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取代君士坦丁后,布匿便連著開了幾天的宴會。用他的話來說,勇猛的將士最需要用肉塊和美酒犒勞。但相較于之后即將廝殺于戰(zhàn)場的普魯士軍隊來說,這些不過都是淺淺喚起味蕾的一些微不足道的前菜罷了。
士兵們在這樣的領(lǐng)導(dǎo)下,便開始了整晚整晚的觥籌交錯。濁酒與熟肉在口腔里交融映襯,凸顯著對方的猛烈與醇香,再一同擠進(jìn)食道,隨著這位士兵不知如何地稍一用力,就宛若是一場單行道的激流勇進(jìn),爭先恐后地相繼滑入胃袋。幾夜過后,所有的士兵都顯得圓鼓紅潤多了。
自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得下去軍隊里這般松垮,就例如,我們的龐貝將軍現(xiàn)在就一個人走在夜的湖邊,看著月影。他時不時地用那倆只粗短的蘿卜似的腿中的任意一條信馬由韁地踢起一塊或圓或方、或飽或癟、或長或短的石頭來,任憑它劃過一個夜色吞食了的拋物線,也全然不去看上一眼,自顧自地生著沒什么用的悶氣,散著沒什么人知道的閑步。
“這樣的軍隊,”龐貝走乏了,停下了腳。月光從正面打?qū)⑦^來,對比著身后的燈火斑斕冷清而落寞。他不禁埋怨起來,“濁酒領(lǐng)導(dǎo)的軍隊,滿是醉漢的軍隊,竟然沒有因此而失火,也沒有敵軍趁機夜襲,可真讓人意外!”他著重咬了咬最后倆個字,冷哼了幾聲,帶了些許惡毒詛咒后的得意與片刻的放松地?fù)炱鹨粔K扁平的石頭來,張弓般得抬起臂膀來。
“倏!”小石頭片劃過了夜里的冷空氣,剛與水面打了個照面,便“咕嘟嘟”地沉了下去。
正要抱怨時,一股子灼熱突然從身后傳來。他帶著極度地不可置信地轉(zhuǎn)過頭去,心里只挑挑揀揀地便也只剩下了一句話:“不是吧?”
可惜一語成讖。
火光接天。
不知是那個倒霉蛋醉醺醺地撞倒了鐵架子上由于氧化和碳熏而黑乎乎的金屬火盆,又好巧不巧的是一枚自由的火炭奔向了不知是那位將士的可能早就幽會已久的,敞開懷抱的灰白羊毛營帳。在一陣白煙和焦氣還才剛剛睡醒,開始徐徐升起的提醒眾人的唯一的挽救期里,誰都沒有當(dāng)一回事。那后果自然是慘烈的,火焰一旦出現(xiàn),就是一頭貪婪至極的野獸。要不被人就此消滅,要不就把一切吞噬殆盡。
山上,一位騎著馬的人舉著望遠(yuǎn)鏡,盯梢著山下敵軍營里的情況,等待著漢尼拔將軍神秘兮兮地指示到的那個信號。
而也就是片刻間,望遠(yuǎn)鏡里便只剩了一片橙紅,亮極了,刺著眼疼。
他忙放下了望遠(yuǎn)鏡,睜大眼睛望向山下。即便只是肉眼凡胎,他也仍舊看到了那星星點點的火光。這就是信號嗎?他的表情肅穆了起來。很明顯,他首先感受到的顯然不是本該呆在此刻的高興,反倒是一陣由內(nèi)而外的背后發(fā)涼著的后怕。
漢尼拔將軍,您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過幸好,您不是敵人。
他拔出腰間的號角,仰起頭來,眼睛還是不停地盯著山下的火光與人影。
“嗚!”
