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
有人說云是一種物質(zhì),也有人說云就是霧,但對于此時的陳透來說,他認(rèn)為云是一團(tuán)棉花。
高三七班的大門推開里面根本不是教師的模樣,而是山,山,跟云。云疊著云,一團(tuán)一團(tuán)的棉花,層層磊磊疊在一起,伴隨一陣幽幽的笛聲?!皩W(xué)姐!”其實他平時一般都直呼其名,就像接下來這句:“談?wù)Z嫣!”
云跟笛聲散開了,為什么笛聲也要用散開?他不知道,或許樂音也是一種氣,跟云一樣。他站在一座山的山頂上,山頂上放著一個石桌,石桌上放著古香古色的茶具?!皠e低頭看了,你要來杯茶么?!?p> “學(xué)姐?”
在這充滿東方韻味的山上,談?wù)Z嫣跟陳透一樣,穿著格格不入的校服?!耙埦€是烏龍?”看陳透的樣子,他多半是分不出區(qū)別?!澳蔷妄埦恕!?p> 陳透松了口氣?!霸趺戳耍俊薄案杏X你還是跟我平時見到的一樣,沒什么區(qū)別?!边@句話倒是令談?wù)Z嫣驚訝了:“真的嗎?你不覺得我剛才很冷漠嗎?”
“是沒錯,可是你大概不知道,你有個特點:你……是個強(qiáng)勢的人?!?p> “強(qiáng)勢?”
“你沒發(fā)覺嗎?每次出去團(tuán)建如果不按你說的做,你就會堅持到底,你不會逼人,但所有人最后都會被你牽著鼻子走。比如說茶?!标愅笇埦伙嫸?,呸,好苦?!斑€沒等我做決定,你就擅自決定了?!薄澳悄悴宦裨刮覇幔俊?p> 陳透不好意思說,他比較喜歡強(qiáng)勢的女人。
“學(xué)姐,你是不是心里有事?!?p> “你今天話好多?!薄拔摇?p> 確實。
確實,陳透不愛講話,至少不愛在人群中講話。要從凌云的角度來看,他的廢話絕對很多。與其說不愛講話,不如說他不會應(yīng)付很多人的地方。“你是不是喝不了苦東西?”
“對不起,那我給你喝水吧?!?p> 陳透打量一下四周,那個臭小鬼會不會在外面聽著吧?然而談?wù)Z嫣接下來做的事令他大為吃驚:山頂上有顆松樹,松樹上積滿了臨時生出來的雪,談?wù)Z嫣抖了抖松枝,松枝上的雪就是他要喝的水。陳透很想拒絕,可支支吾吾的口又吐不出話來?!皼]事,不想喝就不用喝?!?p> “學(xué)姐……為什么想去山上?”
“我六歲的時候,得了一種怪病,基本就吊著一口氣的程度?!闭f到這些話時,陳透感覺談?wù)Z嫣又回來了,卸下了某些東西,而不是揣著什么?!凹依锂?dāng)時不知道從哪里給我找了一個師傅,她是一位道士。那時候我年齡太小了,我忘了她對我做了什么。總之,我病好了。”
“我病好了以后,她跟家里人說我還要調(diào)劑,調(diào)劑做什么呢……吹笛子?!?p> “吹笛子?”
“對呀,吹笛子。就像這樣?!?p> 談?wù)Z嫣從校服袖子里拿出一把笛子,她也不嫌擱得慌。笛子是普通的竹笛,像是渡了一層油,磨得很光亮。“我回去以后,我說想去學(xué)笛?!?p> 不用再繼續(xù)問,都能讀出來一些東西了。陳透想起來這是個夢,夢醒就得讓人意識到這是夢?!皩W(xué)姐?!薄班牛俊薄澳阒老律降姆椒▎??”
“要不要跟我一起下山?”
兩秒鐘后,陳透會后悔說出這句話??諝馑查g凝結(jié)了,說凝結(jié)肯定不夠準(zhǔn)確,因為這會讓他們二人失去生命,或是變成臭小鬼口中的植物人。溫度只是跟空氣一樣變冷了,他們呼出來的氣結(jié)了霜掉在地上,還有層層疊疊的云。從固體的云里伸出一雙女人的手,白玉質(zhì)的手拉住談?wù)Z嫣的校服衣角,她說:
“抓住你咯?”
