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城五味什子的西北角有個院子,院門不大,黑色門框的漆皮已經(jīng)斑駁脫落,摸上去像樹皮。這個院子很大。進了大門,一條長長的小路直通院里。小路兩邊是殘剩著爛菜葉的幾塊地和凌亂不堪的野草灌木。院子中間有三間簡陋破敗的屋子。屋后是個荒了的大花園,沒有花,只有亂草和幾棵矮小的梨樹。后院墻不高,有些地方豁豁啦啦的坍塌著,上邊堆著一些帶著刺的干酸棗枝。后院墻外是個一頭通到鹽店街,一頭通到南廣濟街的小巷子。
這天,院子來了一個男人,他給房東出了個好價要買這院房。房東驚訝地張著嘴。盡管他難以置信,但還是樂不可支地數(shù)著錢搬走了。那男人帶著將要臨產(chǎn)的妻子,住在了這個院里。
呂庫回到西安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帶玲瓏去梁家牌樓他曾經(jīng)的那個家看看。那個坐北朝南的家,大門仍是黑得那么亮堂,臨街院墻還是白得那么耀眼,然而大門里卻再也沒有了自己的親人……呂庫坐在街對面房檐下的臺階上,望著自己曾進進出出的大門,忍不住地掉下眼淚。
玲瓏挨著呂庫坐下。
他傷心。她跟著也傷心……
“把你家再買回來吧。”玲瓏說。
呂庫一愣,抬起頭望著玲瓏。
“把你家再買回來!”玲瓏眼里閃著淚花。
再買回來?呂庫的眼睛一亮,好??!那個院里可是有著親人們的影子和自己的夢呀……
“走,咱去那家問問,看他要多錢;他要多錢,都給他?!绷岘囌f完,一手摁住呂庫的肩膀,一手托著八個多月的身孕,艱難地站了起來。
呂庫沒有動。他忽然覺著有些不妥。
“走呀?!绷岘囎е鴧螏斓男渥?。
“不買?!眳螏炻玖似饋?。
“為啥?”玲瓏不解地問。
呂庫攙住玲瓏的胳膊,扶著她慢慢往回走。說:“我擔心阿克克會找到這里?!?p> “??!他能找到這?這么遠?!?p> “那家伙那么狡猾,得防著。”
“好吧;那就過幾年再買;等那些爛事都消停了,一定給你了了心愿?!?p> “再說吧?!眳螏煳⑽⒌乜嘈χ?。
呂庫最后定下來買五味什子的那院房。一是因為那兒離自己原來的家不遠,情感上覺著親近;二是因為那個院子破舊,不引人注目。
呂庫給家里雇了個身體強壯孤苦無依的中年婦女侯媽,洗衣做飯,伺候玲瓏。又顧了個商洛十八歲的小伙趙安做雜活。
夜里,玲瓏笑著對呂庫說:“今天你說要防著阿克克,我就一直在想,你得改個名字?!?p> “嗯;你說改個啥名字?”
“我想好了,你就叫呂邇吧。”
呂庫笑了說:“你爹叫沙邇,我叫呂邇?”
“是呀;那有啥不好呢?”玲瓏一本正經(jīng)地說。
“為啥非得是邇這個字呢?”
“我們老家那里都叫這個字的。”
“行!那就用這個字吧;我再上加個字……”呂庫想了想,說:“再加個玖字;圓滿。”
“呂邇玖!”玲瓏笑了說:“好好好!就叫這個!就叫這個!”
呂庫,從此成了呂邇玖。
呂庫沒有告訴玲瓏他們家發(fā)生的那些事,也沒有告訴玲瓏他以后要干啥。他不想讓她跟著操心,更不想連累她。他好多次都看到玲瓏投來詢問的眼神,但他裝沒看見。他很感激玲瓏從來不追問他,不難為他。至于他家的事和他要干的事究竟能瞞玲瓏多久,他也不知道。他只想走著看。總之,他現(xiàn)在啥都不能說,說了,就會嚇死她!
