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師淚（下）
拓跋勛收到另外兩路大軍進(jìn)展不利的報告，沉思片刻，開始寫信。這信用詞嚴(yán)厲、不留情面，在場面上相當(dāng)于指著鼻子罵街了。
為了給西南和東路大軍做個榜樣，北路開始“不惜一切代價”進(jìn)軍——伐木修棧道橫跨沼澤，開山碎石填埋溝壑。蘿卜快了不洗泥，工程趕了不惜命——妖怪、妖精、妖獸的命是第二位的，朝廷的訴求才是最高目標(biāo)！犧牲少部分群體利益，是可以理解的，何況只是妖奴而已，他們的主人會在分配戰(zhàn)利品時得到補(bǔ)償。
東路主帥只是漢帝國下轄一個公國的退役將軍，脾氣算是好拿捏的。西南路大軍的指揮官是拓跋勛某個兒子的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這一次算是老拓跋給家人送福利了。
這兩位看到明確無誤的直接命令，立刻知道了“不惜一切代價”的含義，于是戰(zhàn)爭的齒輪開始加速轉(zhuǎn)動，一切阻礙都成了將軍們的“私人恩怨”：萬壽山的小路被開拓，地坑被填平，西南山區(qū)里的“妖匪”開始被清剿——其實誰有那耐心？一把火燒山，一場雨清場，大軍碾敲滾磨，橫推就是了。
一個月不到，萬壽山成了童山禿嶺，百米寬的道路如同一道大地傷疤。西南山區(qū)更是被燒成千里白地，寸草不留。北路的黃風(fēng)嶺則被推倒在流沙河側(cè)，一陣風(fēng)吹過，漫天灰煙，小溪大河渾濁如漿，最終水鄉(xiāng)澤國被五百萬雙腳踏成堅硬的石板。
只損失了兩三百萬妖奴就平了大山沼澤匪患，很合算！接下來前方就是一馬平川了。
第一個踏上矸瑋草原、森林、田野的是東路大軍。萬壽山不過只有十幾處需要削山填溝，日夜兼程地?fù)]鎬推鍬就行，甚至把斷手的妖怪和生病的妖獸往坑里一踹，就成了道路的一層地基。
隨著山勢漸平，沃野良田在眼前平鋪開來，妖、怪、人都?xì)g呼雀躍。軍令下：三日不封刀，任意劫掠。
都瘋了。
陽光是如此明媚，空氣中充斥著甜蜜的花香草香，土地是如此肥沃，滲透著油光。四五百萬生猛軍漢如餓虎攢羊，直奔房舍而去。那里有肉、米、面、菜、酒、床！
但是，連續(xù)奔跑搜刮了一百里地，沒見米糧，未聞果菜，尋不到酒釀，甚至沒有一個雌性生物。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凈，唯有枯草。
從官員到妖怪都?xì)獐偭?！為什么沒有財物？為什么沒有酒肉？為什么連母妖怪都沒有？
原地停留休整了一天，欲求不滿的東路軍分裂成了十多個小隊，也就是說，每個王國、公國、郡國、自治領(lǐng)的軍隊各找各媽……發(fā)一聲喊，尋了一個方向散得干干凈凈。只留下那位好脾氣的將軍和他的嫡系部屬欲哭無淚地傻站在道路中央。
他們還不知道，野豬領(lǐng)導(dǎo)的業(yè)余游擊隊將對分散的中隊進(jìn)行伏擊……
西南大軍運氣不錯，放火燒山后，一切小偷小摸消失無蹤，沿途道路就像被大雨沖刷過的青石板一樣片塵不染，那些窺視的眼睛和若隱若現(xiàn)鬼鬼祟祟的腳步蕩然無存。
大軍有驚無險地繞過冒著青煙的枯木林，翻山越嶺……寬闊的矸瑋西南高原如同一塊羊毛地毯，光鮮潔凈，靜靜地匍匐在了五百萬大軍腳下。
幸福和驕傲從每一個遠(yuǎn)征英雄（精怪也算）心底升起。我們來了，我們看見了，我們將征服之……
整好了隊，精神抖擻的人、妖、獸們拾階而下，矸瑋西南高地雖然算是海拔高的，但是在翻過大山的侵略者看來，居高臨下地占領(lǐng)它毫無難度。
