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筆勾銷
正如莫非所預(yù)計的一樣，一直到這學(xué)期結(jié)束，他都沒能來上過一節(jié)課。
林兮橪也有過疑惑，他們到底是在做個什么實驗如此勞神費(fèi)力，連周末休息時間都沒有。
一問趙一璐，她早就中途退了出來，而莫非卻未能幸免。
隨著最后一門考試結(jié)束，寒假來臨。
放假那天，來接她的人不是賈叔，而是溫玉瀾和秦召明。
李愛華還是第一次見到林兮橪的母親，當(dāng)時溫玉瀾就站在車邊，身穿一件深灰色的貂皮大衣，長發(fā)微挽，儼然一副闊太太的樣子。
她殷勤地叫著“阿姨好”，正巧又碰到從一家文具店里走出來的秦召明，手中握著一個類似于鵝蛋的東西。
那是一個充電款的取暖器，在他們學(xué)生群里挺流行。
秦召明手中買的，還是一個粉色的。
李愛華悄聲對林兮橪說：“你父母感情真好！”
接上她，車子直奔謹(jǐn)城一家五星級酒店而去。
秦召明早就定好了位置，難得林子成比他們更先到。
兩人不約而同地對視了一眼，心知肚明此次家庭聚會的目的是為何。
餐廳里暖氣開的足，林兮橪趁溫玉瀾脫衣服時刻意觀察了一下，小腹似乎有些微微隆起了。
果然，一頓飯菜還沒上齊，秦召明就當(dāng)眾宣布了這個消息。
頓時，飯桌上陷入了一片沉寂。
林子成吊兒郎當(dāng)?shù)陌抢媲暗牟捅P，微垂著眉眼，不知在想什么。
林兮橪心想，總不能這樣尷尬下去啊，于是主動牽起嘴角，說了一聲“恭喜”。
這兩個字兒一說出來，林子成居然“噗嗤”一聲笑了。
他說：“林兮橪，你假不假？”
這句話有些耳熟，林子成之前好像也如此說過她。
溫玉瀾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抬眸瞥了林兮橪一眼。
“我知道，你們兩個年紀(jì)也不小了，再有個弟弟或妹妹可能你們一時也無法接受……”
“無法接受又怎樣？”林子成筷子一撂，打斷了秦召明的話，“當(dāng)初我明確表明了不同意，有用嗎？我真想不明白了，你們一個有兒子，一個有女兒，一大把年紀(jì)了干嘛還要再生一個？不會是想用一個孩子來維持你們倆之間的感情吧？呵呵，爸，你可是親自經(jīng)歷過的人，有用嗎？你不是照樣和我媽離婚了？”
林子成語調(diào)悠閑，語速散漫，是一種極致克制下的冷嘲熱諷。
林兮橪想起自己以前問過林子成一個問題，對自己父親再婚是什么感受。
他說的是沒感覺了，因為他媽也早就再婚了。
如今看來，似乎并沒有那么釋然。
大人的分分合合有許多難言之隱，并不愿對孩子說明，但孩子也有自己的創(chuàng)傷，不被大人看見。
秦召明顯然被這些話激怒，臉色立馬就變了，但這些質(zhì)問另他無法反駁。
是啊，雖然是重組家庭，但也算兒女雙全，為什么還要再生一個？
他沒法開口解釋。
“是我想要再生一個孩子的?！币恢睕]說話的溫玉瀾淡淡開口。
一瞬間，林兮橪感覺其余人的視線都落在了自己身上，她僵硬地坐著，一時竟有些不知所措。
心里涌出的鈍痛太過急促，她想努力表現(xiàn)得自然些，毫不在意一些，卻在下一秒就掉了眼淚。
“呵呵……”林子成冷笑了一聲，“既然懷上了，也是一個新生命，我們也沒權(quán)利剝奪。弟弟也好，妹妹也罷，希望他能比我和兮橪幸運(yùn)。”
說完，林子成站起身，拉起那個淚流滿面的人大步離去。
林兮橪沒想到自己竟會如此失態(tài)。
曾經(jīng)給自己做的心理建設(shè)，從知道他們想要再生一個孩子時就在進(jìn)行的自我催眠，當(dāng)親耳從自己母親口中聽到那句話時，轟然倒塌。
沒有任何一個人，一句話，能有溫玉瀾帶給她的傷害大。
是她主動想要一個孩子的。
溫玉瀾已經(jīng)四十了。
林兮橪查過，高齡產(chǎn)婦懷孕生子面臨一系列的風(fēng)險，其中有一種檢查幾乎所有高齡產(chǎn)婦都逃不過——羊水穿刺。
這是一種判定胎兒是否畸形的檢查，醫(yī)生會將一根長長的針從肚皮表面往里扎進(jìn)子宮，在不能打麻藥的情況下。
可想而知得有多疼。
以及還有什么早產(chǎn)啊、難產(chǎn)啊，或是其他心肝腎合并癥等風(fēng)險。
但是，溫玉瀾甘愿冒險。
想到這兒，林兮橪覺得自己好可悲。
林子成將她塞進(jìn)副駕駛，自己上車后從中控臺上拿了包紙巾扔她懷里。
車子駛出停車場，外面天光流云，陽光甚好，刺痛了林兮橪的眼。
她的淚越流越兇，無聲哽咽。
兩人漫無目的地開著車，直行，轉(zhuǎn)彎，紅燈停，綠燈行。
突然有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早點兒接受，早點兒解脫?！痹S久后，林子成說了這樣一句話。
像是勸慰林兮橪的，也像是對自己說的。
“我以為……我的內(nèi)心已經(jīng)很強(qiáng)大了?！笨捱^后，林兮橪似乎也放下了所有的芥蒂，能微笑著和林子成侃侃而談，“畢竟從小到大，我都是這么過來的。但是，他們做父母的永遠(yuǎn)不知道，他們的每一個選擇，可以對我們造成什么樣的傷害?？善?，我們還不能恨他們，畢竟，他們是我們在這世界上最親的人?！?p> “后悔來謹(jǐn)城了嗎？”林子成問。
“你是指我賣母求學(xué)嗎？”林兮橪反問。
這是林子成第二次從她口中里聽到這個詞，他蹙了蹙眉，“你為什么會這么說？還是別人這么說過你？”
“沒有，的確是我跪在地上，求我媽答應(yīng)了你爸的追求，因為我需要去更好的學(xué)校讀書。”
所以，如今的一切，都是她自食其果。
林子成哂笑：“你不是這樣的人，小本本兒上的賬不是記得很清楚嗎？”
林兮橪望著前方的車流，目光黯然神傷：“是啊，哪些人對我好，我都記著，可是……這當(dāng)中，沒有她。我就想著，她為了我委曲求全，當(dāng)然，現(xiàn)在看起來不盡然，就把過去所有的不好都一筆勾銷了吧?！?p> 畢竟，她說過了，只求她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