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得美（下）
黃一極在店里枯坐了一個通宵，北方的天空開始有了些微光，云層在變薄，星光在消融，青草的氣息甜而不膩——這一切都讓他回想起與果果共同度過的日子。
他們一起研究太上感應(yīng)，他們一起在草地上插木柴念咒促生長，他們一起看星空尋找二十八星宿復(fù)生的蛛絲馬跡，他們一起釣魚然后放生，他們聯(lián)手欺負(fù)柳精說他魂魄不全腦子不靈，他們飛上云端演習(xí)道法，他們在街上空間裂縫里低聲調(diào)笑故意引起其他人的驚詫與窺探……
眼淚浸濕了他的前襟。
風(fēng)吹過長街，并沒有帶來遠(yuǎn)方的消息。黃一極想，東海那邊怎么樣了？在南海打拼的昆侖弟子有沒有滿載而歸或者全軍覆沒？……但這跟我有啥關(guān)系？反正幾百年之內(nèi)昆侖弟子是不會回到這里了。
黃一極額頭的胎記有點癢，這是他的本能神通——每當(dāng)有人或者妖在暗中窺視他時，那個胎記就會癢。
“誰在哪兒？”黃一極問，聲音里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企盼或幻想。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期待著那個答案……
桃果果的聲音從空間裂縫里傳來，四面八方環(huán)繞立體聲，又清脆又溫柔，又鄙視又可憐，還有些許的討好意味——她說：“你是不是個男人？”
黃一極抬起臉，他的眼睛其實已經(jīng)哭腫了，“果果？你沒走？”他不確定地明知故問。
“果然你隨隨便便就把我出讓給別人了。”果果冷笑。
黃一極說：“可是那是玉帝和王母的親自擢拔呀！哪個仙尊不是一心盼望著進(jìn)入體制？”
果果譏諷地說：“我進(jìn)了體制對你有好處嗎？你這么興奮？開心地哭了半夜是吧？”
黃一極忽然不想再哭了，“可是上天宮對你有實打?qū)嵉暮锰幇。∏巴緹o量啊，如果玉帝也看中了你的話……”
果果刻薄地說：“我可未必會替你美言兩句——說不定玉帝一想起有你這么一號，就索性殺了你算了?！?p> 黃一極說：“咱們……要活……一起活吧？”
果果冷笑：“這算什么？讓我一輩子給你當(dāng)奴當(dāng)婢嗎？”
黃一極大聲說：“我娶你！”
果果被噎得說不出話來，但是柳條精及時插口：“人和妖是不能明媒正娶的！生了娃也會被溺斃的！”
黃一極說：“我就不信天下沒有一個地方能容忍人和妖結(jié)婚生子的！”
果果譏諷地說：“剛才好像還要把我送人，怎么一下子突然就膽子肥了？誰給你的勇氣跟王母娘娘叫板？”
黃一極大聲說：“我膽子小也是為了你才膽小的！我為了不耽誤你的幸福前程才自動退出的。我哪有資格把你送人？你我本來是平等的，誰也沒有權(quán)力占有對方！”
果果從空間裂縫里滑了出來，她很憔悴，“誰要你替我做主了？跟著誰我自己定！我上天或不上天，去不去伺候王母，由我自己說了算！不用你管，你也不用虛裝大膽?！?p> 黃一極從心底里笑出來，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抓果果，果果扭捏了一下子，也就任他捏住自己冰冷柔軟的小手一陣揉搓。
“你怎么來了？”黃一極不愧是鋼鐵直男，問的問題總是那么“板正而不合時宜”。
果果嗆他道：“怎么我不能來？”
柳條精喊：“現(xiàn)在你們進(jìn)展到哪一步了？快放我出來！”
果果回手一扯，清風(fēng)和柳條一起掉了下來——清風(fēng)被捆得結(jié)結(jié)實實。
黃一極說：“也別難為人家跑腿的，喂，清風(fēng)我們放了你，你就回稟王母說——”
