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盤問
大夫人明顯地愣了一下,從來,大公子就沒有這么大聲跟她說過話……
大公子的臉上有窘迫,有無奈,還有些隱忍的憤怒,看得大夫人心驚。
“義兒,娘知道你心里有事,自從你高中榜眼以后,你就一直悶悶不樂,茶飯不思……娘也不是外人,你今天就跟娘直說了罷,到底你心里藏著什么事!”
大夫人的目光逼視著大公子,逼得他無處躲閃。他咬咬牙,沉聲道:“那母親告訴我,二弟誤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大夫人瞬時瞪大眼睛。她擔(dān)心許久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自己的親生兒子終究還是懷疑到她的身上!她站了起來,用顫抖的手指住兒子:“你懷疑是我做的手腳?你爹不是已經(jīng)查清楚了嗎?”
大公子薄唇微抿,眼中有無可奈何的悲涼:“爹爹一向清正,為何在這件事上如此草率,只把幾個廚娘及一幫燒火丫頭統(tǒng)統(tǒng)打了三十板子,打發(fā)出府去。是爹爹突然糊涂了,還是家丑不可外揚(yáng)?”
只聽“啪”的一聲,大公子的臉上挨了一下,長長的指甲帶過去,劃出一道細(xì)微的血痕。
大夫人氣得渾身發(fā)抖,這是近二十年來,她第一次動手打自己的親生兒子,她厲聲道:“你這個逆子,你懷疑你母親已是不孝,現(xiàn)在反倒懷疑起你父親來了?難道傅家虧待了你不成?”
大公子低下頭,慢慢跪了下去,神色漠然:“傅家是對我不錯,供我吃供我穿,可是,我在傅府的日子哪一天安生過?雖然府里的人明里不說,可看我的眼光都是異樣的。私下里難免不議論,都說我不是爹的親生兒子!”
大夫人心中猛然一窒,差點(diǎn)喘不過氣來。大公子的話宛如一把利刃直直洞穿她的心扉,那早就結(jié)痂的傷口仿佛又被撕裂,鮮血淋淋。她踉蹌地倒退一步,正好撞在茶幾上,桌子上盛滿熱茶的茶盞承受不住劇烈的撞擊,朝前傾翻,整杯熱茶朝前飛去,“當(dāng)”地一聲巨響摔碎在地上,噴濺了大公子一身的茶水。
而跪在地上的大公子,一動也不動。
在外面低聲說笑的丫頭婆子一聽到屋里傳來的巨響,不由吃了一驚,面面相覷。大公子向來溫文有禮,什么事情竟惹得大夫人大發(fā)雷霆?
但大夫人之前已發(fā)了話,沒有傳喚不得入內(nèi),想必正與大公子正談及秘事,院子里站了數(shù)十個丫頭婆子,個個都不敢動。冬梅看看四周,想找一個能進(jìn)去勸架的,忽見面前人影一閃,張婆子的身子迅速閃進(jìn)了屋子里。
冬蕊一呶嘴:“看,就她是個能人?!?p> 冬梅笑笑不說話。
張婆子進(jìn)入到暖閣,便看到大夫人臉色蒼白,渾身顫抖地盯著大公子:“說,是誰這樣說的?!我非把那些嚼舌根的千刀萬剮不可!”
而大公子淡青色的袍子大半被茶水濺濕,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不言不語,如老僧入定一般。
張婆子也對當(dāng)年府里上上下下的議論記憶猶新,如今一看到大公子如此執(zhí)拗的樣子,便明白了幾分,忙上前笑道:“大公子今天怎么了,聽到了哪個多嘴婆子的鼓躁?我拔了她的舌頭!”
上前去親手扶了大公子起來,殷勤地用帕子擦去大公子身上濺著的水珠:“大公子,老婆子也是這府里的老人了,您信得過老身不?老婆子敢打包票,這府里暗底下的一些流言,純粹是那些愛嚼舌的婆子媳婦們閑著無事胡諂出來的!”見大公子仍是不言不語,又加上一句:“這些年來,老爺是如何對待大公子,大公子心中總有數(shù)吧?”
大公子心中一動,抬起頭來,望著張婆子。傅老爺?shù)拇_對他視如己出,從小到大,雖為庶子,卻一直享受著嫡子的待遇,雖然當(dāng)時還是梅姨娘的大夫人暗地里曾勸阻多次,但傅老爺并沒有改變半分,這份喜歡是出自內(nèi)心的。這是他在這個家里唯一感到溫暖的地方……
只是,十一年前,已過世的祖母對著年僅八歲的他,說出的那一句冷冰冰的話又是什么意思?
那時一向疼愛他的祖母的眼神是冰冷的,里面森寒,如一座長年冰封的雪山。
他站在祖母面前,兩人之間相隔一米的距離,饒是如此,他仍能感到來自祖母眼中的森森寒意。
如果沒有祖母那句話,或許,他的人生就不會是這個樣子,他會在疼愛他的父母雙親的庇護(hù)下,在家人的祝福聲中,快快樂樂地成長。
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般,愁腸百結(jié),滿懷心事。
偏偏在十一年前,祖母說:“你不是我傅家的親孫兒!”
一句話便打碎他的所有期冀,如遭雷擊般他愣在原地動彈不得。一句話便把他從天堂打下地獄,那種憤恨與屈辱來回撞擊著幼小的胸膛,窒息得幾乎要爆炸。
他至今仍記當(dāng)時的情景,他手腳冰冷,孤立無援地呆立在原地,周遭的丫頭婆子在竊竊私語,似乎都在嘲笑他這個不知道從哪里來的“野種”。
他的記憶有過一段空白,后來,府里發(fā)生了幾宗大事,府里的丫頭婆子全換了,全是陌生的面孔。
隨著這些面孔變得熟悉起來,時光已經(jīng)悠悠晃過了十一年。
但是,祖母冰冷的話語仍會時常響徹在耳邊:
“你不是我傅家的親孫兒!”
語氣冰寒徹骨,清晰可辨。
傅府老夫人是府里德高望重的人,極有威信,沒有十成的把握不會指控自己的孫子,不會當(dāng)面說出他非傅府子嗣的話。
除非忍無可忍。
如今想來,張婆子的話與祖母的話較之,簡直不堪一擊。況且張婆子乃是母親身邊的紅人,行為舉止看母親的眼色,又怎會把實(shí)情告之?
大公子低嘆一聲,知道自己硬著性子一鬧,還是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他彎下身子,躬聲道:“孩兒不孝,讓母親傷心了。”說罷頭也不回,踉踉蹌蹌地出門去了。
張婆子有些訝然,大公子這算是道歉嗎?只廖廖一句就走了,這也太不恭敬了??磥泶蠊拥囊苫蟛]有消除,難免以后還要自己的身世上繼續(xù)糾纏……
她擔(dān)憂地望著大夫人,見大夫人臉色青白地呆呆地望著消失在門邊的大公子的背影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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