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陳濟詫然一驚,因為在此之前,他心目中早已認定了皇后必須是司蓉。
于公,唯有立司蓉為后,才能收服朝臣,利于江山穩(wěn)固。
于私,司蓉痛失愛子、身染重疾,他都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只能以后位作為補償。
陳濟不得不問:“為何要做皇后?”
“因為我沒有靠山,因為我要保護自己?!碧胰~下了秋千,站在陳濟面前,義正辭嚴:“皇上的后宮,已經有三位了,司蓉公主受百官推崇,自是樹大根深,淑妃娘娘母憑子貴,張貴人乃丞相義女。我有什么能跟她們比得起呢?”
陳濟也走下秋千,笑望著桃葉,如安慰一般:“干嘛要跟她們比?我就是你的靠山,我會保護你……”
“皇上如果能「保護」我,我就不會失憶了!”
陳濟啞然,被桃葉這一句堵得無話可說。
“雖然我想不起來之前都發(fā)生了什么,但我也猜得到。”桃葉笑望著陳濟,笑容中顯露出一絲無助,“我知道,皇上心里只有我,那么我應該是所有后宮女人的眼中釘、肉中刺吧?皇上貴為君王,不需要處理軍國大事嗎?你能每時每刻守在我身邊保護我嗎?恐怕在我被害的時候,皇上連害我的人是誰都查不清楚吧?皇上如果真的愛我,就應該賜予我女人最高的權柄,這樣我才不會被人欺負!”
陳濟漸漸低下了頭,他當然是想保護桃葉的,他也不會忘了桃葉此番落水后所承受的痛苦。
如果他當初沒有被司元賜婚,沒有娶司蓉,或許立后人選會任由他做主,可是沒有如果。
他無奈地抬起了頭,拉起了桃葉的手,鄭重其事:“桃葉……如果我能做主,不要說是皇后之位,我愿后宮都只有你一人。可是,陳國是由齊國國君禪位而來,舉國上下都認為司蓉是不容置疑的皇后,甚至現在已經有許多大臣和宮人直接稱之為皇后了。立后是國事,不是我的家務事,我真的很為難?!?p> “你覺得,立司蓉為皇后,你就可以坐穩(wěn)江山了?”桃葉冷冷一笑,神色淡然,眼中似乎還帶著幾分輕蔑。
這種問話,讓陳濟感到意外。
桃葉笑著搖了搖頭,眼神依舊耐人尋味,“我認為,立司蓉為后,分明就是你對齊國舊臣的妥協!她做了這片土地的女主人,恰恰說明齊國根本沒有真正改姓陳!”
如響雷炸耳一般,陳濟驚愕地看住了桃葉,他忽然有點難以置信。
這還是他從前認識的桃葉嗎?桃葉怎么可能說出這樣的話?
桃葉微笑著,耷拉著腦袋,玩笑般地問:“你就沒想過……一群忠于故國的舊臣,借助前朝公主、當朝皇后的力量,正好方便擁護舊主復辟么?”
陳濟望著桃葉,思緒越發(fā)復雜,他不止在思索桃葉話里的內容,他還在琢磨桃葉說這些的用心。
桃葉又收斂了笑容,一本正經地說:“如果皇上覺得我說的話沒有道理,那就盡管左耳朵聽、右耳朵出好了。但我不是皇上養(yǎng)在寢宮里的寵物,我是一個人!如果皇上不能讓我做皇后,那么我就認為我隨時會有性命之憂,如此,還請皇上早日放我出宮去,還我自由?!?p> 聽到最后一句,陳濟嚇了一跳,他很怕桃葉要求的「放出宮去」,繞了這么一大圈才留在身邊的心愛姑娘,他怎么可能放走?
他雙手握住桃葉的手,幾乎是懇求的語氣:“給我點時間,讓我想想辦法好嗎?”
“在皇上想好之前,離我遠一點?!碧胰~隨手甩開了陳濟的手,徑直回了自己的房間,并關上門。
陳濟望著那扇關上的門,又看一眼不再搖晃的秋千,心里五味陳雜。
后來,到晌午、到晚上,陳濟想請?zhí)胰~一同用膳,桃葉都拒不相見。
直到次日,陳濟來扣門,桃葉也不準人開門。
陳濟很明白,桃葉是下定了決心,若做不了皇后,就會離開他。
他如果像宣布改官制那樣直接在朝堂宣布改變皇后人選,只怕會引起內亂,左思右想,他只好在璇璣殿單獨召見了陳亮和馬達。
“朕特意叫你們來,是為了商議立后之事?!?p> 陳亮連忙建議:“啟稟皇上,立后宜早不宜遲,下個月就有黃道吉日,且正好是司蓉公主的生辰?!?p> 馬達看了陳亮一眼,沒有立即表明意見,他覺得立后是大事,理應光明正大宣布于朝堂,而不是私下與他們兩個人說,既私下說,肯定不正常。
果然,下一刻,陳濟的笑容很不自然,“朕要立的皇后不是司蓉,是桃葉。”
陳亮大驚失色:“皇上!萬萬不可呀!”