清風(fēng)說：“我不回去?！?，我還是得回去……不行，回去兩個人都倒霉，不回去的話只有他倒霉。兩個人死不如一個人死，對吧？”
果果說：“你到底在說什么？莫名其妙的。”
清風(fēng)說：“如果我不回去，明月可就完蛋了，所以我得回去。但是如果我兩手空空地回去，可能我和明月兩個就都完蛋了……”
果果說：“我現(xiàn)在就放了你，你自己考慮下決心吧。如果你回去的話，就稟告王母娘娘陛下，說陶果天生不懂規(guī)矩，怕無禮沖撞了陛下，請她另找別人打理御花園吧?！?p> 清風(fēng)把柳條精甩到地上，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我要回去這么說，鐵定就完蛋了呀！”
果果說：“那你就說我們連夜逃跑了——”
清風(fēng)說：“你們要去矸瑋嗎？”
黃一極問，“為什么我們要去矸瑋？待在昆侖不好嗎？”
清風(fēng)說：“天下如果有一個能容忍人與妖通婚并且大大方方承認(rèn)人和妖生下的孩子享有平等權(quán)力的地方，只能是矸瑋，日后說不定還能加上鳳仙國。有嵊藍(lán)師兄給你們做主，你們必然心想事成的?！?p> 黃一極訝道：“天下盡有偷偷摸摸地人妖茍合并生下混血的……但從未聽說有正大光明結(jié)婚的，矸瑋敢嗎？嵊藍(lán)尊者敢和傳統(tǒng)做對嗎？”桃果果瞪了他一眼，自己說自己茍合？你豬腦子??？
清風(fēng)自言自語道：“這樣最好！我就說你們打敗了我，然后投矸瑋去了……玉帝只怕也不會多說什么?！彼ゎ^就走，在門外唿哨一聲，天馬須臾而至，馬蹄聲漸漸遠(yuǎn)去。
黃一極陪笑問果果：“你不會真的想去找嵊藍(lán)尊者吧？”
果果拎起黃一極衣領(lǐng)子，扭頭看向柳條精，“你怎么說？”
柳條精跳起來，在空中打個轉(zhuǎn)道：“等我十分鐘?！彼杆俚匦D(zhuǎn)，風(fēng)中尖嘯聲起，數(shù)以十萬記的柳條、柳枝、柳根、柳干、柳絮飛來，很快組合成型，最后化作一個男子。此人看上去不老，卻滿臉滄桑，個子不高，綠袍綠眉綠眼綠發(fā)。
這也是一個天仙級化形植物。
黃一極說：“你不留在昆侖守山啦？萬一呂洞賓回來發(fā)現(xiàn)你擅離職守跑路了……”
柳精說，“混沌教走后，昆侖派就算滅了，鬼都不會回來了，更別說呂洞賓了。我還守個屁？呂洞賓如果真想回來，大家坐下來談?wù)?，孫悟空只能給足面子，絕不會動手！矸瑋聽上去很好玩的樣子，又是陶天妖得道之處，自然是個風(fēng)水寶地了。你們?nèi)绻陧番|成婚，總得有個證婚人和男方家長吧？”
黃一極偷瞄著果果，“就是不曉得矸瑋是不是真的那么開明，敢破舊立新？聽說矸瑋國相都是人族？妖族的二位大能只負(fù)責(zé)司法？我希望果果不要受了委曲。”
桃果果當(dāng)機(jī)立斷：“不管他們接受不接受，我偏要借那地方向全天下宣告，無論是人或妖，婚姻自由！生下的不是雜種，而是堂堂正正的生靈！同樣享有生存權(quán)！我要求得到全體矸瑋居民，妖或人的祝福！不行我就向圣碑告狀！甚至找嵊藍(lán)尋求支持！反正他的鳳仙國離矸瑋也不算太遠(yuǎn)?！?p> 黃一極激動得渾身顫抖，眼淚又流了下來——看來此直男還是個淚失禁體質(zhì)，“好！果果，雖然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但是我拼了性命也要你做我的妻！”
柳精酸酸地說：“你們兩個想得倒挺美，就看看你們有沒有這好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