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TURN⑨鋒爭
幽遠延伸的庭徑,隨著疏淡的清徐和風(fēng),讓鴟吻、丹墀、紗隔盧宇、磚鋪綿罽,在遙相輝映下,當(dāng)真的清貴秀雅。
簏簌的裹葉,映襯著素白花枝,那綠肥的紅瘦,甚是嬌美爾爾,諧和的情致儼然透出一絲搖蕩、顛簸,待淅淅瀝瀝又繁繁摻雜。
庭院里的景致具都曼妙精細,若明若暗,一點緋紅,一片碧綠,一抹榴青,讓一座穿廊的廊坊過道在葦幬遮蔽下,隱隱出現(xiàn)一道素色徘徊的細影,緩緩的移動。近了,可以看見那道素影是一寫絹裳套著的一個潤玉般如琢的人兒。瞧見她的眉彎目炯,明麗幽冷,仿佛任何一個輕嗔薄怒都會惹人不禁的心生憐愛。嫻靜疏懶,身體輕盈,儼然流露出那份該有的柔弱,一顰之間病態(tài)懨懨,當(dāng)她穿出走廊步入庭院時,睹到一葉而落,一花而萎,都因之傷感。她一撫裙裾俯下身來,輕輕拈花一指,拾起一片枯敗的花瓣,放緣入唇邊,細細的品嚼。那種神情,眉宇之間一絲痛觸及一抹秋水伊人。
她那較為消瘦、寡清的輪廓陰遮于翳下,很是自在的倚著一片竹席而坐。但恰似她這一點仿佛的觖望,讓天籟自然而倔強,非要和她一弱小女子計較。
耳聞:“好…花自飄零水自流,絕塵之后,仍一杯酒意醺然,懵懂的沉醉,卻不知金玉其外的那一句敗絮其中。果然甚好。”
她微微仰起首,觀望碧波藍天再緩緩移到房檐,看著斗拱瓦礫,又迎送到楹柱那鮮艷欲滴的朱漆。最后又移到自己的足下,那里的地面上一片片的葉落,極是出神,那敢情是在抉擇是否要“歸塵葬花”。
“唉,此彼不擇,又是糾糾纏纏連繞不清,還是讓我來稟天抉擇吧!”
一扔敗葉,伸出纖細的手從居俏的肩脖,撫滑下到不盈一握的腰身,將圍著胸脯的寬邊縛帶扯掉,擲向花叢。這一刻她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然脫下外面罩著的薄衣,讓她僅剩一件稍帶的抹胸,只見赤身娟秀的手臂如舞者般領(lǐng)蹈,把勻稱陰柔的身體更加誘惑起來。
她似經(jīng)受不住什么壓力,踉蹌的倒退,但那僅僅是退了一步。
樂音乃天下萬籟之最,殊不知花香與樂音更能輔成色相殺人,初時一段身支,一起翩舞,即媚態(tài)橫生,又誰不拜俯,但那份唯獨的寞殤頓時在憑窗的隔影下,顯的蒼邃,又燭影搖紅。
燭影搖紅向夜闌。
一起窸窣,一瞬剎那。
一句“搖紅”,她揮一揮花叢里掩藏的柔荑,攜一片梨花帶雨,飛上檐頭,直奔一處不知名其的方向。這就是敗絮,祆教分支一脈。也是那個自認為在“雨中停下”的病殃殃女人。
“一個極言美好的女人,一箭也這么的曠古遠今,真讓我佩服,但名鄴為什么又不會愛慕像筠姨這般視為尤物的女子。雖然你我輩分有差,是關(guān)倫常,但我的的確確一專瞻仰而心向往之。”名鄴一瞬不瞬的盯著神月筠,他不防受了她霸絕天傾的一箭,口中花哨的不敬起來。
