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氏認(rèn)出這個聲音是誰,眉頭立刻皺了,她低聲對著穆嫣說道,“我去看看,你不要出來。”
她們的馬車才剛離開長寧侯府不久,會經(jīng)過一段窄巷才好繞到大街上。那條路說窄,其實也能供兩架馬車并駕齊驅(qū)的,想必是外頭那位霸王不肯讓到邊上便宜通行,所以才會撞了馬車。
唐氏掀開車簾,李嬤嬤連忙上前扶了她下來。
李嬤嬤低聲說道,“夫人,怎么辦?霍二公子為人做事向來不肯留情面,他親姑姑都敢頂嘴,何況是您?”
她小心翼翼地拿手指了指,“那馬車斷了轅,霍二公子的臉好似也磕破了?!?p> 唐氏輕輕拍了拍李嬤嬤的手背,“你怕什么?是他自己橫沖直撞來的。況且,不論如何我總是他的長輩,這里又離長寧侯府不遠(yuǎn),他如今既在侯府住著,這點面子總要給的?!?p> 話雖然這樣說,心里總是糾著的。安國公府的爵徽那樣大,就明晃晃地定在馬車上,唐氏不信霍驍沒有看見??伤廊贿@樣破口大罵挑事,顯然是不肯善罷甘休的意思。
若遇上的是常人,她們規(guī)規(guī)矩矩行道,自然是理直氣壯的一方。此處離長寧侯府不遠(yuǎn),唐氏又是長輩,換了別人,出了這樣的事,早屁.滾.尿.流地滾過來告罪討?zhàn)埩?,哪敢這樣當(dāng)街叫囂?
可對方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京城一霸霍驍,他連王爺都敢打,混賬起來連親祖父都不敬,眼中何曾有過規(guī)矩禮法?所謂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說不清,在霍二爺面前,講道理是行不通的,他就是道理。
按說這樣無法無天的人,早該好好收拾教訓(xùn)一番了,可偏偏霍王爺寵著他,皇上還縱著他……
唐氏目光一深,笑著沖對面馬車?yán)镎f道,“我說怎么車停了,原來碰到了二郎!”
她四處張望了下,皺了皺眉道,“我早說這條道太窄,原該拆了那堵墻拓寬些才好,大哥總是不肯聽,說巷子里鮮少有外人來,就算來往會車,都各退一步就能過了,何必要大動干戈?”
窄路臨著的那面墻圍著沿街店鋪的后院,那些皆是唐家的產(chǎn)業(yè),租出去了給人做生意。若要是真的拆墻,道雖然寬了些,但卻生了許多隱患。一來,拆拆補(bǔ)補(bǔ)總要花些時間,耽擱了別人做生意;二來,墻拆了外街的人就好隨意竄了進(jìn)來,人多手雜,侯府就不能居在鬧市卻地處清凈了。
唐氏這話,只是說來擠兌霍驍?shù)摹?p> 霍驍從馬車上跳下來,“原來是唐大姑!”
他不客氣地指著給唐氏趕車的車夫,怒氣沖沖地道,“你這貨不地道,分明看到本公子來了也不讓開,這下好了吧,撞壞了我的車子,還弄傷了小爺?shù)哪?,就是要了你十條命都抵不起?!?p> 京城一霸的大名,誰人不知?車夫自然也曾經(jīng)聽說過的,他瑟瑟發(fā)抖地向唐氏求助,“夫人,我……不是我……”
車夫欲哭無淚,真是冤枉死他了。他已經(jīng)將馬車貼在了墻邊,早就讓無可讓了,明明是霍二公子非要走正中間才結(jié)結(jié)實實地撞到了一起,如今卻都成了他的錯。
霍驍抬起手中的皮鞭有意無意地打在了青石鋪就的地面上,發(fā)出“哐哐”的聲響。
頓了半晌,他忽然卻又對車夫說道,“罷了,既然是唐大姑的馬車,這面子我總要賣的。好了好了,這回小爺我就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你這回,下回走路長點狗眼,可不要再這樣霸道囂張了!”
唐氏氣得不輕,卻只能咽下這口氣。
若是她此刻和霍驍撕破臉,卻白費了剛才的耐心,況且若是鬧了起來驚動了侯府,那么大嫂面上肯定要為難的,也讓那起子等著看她笑話的小人稱了心,沒意思。
她勉強(qiáng)笑笑,略寒暄了幾句,就回了馬車。
但馬車剛動,霍驍卻又?jǐn)r在前面,惡狠狠沖著車夫說道,“改道,先送我回長寧侯府?!?p> 他一邊叫小廝扶了上車,一邊自說自話地掀開車簾,嬉皮笑臉地說道,“大姑,我剛才崴了腳走不動路,你送我一程吧?”