陳透的話被扭曲的空間強(qiáng)迫吞咽回肚子里,談?wù)Z嫣的表情與其說是釋然不如說是麻木,還是說她完全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種事。在她完全拖進(jìn)凝結(jié)的霧氣前,陳透再次聽到那個略帶俏皮,卻毫無溫度的女聲:
“回去找臭小鬼吧,小朋友?!?p> “陳透?陳透?”
這次是真實的教室,他躺在真實的教室上,凌云跟一個不認(rèn)識,但應(yīng)該是外國人的男人俯下身看他。“你好像不太清醒的樣子,需要人工呼吸嗎?”
“臭小鬼。”
“這下就清醒了嘛。”凌云又露出那副自以為是,還是說運(yùn)籌帷幄的表情,又令陳透不爽起來?!皠e占著腦子好就一副了不得的樣子……無語……”“別以為后面那兩個字我沒聽到,不過你的表情瞞不住心?!标愅咐湫α艘幌?,說是冷笑,也可以說是牙縫里擠了擠。“學(xué)姐呢?”
“學(xué)姐怎么樣了?”
“你剛才跟她對話的時候……看嗎?”“看吧,反正最后都要消除記憶的?!毕洃??消除什么記憶?不過這個外國佬,好像比小鬼說話舒服多了?!靶邪伞D?,您不必知道我是誰,不過我會和凌一起盡力幫你?!眽汛T的男人主動跟陳透握了握手,右手開了一個大概是屏幕的東西。凌云湊上前來:“你不好奇學(xué)姐剛才跟你講的話是什么?”
屏幕上多出一個女人,女人也是外國女人,穿著一身修女服,手中的云統(tǒng)統(tǒng)變成了凝結(jié)的霜,女人就一路踏著霜準(zhǔn)備沖到山頂。一團(tuán)黑色的東西突然沖到她面前。
黑色的東西變成了一團(tuán)女人,女人吹著笛,不知怎么外國女人身上多了好幾道口子,就這么打斗起來。修女,大概是修女的女人最終以一刀完美地解決了面前的黑影,在黑影消散的時刻,拽了談?wù)Z嫣下來。
“那……學(xué)姐呢?”
“我們會對她清除手術(shù),她被某種臟東西附上了。不過這估計治標(biāo)不治本?!薄八运降装l(fā)生什么事了?”“你還記不記我之前跟你講,學(xué)姐要跟你說什么?”
“你知不知道這座城市的市長姓什么?”
他當(dāng)然不知道,他不會關(guān)心這種事情。于是凌云打開了百?百?,輸入城市,加上市長,很快出來一張男人的證件照,男人的名字第一字是:
談。
“談?wù)Z嫣家里有兩子,長女談?wù)Z嫣和你估計不想知道名字的弟弟,家里人希望兒子將來也能參加從政,再讓女兒為子打下手。”
陳透的身子也變得麻木,再也說不話來。過了半響,他又能言語了:“那……她可以改志愿???再說現(xiàn)在去藝考……”
“那你也太不了解藝考了,還是說你只關(guān)注她的表殼?藝考至少要從高二開始準(zhǔn)備,談?wù)Z嫣已經(jīng)是高三生了?!薄澳撬部梢悦撾x這個家啊!”“那誰來供她讀書?”
這才是真正扼住陳透的話,他這下是真的沒法再說些空話了。
“當(dāng)然也不是沒有辦法,我們先去找找她那個師傅吧?十八歲已經(jīng)不需要監(jiān)護(hù)人了。”“真存在這個人嗎?”聽談?wù)Z嫣的描述,那貌似不像個活人,至少不是個活在凡間的人。
“有。”凌云認(rèn)真地點點頭,這下他又認(rèn)真了。
“你先回家好好休息,我們?nèi)ヒ惶颂纳?。?p> 初春的太荒山絲毫不比談?wù)Z嫣的夢境暖和,不如夢就是根據(jù)現(xiàn)實構(gòu)造的,雪融了一點,掛在松枝上。四周的樹都是松枝,留著還是雪的水,跟還是水的冰。他們順著給游客的木長廊爬上山,卻一無所獲。“你確定是這個地方?”凌云質(zhì)問克里斯蒂安,他兩只手撐在膝蓋上踹氣。換做是陳透可能會趁機(jī)得意,不過克里斯蒂安是少說三百年有余的成年男子。
“卓爾?!?p> “在?!薄叭f一……有游客看到怎么辦?”“不會的?!笨死锼沟侔舱f罷,就有兩個游客爬了上來。他們直接穿過二人的身體,有說有笑?!昂芏鄸|西工房早都考慮到了。卓爾,你確定是這個位置?”