“不錯…是關(guān)倫常,但一句尤物,真的讓身為長輩的我不明白,她何時貶鄙淪為一代供人辱沒的尤物,名鄴啊,其實你真讓我痛心。”神月筠哀默的拿著一桿傷心的小箭,獨自神傷。這名鄴從小以來,都會哄她開心,所以她并有些親昵于他,不想他竟然枉顧輩分,與她花花起來,頓時按住箭身的拇指磨硌的很是堅硬。他越是大放厥詞,她越是不能狠下心腸來格殺于他。
地上一點沾滿微塵的竹葉,泛起油彩,讓偏及林徑的前方慢慢的增添一絲情調(diào)。竹林清新,被風(fēng)勢一撩撥,整個碧波隨浪漣漪的起伏,那淅淅瀝瀝的風(fēng)聲、葉聲、桿聲,都歡快的絞出一串串動人心弦的音符。
適意樓是自雨亭南更偏正東的第一座清修之樓,它的右側(cè)并離竹林不遠。竹的堅韌不屈精神,品格高雅,以往名士許以榮尚,常常自詡梅蘭竹菊,它們不能泯滅的秉性,百折不撓,堪似松柏長青,屹立不倒,所以君當(dāng)如竹。
隨著幽幽的一笑,掛在嘴角的一抹血絲,似一根紅線穿透,尖針般扎入名鄴的衣襟里,但源頭未斷,而呈現(xiàn)出一頭出,一頭入的景象。少年青衫似薄,仍舊清癯的脊梁倒是堅如磐石般展露,讓年少的氣盛發(fā)揮至淋漓盡致,即倔強而剛硬。
神月筠不休一箭陰柔又蓄藏堅剛,一力消磨去抗阻勁力,一力長驅(qū)直入,重挫其體。
雖然強勁的箭桿破膚傷創(chuàng),黏血凝結(jié)。
——但一個少年深深藏入淵底的心扉齷齪,算是被徹底的清除。
道:“并非…尤物只是一個代稱,就如明凝。我愛她的身體、容顏,一但妍媸互換,不知能否接受她一顆脆弱的心。”
“恨…我替明凝怨恨,那怕是一個女人深閨里的幽怨?!鄙裨麦薏还Q鏑那流矢一箭,一招間敗挫名鄴,其局勢已然明了。何況其旁又有一個譬喻為宗師的人。
——主持爾歸樓的神月役。
所以神月筠美麗的眸子里一絲殺魂油然而生,那一瞬的怨恨,震懾名鄴,隨漸緩和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濃淡淡濃淡濃濃淡。
肅殺的蕭索,凄厲而憂郁。
就如冰涼的水勢,它的柔性只有夏春甚至秋季才能體會,至于冬。冬水凍冰,其履危薄,寒冷透硬,這時期的氣息干冷而脆生。
“嗖嗖…”
兩粒一黑一白的棋子劃破長空的蕭索,帶著破勁鋒芒而來,那聲音快而清晰,準、厲的很。
“黑白棋。”
名鄴終究不明白這兩顆棋子怎能夠輕易的就傷他,眼睛里遲疑一現(xiàn),就猶豫了。兩顆黑白棋子蕭蕭破空,白子打在箭上,顫動箭身搖擺,快風(fēng)干的傷口又裂開,汨汨冒出血來。黑子打在臉上,又是一顫。
聞道:“無情無義的豎子,明凝為你不惜拋開世俗的枷鎖,全心全意待你,你卻視若草芥,不讓一絲疼痛牽擾你,你不知今夕又是何物?!?p> 隨著兩顆黑白子射中名鄴,一道怒形翻飛的身影掠空別折,落定下來。
他一襲灰淡的袍衫,簡單而明了,透出了一股淺藏的銳利,他的出現(xiàn)既不愕然,又不突兀,仿佛他就是這一刻該來的人。