家里的事情安頓好了之后,呂庫開始打探沈雪章的蹤跡。他想起了小時候每當逢年過節(jié),父親總要買好些東西,讓他去送給沈雪章。沈雪章的家是住在通濟坊的。呂庫決定去通濟坊一趟,看看能不能再找到沈家那個大門。
呂庫從北大街拐進通濟坊不久,就看見了給他留下記憶最深的那棟小屋。那個小屋坐落在小巷十字口的中間。人來車往在它跟前都得繞著過。以前他每走到這里,都要很好奇地把那間小屋看來看去。他很想知道住在小屋里的人,有沒有擔心來來去去的馬車把他家撞翻。
呂庫一邊圍著那個小屋慢慢轉(zhuǎn)著,一邊回憶著過去的點點滴滴。呂庫注意到了有幾個人站在小屋的南北兩側(cè),在看小屋墻上貼著的一張告示。他便也走了過去。
大紅色的告示上寫著——
敬告通濟坊各位街鄰:
逢新春來臨,沈卿悟先生與李娜娜小姐,謹定于乙巳年丁丑月壬申日,舉行結(jié)婚典禮,敬備喜筵。恭請各位街鄰光臨。通濟二坊四號,沈雪章敬邀。
……沈!雪!章!
突然看見這個名字,呂庫心里頓時狂風大作!十多年了,所有的苦難和眼淚都跟這個名字有關(guān)!呂庫兩眼模糊,渾身顫栗。他蹲在了路邊……
“聽說沈家公子在新軍當兵,干得不錯都升官了?!闭驹诟媸厩暗囊粋€人說。
呂庫突然清醒。
“就是;人家真給他爹長臉?!?p> “沈雪章有福?!?p> “聽說女方家也是有錢有勢?!?p> “你看吧,人家那公子把婚一結(jié),沈老爺子兩口就剩下享福了……”
街坊們的這些話一句句地鉆進了呂庫耳朵。他心里一陣陣地發(fā)疼?!瓚{什么!憑什么你陷害了我父親,讓我們家破人亡,你卻滿堂喜慶?……沈雪章!天理難容!你必死無疑!呂庫淚流滿面。
呂庫走到了通濟二坊四號,那個敞開著大門就在記憶中。望著兩扇門上大大的紅喜字,呂庫咬著牙想:我要讓你變成白的!
夜里,呂庫在院子里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他掏出剛剛買的一包香煙,抽出一根放在嘴上點著。那股煙雖然嗆得他猛烈咳嗽,但帶給他的刺激讓他激動、興奮?!蠛筇欤降资菓?yīng)該先殺了沈雪章?還是先殺了他兒子?呂庫在心里掂量著兩種結(jié)果的分量。……先殺他兒子!一來讓他嘗嘗斷子絕孫的滋味!讓他生不如死!二來讓他斷了報仇的念頭!……對!就這么定!……十一年了!我等了十一年了!為這一天,我死里逃生,苦苦忍耐……沈雪章!現(xiàn)在該是我看你的下場了!我要讓你看著你身邊的人一個一個死去!我要讓你受盡折磨,孤苦無依!我要在最后的日子,讓你知道真相!讓你知道害死呂順順是何下場!