“請稍等,尼克勞斯先生。”
卓爾鞠了個躬,然后拎起自己的裙擺,在她虛幻投影的單足,觸碰木石結(jié)合的走廊瞬間,一道并不存在的波紋擴(kuò)散看來,跟游客一樣從他們的身子上穿過去,緊接著石塊地上出現(xiàn)一個箭頭?!罢埜@個走吧?!?p> “她是隨叫隨到的類型嗎?”看著已經(jīng)消失的人工智能,凌云發(fā)出詢問?!皩Γ贿^只有編內(nèi)人員,聞就不行?!惫烂柙埔残菹⒌貌畈欢?,克里斯蒂安又拉起他爬起來?!澳阆M劶尤肽銈兘M織嗎?”“我們不是組織,我們是警察?!薄澳悄阆M劶尤肽銈兊木謫??”
“說不好?!?p> 果然之前給他們的地址有疑,很快他們就走到了正確的位置:這里沒有游客,也不像能查到資料里提到的道觀。從外面看,這里僅有一道枯黃掛霜的藤欄桿,克里斯蒂安往里望了望,看不到任何東西。
“玄小姐?”
是不是他搞錯了,凌云想。他印象中百家姓沒有玄這個字?!靶逍〗??”這棟房子前沒有門,克里斯蒂安只能推推樹枝?!澳愀沐e了吧,這是不是人家的字?!薄白??”
還沒等凌云解釋,門,還是說欄就自動開了,原來這是門。門開后是一條小溪,趟在他們足下。溪水不沾人身,也就是說他們的衣服全是干的。溪水盡頭是一座大院子,院子旁種滿了竹子,竹子是充滿鮮活的翠綠色,絲毫沒收到天氣的影響;大院子也不像道觀,倒像有幾分禪味的別墅,除了門口的一尊香爐。香爐上的線香是剛燒的,沒掉幾個灰頭。這次大概是真房子了,凌云上前,敲了敲銅門上的把手。
“玄清道長,您在嗎?”
“進(jìn)來吧?!?p> 隨著一道淡漠的女聲,銅門自動開了。銅門內(nèi)跟不太像出家人的裝修,大概是玄清的女人坐在較矮的八仙桌旁打字。對,打字,她穿著一身海清,跪坐在蒲團(tuán)上,背后是三清道人的掛畫,然后她在對著電腦打字。在打字的啪啪聲終于接受,而就是凌云和克里斯蒂安站了半小時后,玄清道人轉(zhuǎn)過身。
她大概也是有些年紀(jì)的人,銀黑相間的頭發(fā)告訴凌云這一信息,女人的外表約莫三十有余,臉上的表情既能解讀成不耐煩,也能解讀成冷淡,是冷淡,不是冷漠。當(dāng)然,更多是女人眉眼的問題,柳葉眉配下垂眼,以及略帶幾分疏離的眼神?!敖形宜売⒕秃谩!薄笆悄乃酌麊??”“你們是不是特異科的人?”
“不是特殊條件我是不會出山的,我還要趕稿,請回吧?!?p> “您還記不記得一個叫談?wù)Z嫣的俗家弟子?”
玄清,還是說水緣英的手大概有幾毫秒停在了鍵盤上,然后繼續(xù)噼里啪啦打起來?!澳谙胧虑閱幔俊薄坝惺裁纯上氲??”“那您手怎么停了?”克里斯蒂安果然沒有看出毫秒之差,倒是水緣英的厭惡證實了凌云的話?!罢堊甙?,這篇稿再交不上來出版商又要催了?!?p> “所以你要看你的徒弟被臟兮兮的東西附身然后越變越糟?”
水緣英啪得一聲猛得砸下了臺式機(jī),并非關(guān)機(jī)?!氨福姨脹]跟人對話了?!彼ハ词珠g之類的地方,還是說安撫自己被戳破的心??死锼沟侔惨采陨杂醚劬Ρ硎玖藢λ牟粷M,以及言語:“你其實不用那么尖銳?!薄安患怃J很大概率跟她繞一輩子,你下次還是帶凌晴來吧,她不在乎取向的?!薄鞍??”還沒等克里斯蒂安反應(yīng)過來,水緣英早換好一套新的,紅塵中人的衣服,用滴著水的毛巾擦著臉?!白甙伞!?p> “談?wù)Z嫣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