——日延缺,缺延而延缺,延缺又不失缺延。他道:“我不是你生父,卻更勝乃父。早年你渾渾噩噩,我為你嘆息。你違背倫常,喜愛明凝,不會覺的惋惜你的錯誤,因為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不想我抱回來的孩子,只是一個齷齪的小人,所以為父今天會以一個長輩的身份來壓一壓你。如果你敢弒父欺主;如果你敢背棄明凝;如果你敢叛逃名姓宗族,我追至天涯海角也必定殺你?!?p> 名鄴一陣蒙了,他長時間阻隔在雜糅的思緒里,來不及細細思慮,深深為病魅所困擾、誤導(dǎo),久久不能被改鑒。在遭遇挫折后,他漸漸開始偏激。過分的腐朽、墮落,就盲目的追隨性情,而至悄然的執(zhí)著。他緩緩的追悔莫及,幾乎哽咽的道:“父親大人一襲話,如當(dāng)頭棒喝,月明警醒如初,但月明自有自己的見諦,一昧的屈從,終將所不取。我的秉性,齷齪而沉淪無章,又將大成至圣文宣王的禮儀破壞殆盡,實乃千古一罪。人生倫常就如父親大人,兩顆棋子,一黑一白其奧妙無窮,存乎一心。萬變歸其中,不變?nèi)谑篱g,月明今之所錯不會改變,如果從中走出一步新奇,將是古今通變之狡詭。”
名鄴拔出插入胸膛的不休箭,連帶著一片皮肉被撕扯拉出,他面目表情,甚至一絲疼痛都沒有,這份堅韌把那少年之叛逆隨著他的從容不迫給殘酷的表露了出來。聞道:“也許這是歪理,但為什么你們到現(xiàn)在也不去規(guī)勸引導(dǎo),非要一份邪癖毫無忌憚的爆發(fā)出來么?!彼尊氖种肝罩恍菁龡U舉放入胸前,輕輕的摩挲桿身的脊梁,似乎是在測量本體的骨骼能否承受的住名姓宗族等族人的雷霆格殺。
神月筠美好的雙眸全神貫注盯著名鄴,唇齒之間依依稀稀的呢喃細語,“像,真像?!?p> 竹林里窸窸窣窣的突然一緊,無數(shù)的葉片裹挾著萬千的沙礫吹出林海,向這邊狂飚襲來,那氣勢仿佛似有一個人撥弄著強大無匹的氣勁內(nèi)息,催逼而來。
一刻的蕭殺,卷曲著凌亂的裹葉,無形的近乎山傾崩塌,勢不可擋。
名鄴側(cè)身,躲避吹來的勁風(fēng),拿著不休箭尖捻指在前,用不休箭的精鋼閃爍,去抵御那霸氣絕頂所迎來的突襲。
破鋒。
絞纏。
甚至潰噬。
不休箭那精煉如淬剛的桿身暴戾出一絲殺魂,較量著來懼的逼芒,雙方形轉(zhuǎn)神化,拼搏著不一樣的一種意志。
——那就是念。
久保持沉默,又不失宗家風(fēng)范的神月役這時猝然插足,打斷這達臻化境的念戰(zhàn),開口說道:“將軍的一怒,果然驚人,威力何足的勇猛,但他并非是那個人,你又何必試其鋒芒,徒增煩惱了。”
一語的寒煞震蕩,拉皺空氣的形質(zhì),讓周遭深處如芒刺在背的森森觸痛。
由遠至近,有一道一襲瓤白的孤裳,仙風(fēng)飄逸、道骨錚錚,踩踏著一柄古樸又鐫刻著模糊字跡的長劍在幽深的竹林里駕云騰霧,從竹葉滿紛的雨蒙中穿梭而來。似乎每一片的竹葉都懼怕他一般,碰到并自慚形穢的避讓散開。哪怕百萬鐵甲整片齊列的讓出一道,任憑帝王排達躍過,也不及此刻此人的蕭殺,不怒自威,周身張狂著跋扈至囂的逼芒勁鋒。
恰如一條木舟攏岸,那一襲瓤白服裳的人,不知覺的用衣角在足下的劍身上一磕,古拙的劍身立刻的提攜一倒,根本來不來細看就見頓時垂下的長劍也落入一人的手里。
也不知這人如何的動作,剛才還在劍身上垂劍,這下也長身直立,站在結(jié)英彩挺朗所理應(yīng)的位置。
