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奇兵決勝
“這茶倒也不錯?！睆堼R賢放下手中的茶盞，看向坐在一旁的岳飛。在帳中岳飛本該是居主位的，但他開口勞苦，閉口晚輩，硬是讓張齊賢居于主位。文先武次，倒也是以前的軍中常事，他也就沒有太多推辭。
喝的茶是原本就沏好的，就是加熱水沖泡，也沒有茶沫，想來是軍中沒那么多講究。茶葉是年后太祖皇帝特意隨船捎來的，雖未曾明說，但也是有犒勞施恩之意。因為尋常勞軍都是酒肉，咱們這位岳將軍卻是不飲酒的，幾斤好茶葉倒顯得格外用心。開封城沒有什么好茶，建州的貢茶現(xiàn)在自然也沒了，聽趙中令說是從商賈處購得的江南一帶的茶葉，形制恐怕是后世的花樣，不但新鮮，茶香也足，不在建溪之下。
張齊賢在平原城里呆了一兩個月，每日飲食，都是所謂的“胡風(fēng)”：酒肉雖不少，但都粗放欠精致，典雅就更說不上了。他雖不講什么“肉不正不食”的學(xué)究做派，然則適應(yīng)異族的口味總是費力的。平日出門打探消息，傳些話，也只能在漢商聚集的集市里頭，行走都沒個自由，算得上十分難熬。今日總算在高唐港喝上了口濃茶，心中不由得頗多感慨。
“外頭的仗該是要打起來了。”張齊賢吹了吹盞口飄出來的熱氣，“在下本以為岳將軍是要親冒矢石的，不想?yún)s是在帷幄中談笑飲茶。在平原城時，將軍的威名把城墻上的石頭都震下來幾塊，今日一見，倒也有幾分儒將的風(fēng)度?！?p> 岳飛道了幾聲慚愧，對坐在一旁偏席的司馬光也行了個禮：“太祖皇帝以重任相托，飛是不敢怠慢的。在這河北建下的每一寸功勞，也是靠我大宋將士用命，飛豈敢一人得了威名?！?p> 司馬光回了禮，臉上露出欣慰之色。他此次名義上是朝中的使臣，實則是戴罪之身，此中尷尬使他執(zhí)意坐在偏席。岳飛一個武人，也沒忘了對他的禮數(shù)，言語間也沒有居功自傲的意思，倒是讓他放心了許多。畢竟在來之前，趙中令特意叮囑他要“但凡聞見，皆以筆錄，以作日后新史之基”。話外的意思，就是要自己來高唐港做開封城的耳目，抵自己的失察之罪。
幾人說話間，踏白軍的兵卒進了帳中通報，說石虎的大軍日內(nèi)就到陣前了。
“幾路而來？”岳飛放下茶盞，轉(zhuǎn)身站起，手按住劍柄。
“兩路，石虎自領(lǐng)一軍，另一軍的旗號是個麻字，當是石虎麾下的麻秋，都是騎兵。裝束上都是皮革輕裝，沒多少馬弓?！?p> “冉閔呢？”岳飛皺了皺眉，“我與踏白營說過了，冉閔此番可能打的是石字的旗號，切不可漏了他。”
“仔細探過了，此次動兵，冉閔所部沒有參與?！北涞恼Z氣不卑不亢，“全軍安危系于我等，不敢有所懈怠?！?p> 岳飛點點頭：“好。傳我的令。依之前部署，步軍分兩翼，由劉锜和楊再興領(lǐng)著，列陣阻住石虎。冉閔未來，確實有些意外，但戰(zhàn)前定的方略還是不變的。從中軍再撥一千人給劉將軍，能擋多久擋多久。楊再興要打的狠一些，揪著麻秋打，不要拖太久的。還有，中間放個口子，但不要放太多人馬進來。中軍就以弓弩拒敵，不要貿(mào)然輕動?！?p> 兵卒得令，奔出了營帳。岳飛向端坐的兩位文臣道了句失禮，又喚來傳令兵，給岳云的馬軍下了令。兩道令畢，入席坐定，也不說話，只是看著茶盞里的葉子。