大年二十九這天,沈家張燈結(jié)彩。街坊鄰居,親朋好友絡(luò)繹不絕。沈卿悟身著大紅綢緞錦袍,喜氣洋洋。
沈卿悟十八歲參加清軍。清末時,清軍有了洋槍洋炮洋教頭,袁世凱將清軍改編為新軍。沈卿悟因表現(xiàn)出眾晉升為協(xié)參領(lǐng),統(tǒng)領(lǐng)著三千人。今天他大喜。新軍里的頭頭腦腦,蝦兵蟹將,來了都有上千人。沈府里的人接踵擦肩,喜宴上了一桌又一桌,說的、笑的、劃拳的,把個寒冬鬧得熱氣騰騰。
呂庫身穿新軍軍服,腰上別著一把鋒利的匕首,混在一幫醉酒迷糊的士兵中間。
突然,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呂庫眼前——沈雪章!呂庫的心頓時狂跳起來。他不由得去摸腰間的匕首?!乙獨⒘怂?!呂庫一邊想著,一邊往沈雪章的跟前湊。
“爹,你不用管;你去歇著;這有我呢!”沈卿悟的大嗓門讓呂庫猛然清醒。他放在腰上的右手又收了回來?!荒軟_動!必須按想好的步子走!現(xiàn)在如果殺了沈雪章,那就太便宜他了!況且自己也有可能不好脫身。呂庫轉(zhuǎn)身又坐在了一桌酒席前。
天黑了。沈府依然燈火通明,人聲喧囂。
沈卿悟喝得已經(jīng)是八九分了。他臉通紅,眼睛瞇著看不清人,嘴里烏拉著不知說的啥。他端著酒杯,對所有要來跟他碰杯的人一概不拒。盡管很多人他就不認識。他也無需認識,反正來的都是朋友,而且都是已經(jīng)認不清了東西南北,暈頭暈?zāi)X的朋友。
呂庫端著酒杯,在密集的人堆里來到了沈卿悟跟前。他趁沈卿悟跟別人碰杯之時,將那把鋒利的匕首刺進了沈卿悟的腰上。沈卿悟喊都沒喊一聲,就軟癱癱倒在了地上。看到新郎喝醉倒地,四周一片哄笑。等到人們反應(yīng)過來時,沈卿悟的血已經(jīng)染紅了很多人的鞋……
第二天,沈家公子死于婚慶的事,傳遍了西安城的大街小巷。
終于報了一仇!這一仇是替母親報的!呂庫坐在西城河岸。他微微抖動著的右手夾著一根煙,眼里噙滿了淚水……
殺了沈家公子后呂庫成功逃脫。下來的復(fù)仇行動他沒敢再往下繼續(xù),一怕會暴露自己驚動官府,讓下來的事沒法進行;二來怕后邊緊追不舍的阿克克和沙邇嗅到蹤跡?!妥屇莻€老家伙再多活幾年吧;下來收拾誰,咋個收拾,得好好謀劃。
阿克克知道呂庫逃跑后必回西安。玲瓏也必定跟隨。因而,他從拜城的牢房里一出來,就直奔西安。
阿克克站在渭河邊,望著不遠處的西安城,也是一番感慨?!岘囇搅岘?,你一定想不到我阿克克跟著你也到了西安吧?……你還真狠,把天馬賣了,又弄到手了;我問了一路,沒見有人說看見十一匹天馬,你該不會把天馬又賣了,又大賺了筆?……告訴你,我一定要把你跟那個流放犯找到!我要把他交給西安府,讓他把牢坐到死!然后,我要帶著你回你家,讓沙邇好好地看看我的能耐!……不好!如果你把那十一匹天馬又賣了,那我們就再也不能回你家了!……也罷也罷!不回也好!咱倆就在西安城落腳,做個西安府的人,享享西安城人的福;……可這么大個西安城,我在哪去找你呢?
沙邇得到消息,說拜城縣令把阿克克關(guān)進了大牢,那些天馬都在玲瓏手里。沙邇大喜!自己的姑娘就是能行,都能算計過阿克克了!……但玲瓏趕著那些馬想去哪?還跟著那個呂庫!她娘呢?秦羊呢?……不行!得趕緊把玲瓏追回來!誰知道那女子哪天想不通,把我的天馬再給賣了咋辦!想到這,沙邇又坐不住了。他火燒火燎地喊人又去追玲瓏。
1912年,民國成立。清王朝被推翻。
沙邇的縣令被免了,取代他的是中華民國的伊犁縣政府。沙邇的兩個小老婆都跑了。他灰頭土臉的帶著大老婆回到了老家。他用所剩不多的錢財,在老家蓋了像模像樣的一院房。白天,他昭告四方相鄰,說他沙邇是發(fā)了財回來光宗耀祖的。但晚上關(guān)了門,他的心會疼得夜夜睡不著。他想他的十一匹天馬呀!那可是多么一大疙瘩的錢呀!他天天盼著玲瓏能帶著十一匹天馬回家。
現(xiàn)在,沙邇手下已經(jīng)沒有一個人可以任他調(diào)遣了。所有的事,都得他自己親自上陣。想了很多天,沙邇做出了一個決定……
阿克克在西安城混了七年,找不到玲瓏和呂庫的一點影子。想想家鄉(xiāng)寧遠,阿克克由衷地感嘆:西安城真他娘的大!