此君之風(fēng)采逼人,令四周都因他而寒毛直豎,急劇、緊扣的氣息挫人心神的脅迫著人內(nèi)心深處的脆弱防線被牽引,任憑他的喜怒哀樂所操縱。正恰好的把君王將帥那種伴君如伴虎的威嚴,坦率直白的就表露了出來。
他攜俊武的輪廓別劍掩入袖中,一種壓抑人窒息的寒意彌漫,擴散于四方。他不需要任何的明確指示,只是用心的那種念力去觀察、洞悉。所以名鄴感覺當(dāng)他用念戈代目巡檢來時,自己的一切潛能、悉藏都被他視穿,哪怕那倔強的不屈,少年的初生之犢,自詡為算無遺策,都將被無所遁形。
他清癯的脊梁瘦曲而堅定,那一點仙風(fēng)道骨的傲氣,混淆著那細若紋理的淅瀝葉聲,靜的如羲皇時候一般的太平。動里泛著萬千鋒芒,仿佛動則萬箭齊發(fā),不動,則孕育著雷霆萬鈞。
有著一種懵懂近乎決絕的怕。
孰與孰。
此人道:“舉族的格殺冥令,在你眼睛里看來,似乎不值一哂。卻不知適才那心念的交鋒,能否讓你懼怕??植患笆悄?,偶爾鄙人也覺得本體的可怕,仿佛身心內(nèi)有另一個人在操縱著你。花了數(shù)年時間,我終于明白,那是殺魂。以殺人淫城、以血養(yǎng)血、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所激勵出來的武學(xué)。作為一個征戰(zhàn)沙場的將軍,階位九品中正之上品,在戰(zhàn)場上無數(shù)神與魄的交鋒,促就了今日之念。武學(xué)的最高境界能破凡飛升,謂之為神,其次為念。然在平凡的魂與魄之間修養(yǎng)出一絲念厲,恐怕能及一統(tǒng)功成萬骨枯的殘酷。所以我要你明白,并不是偏激墮入邪癖方能一舒心中不暢。也許止戈為武更適合你,畢竟誰也不愿意重現(xiàn)一個墓王,一個讓人神傷又悲痛的回憶?!?p> “那這么說,名姓宗族族長們還未對我下真正的格殺令。”名鄴從螺旋的念厲中脫身回來,一絲不屑又掛在嘴邊,聽其侃侃自詡的嘀咕道,“難怪現(xiàn)在還沒有看到潮如流水的族人來譴責(zé)于我。”雖然他聽過那個攪吞的名姓宗族翻天覆地變化的明鑒,隱晦的稱之為墓王,但他并不是他,如何能把座落的穩(wěn)如鐵桶緊箍的名動宅,硬生生的蚍蜉撼動。
“但遺憾的是,為什么在我不及弱冠之年的時候,沒有人來教導(dǎo)我,責(zé)罰我,讓我覺得在這偌大的名姓宗族里不過是一粒塵沙,微不足道。甚至某一天,我十六歲的時候借機試探,故意污辱一個丫鬟,也沒有人來責(zé)罵我,后來我知道這件事情被人用金錢洗滌了。原來我以為你們熟視無睹,原來,早也命運安排?!?p> 神月役翻譯出新文,讓一切又是另一個尋覓的開始,而道:“名姓宗族百年沒落后,早也腐朽不堪,需要一點邪惡來蕩調(diào)洗禮,當(dāng)初的明鑒雖然傷悲,但好歹激出了弊端。所以你被你父親日延缺從外面抱回來的那一刻起,你的命運也改變。那是因為當(dāng)名動宅在名姓宗族沒落后,終究會有一個人來大廈撐住。”
孰能知否?
一切的縱容、叛逆,竟然是在長輩的視若無睹下微妙成形。
——尋覓著培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