一片騎兵雨后蘑菇般的迅速從草叢中,樹木下,灌木里探出頭來,蓄勢待發(fā)。
尼祿軍營里。
龐貝用手拼命地四下扇動著,但仍舊被濃煙嗆著一聲聲的咳嗽個不停,頻率不下于一只正在覓食的啄木鳥。他四下望去,大多的士兵只是四散而逃,踉蹌著跌一跤撞個頭破血流,再滿臉驚恐地爬起來,向著火焰之外逃竄了去。龐貝看得分明,暗狠狠地罵了倆句,自然是無濟于事,便也就此打住了。他眼睛骨碌骨碌地轉(zhuǎn)著,尋找著他要找的一只理想中的小小木桶。
萬幸,不遠(yuǎn)處便有一只堆在雜物之中的木桶,還沒受到火焰的沾染。
他小跑了過去,由于情況緊急,卻沒注意到打右手邊也跑來個人,臨到了眼前自然是已剎不住了腳,撞了個滿懷。
這人白面金發(fā),正是【奧術(shù)師】萊納。
“龐貝將軍,”萊納站起身來,卻也說不得太多話,只是慌忙打了個招呼,跑上前去,提起了那個木桶。
“哎......”沒等龐貝再說話,萊納便沒了影蹤。
“再找一個吧!”龐貝艱難地站起身來,也顧不上拍一拍灰,又四下張望著尋找了起來。
眼前的山卻仿佛在這一瞬間動了起來。
宛如黑夜將自己的前哨就此壓境,使得龐貝不由得一怔,一下沒反應(yīng)過來那是什么。
馬聲嘶鳴。
泥土飛濺。
寒光流刃。
以及......
那一張張兇神惡煞,一面面惡魂怨鬼,一副副欲要把這里的一切人的性命與尼祿作為一個國家的尊嚴(yán)一起打包帶去到地獄的修羅夜叉。夜色之下,火光之中,他們騎乘著黑夜女神祝福的四蹄駿馬,穿著勝利女神親手打造的銀白胸甲,手上的武器彈閃著殷紅的血,宣告著名為反擊的殺戮。
他們從龐貝身邊飛沖而過。
“將軍,不用去管那個胖子嗎?”戰(zhàn)士猛勒馬頭,跟在將軍的身后停下馬來。
“方才馬快,沒有留意?!北怀蔀閷④姷娜死湫χ粗媲暗幕鸸夂吞由⒌能婈?,暗自嘲笑著自己哪怕帶隊明晃晃地這么沖入營地,這群蠢材也沒有絲毫沒有發(fā)覺,“接下來,在聽到號角之前,自由行動!”
數(shù)十匹馬與之上的騎兵興奮地高聲呼喊了起來,隨即四下散開,依著漢尼拔將軍之前的意思一邊蔓延火情,一并燒殺搶掠。
將軍調(diào)轉(zhuǎn)馬頭,朝向了方才說的那個胖子的方向,沒了人影。
“無礙?!彼亩呿懫鹆藵h尼拔將軍的低語,“按我說的來就行?!?p> 龐貝發(fā)現(xiàn)自己逃過一劫后,自然不會傻站著等著敵人調(diào)轉(zhuǎn)馬頭來,但又跑不動,只好靈機一動鉆到了雜物堆里,提心吊膽地觀察了起來。
馬腳?!皣}噠噠”四下亂踏著,龐貝看著分明,不敢出聲。
是料定我跑不遠(yuǎn)嗎?龐貝真想站起來指著這人的鼻子大罵一句,但不能。他不傻。
要耐心,龐貝,要冷靜,龐貝。
他好像聽到君士坦丁在耳邊輕語。
明明自己大部分時間都那么討厭厲聲瞪目的他,龐貝嘆了口氣,反倒是這種時候卻只能是他在我耳邊引導(dǎo)生路啊。
明明性格那么暴躁,但偏偏是最冷靜的。
人啊,真是奇怪。
是錯覺?正胡想著,龐貝突然發(fā)現(xiàn)眼前的景象稍稍變了些,不由得打了個冷顫:馬蹄相比方才,是變大了?
沒時間細(xì)想了。正是做決定的時候。龐貝深吸了一口氣,打定了主意。一步、倆步、還沒到時候;三步、四步、靠近了,但還差一點;五步、機會到了!龐貝突然跳了出來,嚇了這位稍有懷疑的騎兵一大跳。士兵還沒反應(yīng)過來,那雙小胖腿此刻在求生的驅(qū)使下居然爆發(fā)出強大的力量,嗖一下兔子般地躥上馬背。那馬吃重,“嘶”的一聲哀嚎了起來,那騎手自然是沒見過這樣的情況,只一個照面便被推攘著摔下了馬去。
“駕!”龐貝大喊一聲,那馬倒也聽話,拉扯了幾個回合便也不再僵持下去,隨著馬繩一打,在那人還沒有反應(yīng)來的時候,順溜溜地跑了起來。
但火焰與掠奪,還在身后進(jìn)行著,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