這天傍晚,阿克克在西門外給人抗完活,拿了錢吃了飯,沒事進了西門在西大街溜達。突然,一個小伙牽著一匹馬從他身邊走過。阿克克不由得站住了,天呀!這不是呂庫一天喊叫的‘飛龍’嗎!阿克克又驚又喜。幾年了,找他們找的那么辛苦,沒想到今天他們自己送上門來。阿克克悄悄地跟在了‘飛龍’身后。
趙安下午牽著‘飛龍’去西門外給‘飛龍’釘掌。當他回來拐進南廣濟街還沒有到五味什子的時候,突然看到了主家的兩個兒子在街上玩。
“軒兒、鐸兒?!壁w安叫到。他知道主家是不允許這倆在街上玩的。這倆能跑到這,一定又是鐸兒慫恿他哥從后墻爬出來的。
軒兒、鐸兒一見‘飛龍’就高興地跑了過來,一個個的要趙安把他們抱上馬。趙安笑著先把鐸兒抱了上去,再把軒兒抱了上去,然后牽著馬往回走。
阿克克跟著‘飛龍’一路跟到了玲瓏家大門口。他看著被關(guān)上了的大門想:這是玲瓏的家?那倆娃是玲瓏的娃!?剛想到這,阿克克一腦門的驚喜瞬間就不見了。他把牙咬來咬去,使勁得搓著雙手,就想一腳踹開門沖進去把呂庫捏死。氣了一會,惱了一會,阿克克終于靜了下來?!苍S不是呢?也許是玲瓏把‘飛龍’賣了呢?……明天我再來!
阿克克在呂庫家門口一蹲就是十天。他越來越奇怪,那個大門里出來的人,不是那個牽馬的小伙,就是一個中年婦人,再不就是那倆娃,這院子的主家呢?
玲瓏已經(jīng)半個多月沒有出家門了。
來到西安已經(jīng)七年,一晃兒子都養(yǎng)了三個,可玲瓏的心沒有一天踏實過。夜里,她常常被噩夢驚醒,在一身冷汗中,睜眼睜到天亮——阿克克和父親的影子總閃在眼前;呂庫那里還不知道有著啥樣的禍事……
多少次,玲瓏都想問個明白,但話到嘴邊又都咽了回去。她想,他如果想說、能說,肯定就說了。他不說,肯定就是不能說,也不想說。他瞞著自己,一定是為了自己好。這個她信。但,信是信,可他一天到晚究竟在想啥,要干啥,這不能不讓人揪心害怕呀。呂庫的眉頭很少舒展過。他更難得一笑。他最常干的事,就是抽著煙望著天邊……玲瓏很難過,為他,也為這個家。阿克克和父親已經(jīng)讓人夠糟心的了,她不希望丈夫這里再有啥可怕的事情。玲瓏多么地盼望丈夫能丟掉心里的大疙瘩,多么地盼望阿克克跟父親不要來傷害他們,多么地盼望他們能好好地過自己的日子……但這顯然都不可能呀。玲瓏憂心忡忡。
玲瓏時刻警覺著。她的眼睛從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她在做最壞的打算,并要對一切有可能發(fā)生的事情做充分的準備。有時太累了,她會想,要不要搬家?可再一想,這天底下搬到哪里才能不害怕呢?再說了,西安是呂庫的家,這有他要干的事,他怎么會愿意離開?玲瓏很后悔。她想那會把十匹天馬送回去還給父親多好,也不至于現(xiàn)在心里不安。本來賣馬給三個俄國人收的那筆錢,也足夠她和呂庫過日子用了,可自己咋就多了那些貪念,第二次把馬又賣了呢……唉,現(xiàn)在想這些還有啥用?