軍中的確玩不了文人雅士的點茶，送來的葉子也沒怎么搗碎，就是燒開了水泡著，沒擇凈的茶梗和茶葉一起在杯中轉(zhuǎn)蕩。
張齊賢司馬光此刻也不多言語，他們都知道岳飛在等。
等戰(zhàn)機。
馬的蹄聲與嘶鳴都近了。殺聲也起了。土地的震動讓杯中剛散去的旋渦又抽動起來。
茶葉茶梗在杯盞里浮動著。不知是緊張激動，還是惶恐不安。
岳飛呼吸還是均勻，但手一直按著腰間的劍，聽著帳外的聲音。
有胡人意義不明的呼號，有被刀兵所傷的駿馬的長嘶，有士卒的嘈雜的殺聲與吶喊。
和專司文政的司馬光不同，張齊賢去過邊關(guān)、上過沙場，算得上知兵之臣，即便如此，此刻的他身上沒有甲胄，還是有些心驚。他深知步卒面對洶洶而來的蠻夷騎兵，心中恐懼是常人難以控制的。居于守勢，本該是壕溝鹿角，或者車陣弩箭。我朝以騎兵相爭尚且有時落于下風(fēng)，此番陣前以步卒迎敵……若非托大，這個岳飛練兵治軍的本事，恐怕是自己生平僅見。
“回稟岳帥，楊將軍已擒敵將麻秋。敵軍氣勢已竭，開始亂了！”
戰(zhàn)機到了！張齊賢驀地閃過這個想法。
“傳我的令！令楊再興放下麻秋殘軍，快步行軍，和劉將軍一起纏住石虎的主軍。告訴他擒一個麻秋不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就給我把石虎的腦袋帶回來！”
“傳令給劉锜將軍，眼下攻守形勢已變，我軍由拒敵變?yōu)閲?。當時奮勇爭先之時了?！?p> “給岳云傳令，告訴他，時候到了！他要不勝，我回來第一個砍了他！”
張齊賢雖未往外看，但也聽得到營帳所處的中軍動了起來。
更近更急的馬蹄聲也響了起來。
“傳我的令——擂鼓！吹響號角！揚我的旗號！中軍隨騎兵后推進——”岳飛站了起來，快步走出營帳，拔出了腰間的劍。
“今日且與諸君一同——殺賊建功！”
回應(yīng)他的聲音如濤聲般在四周響起：“我等愿與岳將軍同死！”
【及敵至，岳飛居帳中，安然不見驚色，令楊劉分兵拒之，楊再興一人當先入陣，擒麻秋，殺數(shù)人，敵畏不敢前。當此時，飛令岳云領(lǐng)精騎五千，以為奇兵突陣，楊劉二路合兵圍之。又擂鼓，鳴號，亮旌旗，激勵士卒，曰：‘愿同諸君建功！’士卒皆愿效死，飛乃率中軍與合圍。胡虜見‘岳’字旗號，多有下馬伏地，口念胡天者，誠威名如此也。遂大破賊，虜首麻秋被縛，石虎授首，部眾多降。三軍高呼飛名，原野震動，遐邇皆聞。】
趙普念完司馬光的書信，瞄了趙匡胤一眼。眼前這個男人抑制不住心中激動，手都快要在桌上摳出些痕跡了。
難得他沒特別失態(tài)。若是前幾日，恐怕他都把這個桌子拍爛了。
“陛下，”趙普輕輕咳嗽一聲，示意自己說回正題，“按照之前的規(guī)劃，給石勒的歸附留的時間也就這幾日了，也該做些準備。這是要開先例，姿態(tài)總要做得好一些?！?p> 趙匡胤點頭，連說幾聲省的。臉上的歡喜激動也漸漸散去，掃視了周遭，又朝趙普使了個眼色。
趙普會意，道：“此間沒有旁人，陛下有要事吩咐大可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