已經(jīng)有大半的軍隊跨過了隘口——居然無軍抵抗，無妖騷擾，無人投降？平靖安詳?shù)臍夥兆屓烁杏X有點瘆得慌。有人心里存疑，這場戰(zhàn)爭容易得有如兒戲，難道矸瑋人躺平了？
“前面是金礦，”隨軍參謀對長官說。當(dāng)然！若不是早知道這里有金礦，他怎么可能從這兒走？
“派人探路三百里，看看前面有沒有埋伏?！睂④娬f。將軍是個謹(jǐn)慎的人，能用水火就決不動刀，能用妖精開路就決不親身涉險。
三百里？有人伸伸舌頭，但很小心地沒有讓別人看見——只除了一個小參謀官，那是拓跋老將軍的兒子拓跋捷，他負(fù)責(zé)倒水遞煙卷地圖。只要他愿意，可以做任何表情，吐舌頭算啥。
部隊前進(jìn)的速度降了下來，平安抵達(dá)了金礦，連一個敵人都沒看到，當(dāng)然也沒有金子箱、銀子筐。
五百萬的軍人從高原大山降臨平地，腿都有些軟。休整三日！軍令如山，穩(wěn)妥的聯(lián)軍十分職業(yè)，立寨挖溝掘井燒飯，事情做得有條不紊。此處地形復(fù)雜，礦洞曲折，要小心再小心！
直鬧到半夜才安靜下來，五百萬人陷入了夢鄉(xiāng)……直到發(fā)生了大面積的山體滑坡、塌方。
塌方這種事并非一蹴而就，而是需要個引子，就像毛衣線頭一松，輕輕一揪，不知不覺一條袖子就去了一半。
當(dāng)?shù)谝粋€礦井地面沉陷時，只有百來個妖獸掉進(jìn)去，但它們的吼叫聲是如此恐怖，回蕩在空空如也的地下隧道里，聲音變得加倍古怪、嚇人。于是聞所未聞的兇殘、恐怖、絕望氣氛在營地上空漫延、徘徊……炸營了。
所謂炸營，就是一種神經(jīng)壓迫繃緊到了極限時的軍隊集體過度應(yīng)激反應(yīng)。簡單地說，就是自己嚇唬自己，把自己唬得神智不清控制不住自己了。
聯(lián)軍從開拔起，天天被獅駝嶺騷擾，到現(xiàn)在忽然風(fēng)平浪靜，著實古怪得很。將軍的指示“要謹(jǐn)慎”傳達(dá)到基層，一路層層加碼，大家得到了一種“敵人潛伏著遲早要爆”的心理暗示。
當(dāng)?shù)孛妗斑旬?dāng)”裂開，百獸狂嘶時，兵士們以為敵襲終于來臨，于是進(jìn)入戰(zhàn)斗狀態(tài)，聚集列陣。結(jié)果人越是聚集，地面承受的壓強(qiáng)越大！
事情就大條了！
法海當(dāng)日拼命聚全國地下金屬以為金山，此地的高濃度金屬元素自然逃不出他的毒手——否則他的金山怎么會比水龍頭放水還長得快？金屬元素被搜刮一空后，這塊高原山體結(jié)構(gòu)已經(jīng)變成了一塊蘇打餅干！微孔無處不在，地殼結(jié)構(gòu)松脆，加上原本掏空了整個底座的黃金礦洞——此地頭重腳輕，不是個能扎營的！只要來個二級淺表地震，說不定都會摧山斷流！但是這里外表看格外的寧靜穩(wěn)定，連隨軍修士們都沒有覺察到有什么不妥當(dāng)——
軍士越恐慌就越要聚集，人越多地面越承受不住，地陷越頻繁軍士們越恐慌……
此循環(huán)一直持續(xù)到了天亮以后，平坦的西南高原一隅成了溝壑縱橫的類“喀斯特”地貌。莫說成隊結(jié)伍了，零零碎碎的還站在地面上的人或妖都找不到出路，退不回，進(jìn)不去，方向詭異。
隨軍修士飛上天空往下觀察——地面山脊深洞相雜、地下暗河里擠滿了人或妖或獸，牛嘶馬鳴，人哭妖吼，好不熱鬧。
死倒是沒死幾個……
出師未捷身先落，長使英雄淚滿襟。西南軍將軍坐在礦洞入口，心里念著絕命詩。
他的頭頂是人，腳下是人，身后是人，暗河里還泡著一扒拉——水不深，但極冷，不及時救援的話，會落下病的。
天啊，糧食也都掉落幾百米深了，鍋碗瓢盆散落，怎么打撈？萬一獅駝嶺妖精再來，每妖扔五塊石頭，我們就全軍覆沒了。
是時候呼喚赤霞修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