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番外·王的指令
真是可憐。
他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他與別的魚人是不一樣的。
他擁有很多很多魚人都不曾擁有的東西,「智慧」與「歌聲」。
若不是他太過年幼,恐怕魚人祭祀早已是他的囊中之物罷。他的種族也是極度歡喜的,把他定為下一任的魚人祭祀——沒有意外地情況下。
命運之神總是愛與他開玩笑,在他以為自己會成為庇護(hù)種族的祭祀的時候,他的族群資源貧乏,上岸掠奪卻被反撲的人類徹底滅族——他記得可清楚了,那時候啊,陸上主宰是人類——他毫不意外地成了俘虜。
一個歌喉美妙,勉強(qiáng)擁有簡單智慧的魚人幼崽。
他被關(guān)進(jìn)籠子里。
很渴,很餓。
那時候身體仿佛不屬于他了似的,他宛若靈魂出竅般如旁觀者看著自己是如何被訓(xùn)練成合格的奴隸,從五枚金幣降到十枚銀幣的。他只是安靜地看著,看著一個幾乎是陌生的自己。
每一次的降價,都會換來一次氣急敗壞的奴隸主近乎惡毒的抽打。哦,鞭子似乎特殊處理過,很痛很疼,卻沒留下痕跡。
他與自己打了個賭,不是死在奴隸主的鞭子下就是被人類買下,撐上一兩年,隨后悲慘的死去。
他慢條斯理的啃食手里蛆蟲蠕動,已經(jīng)看不出是什么品種的魚干——奴隸主大發(fā)慈悲扔給他們,高聲說道他可比別的奴隸主仁慈多了,這種食物管飽!
他蜷縮在陰暗骯臟的角落里,一言不發(fā)。
很多和他一期的奴隸都選擇了輪回。
沒人知道他是怎么撐下來的,族群沒了,親人朋友沒了,自由也沒了,為什么不選擇去死呢。
智慧的魚人都是如此嗎?
他不知道,反正他只是把族群當(dāng)做一個必須的任務(wù)罷了,沒有留戀。親人朋友愚昧,無知,嗜血——人類與諸族把魚人劃分在野獸還是合理的。親情?沒有的事兒,魚人餓極了連自己的幼崽也能吃下去。友情?完全不存在,他們只知道殺殺殺。愛情?比一塊面包還廉價,或者說魚人根本沒有這個概念。
他沒有活下去的理由,也沒有即死的絕望。簡單的說,死去還是活著,他都不介意——起碼在這里還有食物,只是受點皮肉之苦罷了。他沒有同期的奴隸那種嬌弱。
命運之神似乎很是關(guān)注他。
奴隸主快被這個砸在手里賣不掉的奴隸逼瘋了,畢竟他吃了自己多少東西,自己又在他身上下了多大的本錢,不管是殺掉還是送人都舍不得。
在他猜測奴隸主會不會被他氣死的時候,一個「人」買下了他。
坐在四匹爬行半馬所拉的奢華馬車上,她似乎透過銀白編織的精致窗簾把目光投放在唱歌的他身上,招過自己的仆從,用一枚金幣買下他。
好吧,看起來自己還值一枚金幣。
不可否認(rèn),她的嗓音是他聽過的最柔軟的一個。擁有這種聲音的人恐怕比那道貌岸然的大腹便便的貴族好得多吧。
直到他在她的城堡里看著外面的世界,才知道不能憑借外貌嗓音貿(mào)然給一個人下定論——外面的世界真是可怕,他親眼看到一個女人甜蜜的笑著把一把剪刀捅進(jìn)男人的心臟。
他無所謂地任由仆人拉扯著他腳踝上的鐵鏈回到他的主人城堡。
她是出于同情或者他的歌聲才把他買下嗎,他的見識委實淺薄,實在想不到一個沒什么大用的魚人值得一位高高在上的貴族小姐用一枚金幣把他買回家。
即便如此也挺不錯的。
他隨著他的主人的馬車回到了她的城堡,他看著城堡里的黑騎士對馬車彎腰行禮,看著花叢里的妖怪歡呼著她的回歸,看著精靈矜持的點頭示意,看著蛇人把好奇的目光游走在他的身上。
啊哈,他這是踏入主人舉辦的化裝舞會了嗎?
