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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骨神殿前

第二十一章 戰(zhàn)場之外

埋骨神殿前 普通寫手一號 2869 2022-03-20 18:57:09

  灌木叢里,倆顆腦袋時不時地探出來,又迅速縮了回去。正是亞歷山大二人。他們倆人沿著下山的道路,一步一探地前進著。東北風呼呼地刮過倆人頭頂,帶著干燥與來自主戰(zhàn)場的血腥甜味擊打著那個孩子的心理防線。他的耳邊自然不只是風聲——戰(zhàn)場的慘烈不出所料地從四面八方一同襲來,配合著鐵的敲擊、馬的嘶鳴、人的怒吼;再離得近些,刀片劃過了人的肉體擊打在了白骨上的悶聲,突然爆發(fā)出來的一陣滋啦滋啦的電聲,以及火苗吐舌的嘶嘶聲,甚至于人的呼吸由弱到強,再轉為虛無——在這一段時間里,桑的聽覺越來越敏銳了起來。他只能一只手抓著自己的袖筒,另一只緊緊地牽著老人的手,將身體的行動權毫無保留地交給了他。桑也不是沒有想過捂著耳朵,可即便那樣做了,那些聲音還是仿佛如從內心涌上來的一般,毫不停歇,永不安寧。

  老人自然是注意到了這個發(fā)抖著的孩子。別說是桑,就是老人自己,也已經(jīng)從風的呼嘯中聽到了些許戰(zhàn)場上的嘶吼。況且也并不難看出桑現(xiàn)在所經(jīng)歷的痛苦——他緊閉著雙眼,任由老人牽引著走或停;嘴唇早就發(fā)了紫,上上下下地顫抖個不停;小手也是一陣冰涼,縱使老人的手再怎么溫熱,都看不到一些好轉的跡象。

  “桑?!崩先送蝗煌O铝四_步,滿臉擔憂地看著這個孩子,將他額頭的幾縷頭發(fā)向后鋪了鋪,“要是實在是害怕的話,就......”

  話還沒說完,桑就猛得搖起了頭。他的嘴唇依舊顫抖著,幾次張開閉合說不上什么話來,嗓子仿佛是灌了鉛,任憑他怎么努力都無法發(fā)出哪怕一個音節(jié)。他只能猛烈地搖頭,即是為了回答老人,也是為了趕走內心的這一份鳩占鵲巢已經(jīng)太久的恐懼。

  “既然這樣,”老人點點頭,明白了桑的決心,他拍了拍他肩膀,站起了身來,“那接下來,在之后的一段時間里,你要保護好自己。”老人好似非常緊張地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然后伸手摸向了腰間的挎包。隨后,他掏出了那倆件【神跡】之一,銀紋藍底的酒杯——【濁賢】。

  “七殿諸神,五曰濁賢?!?p>  “身在世中,魂在天外?!?p>  酒液澄清,透亮,散發(fā)著幽藍色的光澤和引人入勝的瑰麗香氣。只是稍稍過了些許時候,桑也有些忘卻了自己的害怕,沉浸在了一份虛幻的安詳之中。

  “桑!”幸而老人喊醒了他,“別被蠱惑?!鄙R粋€激靈醒了過來,背后滿是冷汗。

  “一旦遇到危險,你就把那個東西拋上半空,我會看到的。”老人指了指孩子手里的金屬小環(huán),口水卻不自覺地在閉上的那一刻沿著嘴角流了出來。他隨即便意識到了自己也已然逐漸步入了【神跡】的蠱惑之中,自然也明白沒什么時間可以拖延下去了,便不再對桑多說一句話,轉頭走去。

  “爺爺......”桑好不容易才張開了口,可那個身影早已遠去。

  “要平安啊,爺爺。”桑握緊了手中的鐵環(huán),將它抵在了胸口,“要平安啊,爺爺。”

  “這里,應該安全了吧?!崩先伺艹鰜砗瞄L一段距離后,才停了腳步。他向后看了一眼,桑早已消失在了他的視野之中。隨后,他把目光移向了手中的【神跡】:酒液粘稠了很多,幽藍的光顏色也肉眼可見地越來越深,仿佛一個芳香撲鼻的女人一把摟住了老人的脖頸,在耳邊輕笑。

  “呼呼~”老人的呼吸也沉重了起來。按著《圣則》所言,【濁賢】的酒液是靈魂的引藥,一旦飲下,便是為靈魂的自由打斷了枷鎖,敞開了大門。但【神跡】是會蠱惑人心的,強大能力的代價,是理智。使用的時間越長,人就會被瘋狂所擾,直到化為瘋狂。

  一飲而盡。入口微甜,回口微辣,醇厚的口感死死地壓在舌尖上,馥郁芬芳,回味無窮。就以酒的角度來看,這是絕對匹敵的了這世界上的任何一款美酒了。

  老人睜開了眼,整個世界都附上了一層厚厚的幽藍色濾鏡。五感通透,就連呼吸都輕巧通暢。他小跑了幾步,身體從未像現(xiàn)在一樣輕盈。

  《圣則》曰:“藝術的本質是靈魂。”

  老人憑著記憶感受著【濁賢】的力量,他抬手一揮,眼前的山川草木直接換了個樣,詭譎而深刻,扭曲著,搖晃著,宛如在吶喊,亦或是哭訴。他又抬手一揮,瞬間復原。

  【濁賢】的權能,是對靈魂的闡述——包括世界的靈魂。

  這樣的力量......亞歷山大,放棄那個孩子吧,放棄你那可鄙可笑的念想吧,擁抱這股力量......

