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子飛來的那處暗如深淵,完全看不到何人在內(nèi)。
另一邊,一名宮女向祝絕低聲呼喚,將他引離戰(zhàn)場。
“這邊,這邊……”年輕宮女不斷催促,一身墨綠宮裙在樹影婆娑間忽隱忽現(xiàn),行走之處盡是窄道巷弄甚至陰溝之旁。她步履如飛,道路熟稔,無燈無月難以視物的情況下,祝絕跟得分外艱難。
祝絕的心七上八下,一路轉(zhuǎn)折太多,他時時在拐角處失了宮女蹤影,心懸不已,追上去那人原來還在原地等他,又安下心來。
他幾次張口問對方來歷,那人不答,只是招手示意他跟上。
嘈雜聲在暗夜里傳得滿宮皆聞,這里雖然太遠(yuǎn)聽不真切,但祝絕知道皇帝一定在找自己,他入宮以來一直困于方寸,若無人援手,定無逃脫可能。所以即使再疑竇滿腹,他也只得先咽下再說。
至少目前此女選的路徑?jīng)]碰到任何禁軍威脅不是?
周圍景色漸變,和前宮的寸草不生死氣沉沉相比,此地雖亦灌木居多,卻已算得上綠意蔥蘢,生機(jī)盎然,鼻端時不時還飄來淡淡花香。
祝絕拳頭一緊,他知自己進(jìn)入后宮了。是誰引他來此?壽王?壽王與后宮還有勾結(jié)?
“到了?!睂m女忽道。
這是一處小院,祝絕抬頭,一盞宮燈照亮的匾額上,翠華殿三字黯淡無光。
“快來,主子等著呢。”宮女又招手。
翠華殿院內(nèi)只有四間屋舍,最高的主殿黑燈瞎火,靜默無聲,倒是側(cè)殿窗戶上透出昏暗燈光,而領(lǐng)路來的宮女就站在側(cè)殿門口等他。
“主子,人來了。”
隨著宮女通傳,靜坐在燈前的窈窕女子轉(zhuǎn)過頭來,一頂帷帽把女子的臉遮地嚴(yán)嚴(yán)實實。
“祝公子,請坐?!钡葞穪淼膶m女關(guān)上門,打量過祝絕一番后,女子啟唇,聲音聽起來有些壓抑,仿佛不太自然。
祝絕沒精力注意太多,他心一下亂了,這個秘密知情者甚少,眼前陌生女子竟一口叫破。
見祝絕呆立不動,女子也不以為意,續(xù)道:“居所簡陋,且時間緊迫,就不請公子喝茶了?!?p> 此地的確簡陋,和皇帝的家徒四壁風(fēng)格極為相似,看起來哪像有人居住的樣子。祝絕心道這莫不是和皇帝一脈相承,自己怕刺殺,身邊的人也怕。
“請公子來是想告知,令母已然救出。”女子又道。
祝絕瞳孔一縮。
“若公子得空,可去帝都西城問記面館一問,便知令母下落。記得,問記,疑問的問。”
“這姓氏倒是少見,”祝絕開口,他猜測著女子的身份,緩步靠近,盤算以自己的速度能否揭開帷帽,一睹女子的真容顏。
女子輕笑,“自然,以免找錯?!?p> “閣下是誰的人?”
“日前約公子御花園一聚之人。”
“何以為證?”
女子沉默,似乎在思考。突然,她疾速退至窗邊,冷聲道:“公子如今四面楚歌,莫要節(jié)外生枝?!?p> 剛才一退,祝絕已看出女子身法不俗,不是他能應(yīng)付的,他收回剛伸出去掀帷帽的手,有些悻悻。
“無以為證,我只是傳訊,若不信,城西一問便知。如今信已送達(dá),請吧?!苯?jīng)剛才一事,女子似乎生氣了,竟下了逐客令。
“什么?!”祝絕急地一步上前,在幾角撞了一下,震得幾上茶杯一陣碰撞,他也顧不得疼痛“你不是來助我出宮的?”
女子搖頭,“做不到。宮內(nèi)雖然暗流涌動,但皇帝即位之初便加派人手看守宮門。故宮門之處防守最嚴(yán),即使你在宮中能藏住,可要出宮門,除非化身飛鳥,飛出宮墻?!?p> 祝絕胸膛起伏,喘息不已,慌亂中,突然靈光一閃,“那他,我說你主子,他對外假稱身死,又怎么混進(jìn)來的?”