貧瘠的常識告訴他,一個人類是不能收留這么多異類的。就算收留,也不能讓他們自由行動,必須關(guān)進(jìn)籠子或者戴上鎖鏈才行。
可眼前的這一切把他的常識狠狠顛覆,徹徹底底地那種。
她下了馬車,笑吟吟地偏頭看著他。
歡迎來到我的城堡。我很抱歉,把你拖了一路。如果把你的鎖鏈去除或者讓你騎馬,登上我的馬車,那在人類看來都有點驚世駭俗。她說。
她對一個魚人說了「抱歉」。
她對一個奴隸說了「抱歉」。
他不是很懂人類的五官究竟有什么表情,但他覺得她一定是在抱歉地笑著,柔軟的地像是他偶爾浮出海面感受的拂過康納塞海域的風(fēng)。
那之后他才知道,她是一位吸血的君王,噩夢的君王。
只屬于她的城堡里,幾乎都是她在人類世界收養(yǎng)的異族或者人類奴隸。這是只屬于他們的天堂。
有的異族感激她的恩情,自愿留下打掃她的城堡,自愿幫忙守護(hù)這個烏托邦,自愿成為她的仆人與管家。
有的異族養(yǎng)好傷回到自己的故鄉(xiāng),贊頌著她的偉大她的無私,慢慢傳開了她的事跡。或者狠狠報復(fù)把自己誘騙成為奴隸的人。噩夢君主總是微笑著,讓他們別傷害太多人。
她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君王。
他慢慢學(xué)會了大陸常識,他慢慢懂得了人類的情感,他慢慢懂得了感恩。他無比感激把他拉出泥沼的那個血族,他惶恐地把最美妙的歌喉奉上。
他以為這就是余生的全部。
一個懶洋洋的午后,在努力舒展著枝葉的葡萄藤架下,她召喚了他。
我知道,有點令人為難,但我需要你的幫助,我的歌者。她躺在軟草編織的椅子上說道。她微笑著看著他,她血色的瞳孔里倒映著他的影子。
她提出了自己的請求。一個需要他用余生完成的任務(wù)。他半跪在尊敬的君主眼前,努力控制著自己顫抖的身體,虔誠地低垂頭顱。
謹(jǐn)遵您的旨意。
智慧?不,他是愚蠢的,愚蠢到只認(rèn)噩夢君王為主,認(rèn)了一輩子。他把她奉若神明。
他拿出友人送的魚人專用筆記本。一字一句地記錄了她需要他完成的任務(wù),把主人交給他的血精融進(jìn)自己的心臟,在主人指定的塔瑪拉群島陷入沉眠。
她的城堡終于泯滅于歷史長河的時候,他沉眠著。黑暗年代猝不及防降臨的時候,他沉眠著。塔瑪拉地理發(fā)生遷移的時候,他沉眠著。
直到魔靈大變革的到來。
他蘇醒了,他丟失了記憶。他忘記了自己是如何遇見君王的。他上岸暫住別人的家。他記得主人說過要他多交朋友,而朋友是不會對不小心打破自己的回憶珍藏的朋友發(fā)火的。所以他拿回自己的筆記本,真的「不小心」毀了朋友充滿回憶的相冊。
他們生氣了。
他委屈極了。
主人說過,朋友是不會在乎這些的。所以他們才不是他的朋友。岸上沒有遇見主人,他帶著筆記失望地回到了沉眠之地。
他一次次地蘇醒,一次次失去零散的記憶,一次次地對「朋友」失望。漸漸地,他的名聲在塔瑪拉海域傳開了。
可他一點兒都不知道。他最終還是失去了所有的記憶,只有君主銘刻進(jìn)他靈魂的命令彌足清晰。
終于等候君王的回歸,他們把自己的記憶徹底恢復(fù)。
他在千萬年后終于見到自己的主人,四肢百骸的疲倦之感襲擊著他的神經(jīng)。
半夢半醒的瞬間,他似乎回到了那陽光明媚的午后,充滿生機(jī)與愉悅的葡萄藤架下,她懶洋洋地躺在軟草編織的長椅上,面上是他在心里勾勒了無數(shù)遍的微笑。
她就那樣笑著望著他,輕聲說了句干得漂亮。
他回應(yīng)她一個人類的微笑,似乎他本應(yīng)在此地一般,他聽見自己驕傲自然地回答,不辱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