七年了,呂庫一會得意,一會難過,一會緊張,一會焦慮。阿克克和沙邇給他帶來的壓力,遠遠不及他復(fù)仇的快意。有時,他會覺著對不起玲瓏,也為自己不能全心待她而心生內(nèi)疚。每當玲瓏半夜驚醒,他都會緊緊地摟住她,在心里默默地對她說:等完成了父親的遺愿,我會好好待你!讓你永遠不害怕!不憂愁!
玲瓏的那些錢,多得兩三輩子也花不完。呂庫把那些錢分別放進了幾個銀號。在西安落腳后,呂庫要去找活干。玲瓏不同意。她一是心疼呂庫,二是覺著他們有那么多錢,根本就不用呂庫再出去下苦;再就是呂庫老往外邊跑,誰知道哪天碰見阿克克了呢。盡管玲瓏一再說那些錢是他倆的。但呂庫仍覺著花那些錢心里不自在。那些錢帶給呂庫唯一的安慰是——復(fù)仇有望!幾年了,呂庫用那些錢打點官府從沒有間斷,就像父親當年逢年過節(jié)都要給沈雪章送禮一樣。雖然他并不認識官府里的任何人,但可喜的是,官府里的人都認識錢財,還都那么喜歡大張旗鼓的過紅白喜事。呂庫相信,只要把官府里的每條路都養(yǎng)好,日后一旦需要,官府給自己辦事將是順理成章。
玲瓏養(yǎng)的三個兒子,讓呂庫心里倍感踏實!他常常想自己這輩子算是完了,以后光宗耀祖就靠這三個小子了!為不出意外,盡管不遠處就是五味什子小學(xué),玲瓏也不讓七歲的軒兒去那上學(xué)。呂庫成了兒子的教書先生。他很慶幸自己以前的書沒有白念,雖然撂了十年,但現(xiàn)在舉起書本,仍毫不費力??粗鴫ν夂⒆觽儦g快的歌聲笑聲讀書聲,軒兒常常趴在墻頭羨慕不已。鐸兒雖然只有四歲。但這個兒子已經(jīng)讓這個家開始為他提心吊膽了。那天,這哥倆突然不見了。一家人找他們找到半夜。在玲瓏的大哭中,人家那哥倆啥事沒有的又回來了。一問,才知道是老二偷了錢,帶著老大翻墻跑了。老二的屁股被玲瓏的笤帚打得通紅。他雖然放聲大哭,但就是不認錯。老大則跪在父母面前又是哭,又是給自己和弟弟求饒。
這天,兩歲多的謙兒病了。玲瓏讓呂庫在家?guī)е洗罄隙?,讓趙安趕著‘飛龍’,侯媽陪著,他們?nèi)ツ仙蚤T的紅十字會醫(yī)院給謙兒看病。
玲瓏他們剛一出門,就被蹲在一邊的阿克克看見了。望著‘飛龍’背上的玲瓏,阿克克驚訝地半天合不上嘴?!@是玲瓏小姐?阿克克心里五味雜陳。他一直跟蹤著玲瓏到了紅十字會醫(yī)院。
玲瓏一點都沒有發(fā)現(xiàn)后邊有人。平日里,她出門總要回頭一望??山裉?,小兒子發(fā)燒抽風讓她心急火燎。她忘記了一切危險。等給小兒子看完病回到家時,天已經(jīng)麻麻黑了。
趙安牽著‘飛龍’一走進門,侯媽便轉(zhuǎn)身關(guān)門。突然,阿克克像幽靈似的擠了進來。侯媽急得大叫道:“你干啥?你干啥?”