這根本就不是問詢,而是宣布,因為下一刻,霍二爺就已經(jīng)大喇喇地坐了下來。
他拿手去觸碰臉上的傷口,看到手指上有一點隱約的血痕,就哇啦哇啦大叫,“啊喲,都流血啦?大姑你看我流血了,我的臉要破相了,這肯定是要破相了的!”
唐氏臉色一下子就變了,若車?yán)镏挥兴粋€便罷了,可還有一個穆嫣?;舳瓦@樣毫不避諱地坐了進(jìn)來,還貼著穆嫣身旁坐下,簡直荒唐透頂??扇硕家呀?jīng)坐下了,她又不能趕他,否則他若大吵大嚷引來了人,穆嫣的名聲可要被帶累壞了。
她沉聲說道,“嫣兒,過來,坐母親這邊。”
穆嫣斂眉低聲說好,彎著身站起來時不著痕跡地往霍二爺?shù)纳砩弦慌觯闩驳搅颂剖仙砼浴?p> 落座的瞬間,唐氏眼尖看到了她額頭上的淤紫。
霍驍仍在一旁怪聲怪氣地叫嚷,“早知道傷得這么嚴(yán)重,我就不寬宏大量饒了那個車夫了!真真氣死人,小爺這張臉生得多好,這回真要破相了!”
唐氏忍無可忍,故意厲聲問道,“嫣兒,你這額頭上的傷是怎么回事?”
穆嫣垂下眼簾,怯弱地說道,“不小心……不小心撞著了?!?p> 她說的是實話,只不過含糊了時間,她額頭上的傷是出門時太心急撞到了轎梁,如今已經(jīng)發(fā)淤,是舊傷了。但她曉得唐氏此時問這話的用意,是希望將這傷賴在霍二爺身上,好堵住他喋喋不休的嘴。
果然,霍驍聞言,嘟囔了兩句,就不再說話了。
他瞥了眼瘦弱的穆嫣,嫌棄地別開頭去。
霍驍雖然胡鬧,但他心里的界限卻是涇渭分明的。他曉得旁的事情隨便他怎么胡鬧,祖父總不會不管他,只要他沒有殺人放火作奸犯科,皇上也會護(hù)著他,但唯獨一件事,卻是他萬萬不能沾的,那就是女人。
一個男人臉上破了點皮實在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女子若是破了相,那是關(guān)乎婚嫁未來的.若是唐氏執(zhí)意要拿這個做文章,祖父定要逼他娶了這個瘦不拉幾的女人。
那可比殺了他還難受!
很快就要到長寧侯府門前,唐氏掀開穆嫣的頭簾唉聲嘆氣,“女孩子家家的,額頭傷得這樣重,若是破相了可怎么辦?倘若以后若是婆家嫌棄你,又該怎么辦哦!”
霍驍原本想著要唐氏送他進(jìn)二門,聽了這話,還哪敢繼續(xù)坐這車?他訕笑一聲,“唐大姑,我到了,回見?。 ?p> 話音剛落,都沒有等到馬車停下,就慌忙跳下車落荒而逃。
唐氏忍不住笑了起來,“霍二爺愛慕國子監(jiān)祭酒蘇大人家的大小姐,這是京城人人皆知的事情。不過蘇大人愛女如命,又頗有風(fēng)骨氣節(jié),不肯折服權(quán)貴,讓愛女跟了這樣的混賬,所以咬死了不肯松口。霍二爺求而不得,發(fā)誓要為蘇大小姐守身如玉呢,他怎么敢惹上別的女子?”
話音剛落,她忽又覺得有些不對勁。緩過神來之后才發(fā)現(xiàn),原來她竟然對著穆嫣笑了……
唐氏身子一僵,容色慌忙一斂,便不再說話。
穆嫣無奈地扶了扶額,唐氏對她分明已經(jīng)軟了下來,可偏偏還要裝得很討厭她一樣,真是不知道該說什么。
她眼眸微動,又想到京城一霸霍二爺這樣驕橫霸道蠻不講理的人,竟然也有蘇大小姐這個軟肋,還說什么“守身如玉”,可見萬事萬物都是相生相克的。若以后再碰見這個人,她也學(xué)唐氏這樣辦,看嚇不嚇得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