這次,女子沉默了好大一會兒,才道:“宮門守衛(wèi)的確有我們的人,若如往日由兩名參領(lǐng)值守,我要應(yīng)你,尚有可能。然自新帝即位,增至三名參領(lǐng),且每日輪換,如今十五到二十日才有一次我們的人共同值守的機(jī)會。且最多也只能達(dá)到兩人,還需借機(jī)調(diào)開第三人才可。就算一切順利,離下次我們能掌握一扇宮門尚有九日。若公子能躲在宮中九日不被發(fā)覺,可仍來此處尋我?!?p> “九日?!弊=^咀嚼著這個日期,手不自覺攥緊衣擺,“姑娘可能藏我九日?”
“抱歉,翠華殿主人乃趙慧妃,我居偏殿。今晚你我能相談,是我用迷香讓趙慧妃主仆安睡了,但到白日,我總不能仍然讓她們昏睡。她常與我往來,此殿空曠,不可能不發(fā)現(xiàn)你。何況,世子對皇帝至關(guān)重要,他遲早派人搜宮,恕我不能以身涉險?!?p> “我當(dāng)如何是好?”祝絕喃喃自語。
“皇帝不會殺你,公子何必要逃?”
“什么?”祝絕死死瞪住女子,只覺荒唐,“你的意思是讓我自投羅網(wǎng)?那你何苦引我至此,就為了傳訊?”
“是,皇帝對公子看守太嚴(yán),我等雖日日尋機(jī)傳信,卻一時不得法。今日宮中失火,我們也是尋隙而動,好在運(yùn)氣不差。要知這訊息極為重要,若不能傳于公子,公子如何能安心合作?”
祝絕腦中嗡地一聲,真想給自己一巴掌,清醒清醒。是了,李盛這是急著告訴他,母親在他手中,希望祝絕好好配合。這本就是自己開出的吸引李盛的條件,怎么自己倒忘得一干二凈。怕是李盛從未提過要求,任自己予取予求,讓他生了真盟友的錯覺。
“你主子想要我怎么做?”祝絕喉嚨里像壓了一塊石頭,每一個字都吐地艱難。
“時機(jī)未到,公子且不必放在心上。”
祝絕并沒輕松多少,這感覺就像一把鍘刀懸在頭頂,還不知道什么時候落下來。猶豫了一下,他試探道,“若我今日一定要逃呢?你會攔我么?”
“全憑公子,若能出宮,也可去問記面館,自有人助公子出城?!?p> 李盛竟不在乎祝絕是留是走,也不知到底打什么主意。
既如此,祝絕只得先擱置此事,但若李盛不幫忙,自己如何逃得掉。
女子隨即又從衣袋摸出一張紙,攤開在幾上,“除此之外,我無能為力,事起倉促,公子且將就看。如之前所言,世子若能躲藏九日,可來此處尋我?!?p> 祝絕聞言望去,那竟是一張皇宮地圖,墨跡微潮,應(yīng)當(dāng)繪制不久。雖然筆勢間確實有些匆忙,但各宮殿的名稱標(biāo)示地倒詳細(xì)。
祝絕眸色微變,能知自己身份,這女子當(dāng)為李盛心腹。不愧是心腹,竟考慮到他堅持要逃,提早繪制地圖,果然思慮縝密。但這也說明,李盛暫時不會出賣他,讓他安心不少。
“多謝,我就不打擾了。”事已至此,好過如無頭蒼蠅亂撞,祝絕收起地圖,向女子一禮后,開門看了看外面,見尚無動靜,便快速跑進(jìn)黑暗之中。
“還真和盛兒有些像,不知李鴻是不是真長這樣?!笨粗=^的背影,女子耳語般自言自語道。
祝絕走后,之前引路的宮女進(jìn)來,打量一圈后,將被祝絕碰歪的茶幾歸位,重新小心擺好茶杯,又擦干凈地上塵土,一番整理后,向窗邊靜默的女子行禮,“太嬪,好了?!?p> 女子轉(zhuǎn)過身用視線逡巡屋內(nèi)一圈,點點頭,聲音比剛才與祝絕交談更低沉幾分,能明顯聽出有些年紀(jì),“你辦事我向來放心,紅蕊可回來了?”
“早回來了,太嬪放心,就憑兩個禁軍根本尋不到蕊姑的蹤跡?!?p> “那回去吧。”
宮女應(yīng)了一聲,將屋內(nèi)燈燭吹熄,又換上另一根新的,然后小心地關(guān)上房門。走出院門時,她又仔細(xì)觀察一番,確定毫無破綻。她向門后之人點點頭,這才離開。
門后,紅蕊一雙掌心布滿老繭,手背卻白皙細(xì)膩的手將翠華殿的院門從內(nèi)鎖上。
此地重歸寂靜,好像剛才從未有人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