“什么叫做「萬萬不可」?朕是在通知你,不是征求你的意見!”陳濟用手指重重敲著桌面,臉上的笑意也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陳亮愣了一會兒,不知在腦袋里轉了幾個彎,才想出自己要問的問題:“立后之事早已議定,皇上如何就改變主意了呢?”
陳濟翻著白眼問:“立后幾時議定了?朕怎么不知道?”
陳亮懵了,竟不知該對答什么。
馬達一直靜靜站著,從小到大,對于陳濟這種突發(fā)奇想、心血來潮,他早已見怪不怪了。
“齊國舊臣都巴不得司蓉做皇后,他們安得是什么心?你知道嗎?朕豈能受他們擺布?朕仔細想過了,立司蓉為后的呼聲越高,朕越不能答應,如果臣服于皇后的臣民比臣服于朕的人還多,那朕算什么?算什么?”陳濟瞪著陳亮,每一字一句都帶著怒氣,就好像是已經眼看著有人越過了皇帝的權威一樣。
陳亮不敢再反駁,只是嘆氣。
然后,屋子里變得很安靜。
陳濟的目光很快又轉向馬達:“為何一言不發(fā)?”
馬達俯首,輕聲問:“臣不知,皇上這樣決定,桃姑娘愿意做皇后嗎?”
陳濟淡淡答道:“立她為后,正是她的主意。”
馬達聽了,更覺得這里大有文章,卻不敢輕易說出來。
然而陳濟也是不需要等馬達開口的,“朕知道你在想什么。她想做皇后,是因為她要保護自己。朕最愛的女人必然會成為眾矢之的,她出身卑微,沒有任何靠山,唯有用皇后的身份作保護傘。朕認為她的想法是對的,朕也害怕她受到傷害,所以朕必須讓她做皇后?!?p> 陳濟又對陳亮說:“上次你不是說,有野心的女人會利用朕、因此就會保護朕嗎?如今桃葉自請為后,不是證明了她也有野心嗎?她學什么都很有天分,會成為朕的賢內助?!?p> 陳亮目瞪口呆,他覺得陳濟簡直是走火入魔了,竟把這等謬論說得合情合理?
馬達拜問:“既然皇上已經做了決定,為何不在早朝上說?”
陳濟勾唇輕笑,望著馬達,“你那么了解朕?會不知道朕為何不在早朝上說?”
馬達答道:“皇上恕罪,臣這個右丞相是皇上強行提拔上來的,本來就沒有威信可言,在群臣中更不可能有任何影響力。如果由臣出面去說服旁人,只怕立后會變得更難?!?p> 陳濟點點頭,又看陳亮:“你呢?滿朝沒有誰比你更有威信了吧?”
“皇上……”陳亮眉頭緊皺,愁容滿面,眼神復雜地閃爍著,實在想不出自己應有的態(tài)度,猶豫半晌,只道了聲:“臣做不到!”
“做不到?呵?”陳濟咬牙笑著,簡直哭笑不得,他站起繞過書桌,走到陳亮面前,指著陳亮的鼻子厲聲責問:“你力保張貴人入宮的時候怎么做到了?你為兒媳求情釋放王氏一族的時候又怎么做到了?現在朕找你幫忙,你就做不到了??。俊?p> 陳亮沒有說話,他把臉轉到一旁,也同樣帶著怒氣,只是拼命壓制。
陳濟看著陳亮,火氣更旺,一聲怒吼:“既然你如此無能,還在這里做什么?回老家種地算了!”
“皇上息怒?!瘪R達忙躬身下拜,勸道:“皇上親信多為武將,如今各部要職也多由武將擔任,重武輕文已于治國不利,而朝中為數不多的文臣幾乎都是齊國舊臣,左丞相是為大局考慮才不敢為之。”
“少來這套!如果朕做了皇帝還是娶不到桃葉,那這個皇帝做著還有什么意思?”陳濟瞪著馬達,同樣也是一頓斥問。
陳亮耐著性子,最后一次苦口婆心:“難道皇上受禪即位只是為了娶那個女人嗎?國有國法,家有家規(guī),皇后之位本來就該論資排輩……”
“規(guī)則是制定給弱者的,朕不需要!”陳濟幾乎是咆哮著,那聲音震得,好像整個璇璣殿正殿都在搖晃,唾沫星子更是噴了陳亮一臉。
陳亮和馬達相視一看,誰都沒有再說話。
“你們只能幫朕,不許反對,這是圣旨!”陳濟手掌向后,發(fā)出命令時還猛烈地拍著桌子。
陳亮、馬達無奈,只能遵旨。
走出璇璣殿,陳亮不禁仰天長嘆:“瘋了!他是真的瘋了!”
馬達勸道:“老將軍當心禍從口出?!?p> 陳亮氣呼呼,對著馬達就批斗起來:“你說你在群臣中沒有影響力,可是在皇上心里,你的份量最重!司蓉公主做皇后,那是天經地義!桃葉做了皇后,必定天下大亂!難道我們就眼睜睜看著好不容易立起來的陳國毀在一個女人手里?你怎么不勸他?為何不阻止他?”
馬達默默無言,他無法在陳濟面前維護司蓉,那正是他和陳濟之間最敏感的話題。
沒有得到馬達的回應,陳亮更憤憤不平,揮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