,見二人的身影轉(zhuǎn)過幾桿茂密的毛竹看不見了,方才搖了搖頭,笑著朝著另外一個方向去了。
幾年之后,史大小姐由官媒牽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與甄府的甄代善世襲一等公爵榮國公定下親,翌年成婚,也被皇上頒封爵位。史大小姐,由此成為位高權(quán)重的甄家大少奶奶。
張疏桐沉溺老莊之術(shù),不久便遁入道家,改道號為紅鯉,后來竟然聲名鵲起,世人皆稱他為張道士,那個道號也是極少有人知道的了。
后來張道士聞得甄家長房老爺代善體弱,需在清涼道觀之內(nèi)尋得一個替身,最好是德高望重道行頗深的,好給甄老爺擋災(zāi)擋難,尋求多福多壽。若是有人應(yīng)了,打賞自然少不了。
道觀之中雖說眾道士出身不同,但是此等招惹晦氣的事情,還是一輩子的計(jì)議,誰也不愿意往自己身上攬的。偏偏這個張道士不顧生死一般的,果斷給承接了過來,但是聲明條件只有一條——半點(diǎn)打賞的銀子也不可以給,就是給了一文錢,這替身也是萬萬不當(dāng)?shù)摹?p> 甄家全府上下聞得,自然都是喜不自禁,甄府財(cái)力雄厚,自然不是高興省下來的銀錢,而是萬般不易尋來的老爺?shù)奶嫔?,竟然還是一位心性高潔的真行者,這樣的福氣實(shí)在千載難尋。
于是代善公告全府上下老少,以后兒子文字輩分的,都要尊稱張道士為父親,孫兒玉字輩分的,尊其為祖父,如此下去,輩分亂不得,切記要敬重這位張神仙。
全府都饒有興趣領(lǐng)了命,唯有新娶到府上的史家少奶奶一人,聽后不語,也不似往常一般與眾人玩笑,只是一人低頭悶悶的走至后花園池塘邊,拿著些魚食,去喂那些新買來的紅色錦鯉去了。
這邊老祖宗看著道觀院中的大海缸中喂著幾尾紅鯉,游得很是歡實(shí),不禁看著入了神,似乎少年時候的光景就在昨日一般,卻不想給鳳姐給輕輕推了一把,朝著她笑著說道:“老太太您盯著這缸里面的魚兒這么老半天,難不成咱們家的池子里面是沒有的么?到底還是沒入手的別人的家的東西要好些呢!”
一句話說的眾人都笑了起來,老祖宗也方才回過神來,和眾人一起笑了起來,手指著鳳姐笑罵道:“就你是個嘴皮子好使的,全天下唯獨(dú)閑不了你來!我不過見這幾條魚兒竟然和我們史家府上當(dāng)年養(yǎng)的是一樣的品類,最是難得的,就多看了兩眼,你這張嘴就說出這些來!”
一眾小姐丫鬟婆子這邊笑著,就看著珍大爺扶著一位鶴發(fā)童顏、精神矍鑠的老道士走了進(jìn)來,先是給老祖宗請了安,接著回到:“張神仙原本不肯進(jìn)來,說是這里面各個房里的女眷都有,不方便的,但是孫子想這老神仙與咱們府里也是多少年的交情了,這些姐兒哥兒啊,那個不是他看著長大起來的,怎么今兒就見不得了,所以就將他老人家給請進(jìn)來了?!?p> “給老祖宗請安!”張道士說著,提著拂塵朝著甄家老太太做了禮。
“老神仙快請起!寶玉,快去扶著你張爺爺起來!”不等老祖宗吩咐,寶玉早就將老道士給扶起來了。
兩位白首老人對面站定,相互一望,未開一言,竟然雙雙留下淚來。所謂老淚縱橫的辛辣苦楚,在場的一眾年輕輩分的后代,竟然沒有一人能懂。
鳳姐只當(dāng)是老祖宗見了張道士想起來早年去了的榮國公,如今替身尚在,本尊倒是仙去了。可見擋災(zāi)擋禍一說卻并不是十分靈驗(yàn)的,于是老祖宗傷心流下淚來,免不得和鴛鴦一起遞上帕子,軟聲細(xì)語的勸著。
那個張道士也是一個極為會看臉色、明白氣氛的。一見老祖宗落淚引得眾人都不展笑顏,馬上強(qiáng)顏歡笑,將老祖宗的淚水給勸住了,笑著作揖說道:“老祖宗,快快住了眼淚,小道此番還有一條喜訊要說與老祖宗聽聽呢!”
甄家老太太果然聽勸止住了淚,擺手示意鴛鴦鳳姐不必再扶著了,笑著問道:“老神仙可有什么喜訊要說來我們聽???”
那張道士也不立即接話,只是意味深長的笑著,吩咐身邊一個小道士快去取寶物。
你道是什么寶物引得眾人翹首以待?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