  “啪!”

  老人向著自己的額頭猛得一擊,才稍稍恢復了些理智。

  “呼呼,拖不得——”老人神念一動,身邊的一切又扭動了起來。他向前踏出了一步,赤的、白的、青的、紫的、凌亂的顏色在眼前交輝又落寞,鼓動又單??;山被壓癟,樹被拔高,與天空扭曲的交互在了一點;就連老人本人,都在不自覺中,被拉扯,變形,換上了本不屬于他的色澤。

  此畫名為,《使命》。

  大千世界,萬物各類,匯與一點,宛如河入汪洋——是為“使命”。

  老人從“畫”中走出。萊納與一眾奴隸被綁在他的眼前,一臉詫異。在他們的眼中,也就一眨眼的功夫,老頭便毫無征兆地出現(xiàn)在了他們的眼前。同樣詫異的還有他身后的士兵,他們方才還討論著不能走上戰(zhàn)場,為普魯士榮耀而戰(zhàn)的遺憾,這一幕即刻將他們的閑話壓在了腦后。專業(yè)的素養(yǎng)讓他們并沒有就這樣干瞪眼地看著:一位士兵摸向了腰間的長號,但由于過度緊張,在拿取軍號的同時,他腰間別著的望遠鏡突然掉到了地上。

  “感受藝術吧!”老人突然轉過頭來,讓這幾位士兵相繼嚇了一跳,他露出了一個極為詭異的笑來,霎時間,幾位士兵的耳邊便被各種各樣的樂器所包圍,嗡鳴著,也協(xié)調著,宏大而細膩,明亮而幽暗,仿佛是人類的和鳴,又仿佛是世界的低語。喜悅,悲傷,懺悔,憂郁,暴怒——所有的情緒即刻在幾位士兵的腦海里炸裂。

  “歡娛吧,作為凡人?!崩先宿D過頭來。在萊納一眾人的眼里,老人不過是看了這些士兵一眼,他們便都倆眼一緊,撲通地倒在了地上。

  “亞歷山大!”萊納還記得老人的名字,驚慌之余,他自然是脫口而出。這稍稍喚醒了老人的神智。他迅速一拍自己的腦門,維持住了這片刻的清醒,隨后向前快走了倆步,一拍萊納的肩膀:“和我走!”

  一陣天旋地轉。又是眨眼之間,倆人仿佛走過了一片絕美的涂繪,在緩過神時,桑站在倆人眼前。

  但鎖鏈并沒有解開。隨著桑的一聲驚呼,老人放開了抓著萊納的手,后者應聲倒地。

  “藝術啊,藝術!”老人轉過身去,瘋瘋癲癲的,“靈魂的獨奏,靈魂的和鳴!理應的癡狂,必定的瘋癲!藝術??!藝術!歡娛我!”

  “爺爺......”桑渾身顫抖著走上前去,他在害怕,“爺爺......你醒一醒......爺爺......”

  沒有回應。

  老人回頭一看,萊納身上的鎖鏈突然全部斷裂。

  “藝術不該被囚禁!靈魂只屬于自由!人類!人類!你的鎖鏈從何而來!”老人癲狂著,踏著奇特混亂的步伐撞開了桑,撲到了萊納的面前。

  “桑!閉上眼睛!別看!”萊納突然大吼一聲,拉起了左袖——手臂上接近膚色的紋路開始閃耀,宛如水紋般浮現(xiàn)了上來。本來想著給那群普魯士混蛋一個驚喜的,沒想到......算了!再見了......還沒有來及向心里的人告別,萊納手臂上本該浮現(xiàn)出的紋路又暗淡了下去?!翱炫?!快跑!”此情此景完全出乎了意料,萊納只能在最后的時刻大喊著重復“快跑”,利用這一呼一吸的時間祈禱那孩子可以逃離眼前的不知所謂的厄運。但應聲而來的,不是孩子逃亡的腳步聲——一個鐵環(huán)飛上了半空,伴著一聲撕心裂肺的“爺爺”,強光襲來,萊納暫時失明。

  眼前的重影歸于一處:老人匍匐在地,一口一口地嘔吐著,那個藍底銀紋的酒杯被扔在了一邊。

  “呼呼,真是,差點就回不來了啊......”老人喘著粗氣,看了眼萊納,又將目光投向了半跪在一邊滿臉擔憂的桑。

  “孩子,謝謝?!崩先藢㈩~頭抵在了孩子的額頭上,陽光清澈,帶動著影子勾勒出了這幅宛若大地的嘆息般的構圖。

  藍色的酒杯倒在一邊搖晃著,一塵不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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