坐在馬背上的玲瓏一回頭,吃了一驚。但她并沒有慌。她讓侯媽關(guān)了門。讓趙安扶她下馬,然后把懷中的老三給了侯媽,說:“你去給娃喂藥;我就來。”說著,在侯媽的胳膊上重重地捏了一下。
侯媽一愣,驚望著玲瓏。
看著趙安和侯媽走后,玲瓏冷著臉問:“說,找我干啥?”
阿克克一愣。他那么辛苦的找了玲瓏幾年,今日總算有幸,但還沒高興一下呢,就讓玲瓏把他給凍死了。阿克克眨巴著眼睛,半天了,才涎皮賴臉地說:“玲瓏小姐,你也不請我去你家喝杯茶,見見那個流放犯?!?p> “滾!”玲瓏怒瞪著阿克克。
“我才不會滾呢;我來,一是要帶你回去成親;二是要把那個流放犯押到西安府……”
啪!玲瓏一個耳光扇在了阿克克的胖臉上。
阿克克怒了。他一把抓住玲瓏的胳膊叫道:“你識相點!把呂庫交給我!把你那幾個娃扔了,帶上那些天馬跟我走!”
“呸!”玲瓏在阿克克的臉上狠狠地唾了一口。這張臉,讓玲瓏無比惡心,無比憎惡,無比痛恨。多少次,她都想給這張臉一鞭子,讓這張臉永遠不要再出現(xiàn)。但這張臉就像是母親做鞋時用的漿子,總是粘著自己。現(xiàn)在,這張臉竟然還跟了她幾千里路也來到西安,竟然還要把她帶回去跟他成親,竟然還要害死呂庫,竟然還要讓自己扔掉孩子……玲瓏恨得在阿克克抓住自己的那只手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阿克克疼得哎呦一聲,反手給了玲瓏一巴掌。
玲瓏倒在了地上。
呂庫咚咚咚地往大門口跑來……
“哈哈,流放犯終于來了……”
玲瓏從腰上拔出了匕首,猛然捅進了阿克克的肚子。
阿克克一驚。他忍住疼,抽出了自己腰間的匕首又刺向玲瓏。玲瓏抱住肚子倒在了地上……
呂庫跑來沖到門后抓起一根鐵棍就掄向了阿克克。
阿克克倒地。他望著呂庫說:“沙邇饒不了……”。沒等‘你’字說出口,阿克克就斷了氣。
呂庫抱起玲瓏,大叫著:“趙安!趙安!快!快牽馬……”
玲瓏最終也沒有被救過來……
呂庫哭得昏天黑地……
呂庫把玲瓏安葬在了后院……
夜里,侯媽交給了呂庫一封信。呂庫接過一看,頓時淚流滿面——呂庫,我是多么的不想離開你,離開咱們的三個兒子呀。但我要殺了阿克克!有他在,咱們永遠都不能安寧。如果殺他,必須要拿一條命來換的話,那就是我的命了。我不能讓官府把你帶走,更不能讓你死在阿克克手里,因為你還有事要辦。盡管你要辦的事從來給我不說,但我不怨你。我知道你是為我好。跟阿克克拼命,能為你,為咱們的三個兒子除去一患,我很高興。我把我死后的事情都安頓好了,到時候侯媽會告訴你。呂庫,阿克克找到咱們是遲早的事。所以,我也不知道啥時候就會離開你。我死后,你要好好的活下去!把咱們的三個兒子養(yǎng)大成人,千萬不要讓我父親見到他們。我父親不是人。為了天馬,他會對咱們的兒子下毒手……
呂庫再也看不下去了。他一頭趴在了桌子上……
玲瓏走后的一年間,按玲瓏的安排,呂庫在趙安老家商洛,給趙安和侯媽各蓋了一院房。從此,三個兒子跟侯媽和趙安生活在一起。
呂庫要去蒲城了。
五味什子那個院的大門,被一把大鐵鎖緊緊地鎖住了。呂庫要在完成父親遺愿后再回來。他要跟玲瓏永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