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葉在梅香榭已久,自然對梅香榭內(nèi)部的事了解不少,對共事的每個姑娘、仆從、甚至護衛(wèi),也沒有一個是不認識的,但她并沒有立刻回答陳濟的問題。
因為與官家有關(guān)的每一件事,梅香榭的人談?wù)撈饋矶己苤斏鳌?p> “你怎么突然打聽起官家的私事了?”桃葉很好奇。
陳濟輕笑,他的回答倒很實誠:“當然是為了對付我大哥,官家……可是我大哥唯一的軟肋?!?p> 桃葉恍然領(lǐng)悟,若陳濟不提,她差點都忘了,官家是陳熙和周太后的私生子這回事。
“也不是我非要對付他。我們這次為何會有牢獄之災(zāi),你和我一樣明白,我必須知道得更多,才能避免再受其害,希望你能幫幫我,好嗎?”陳濟的聲音很溫柔,說話之間有些忘情,將他的手搭在了桃葉手上。
桃葉的手本是靠在琵琶琴弦上的,被陳濟這么一碰,她不由自主在驚慌中縮了手,帶得琴弦好大一聲響。
諾大的琴音,讓桃葉臉上一陣尷尬:“她叫輕袖,出道未久就得了官家寵愛,便再不接待別的客人,也從不在樓下表演,因此外面知道她的人很少?!?p> 陳濟不知桃葉愿意講這些,是因為理解了他的艱難處境,還是為了緩解此刻奇怪的氛圍,他只是靜靜聽著。
“大司馬曾多次在梅香榭找到官家、強行送回宮,因此官家后來索性每次一來就帶著輕袖出去,東南西北到處跑,坐的是沈老板的馬車,沈老板還會派幾個功夫最好的護衛(wèi)跟著。大司馬再來,就總是撲空,只好再往別處找?!?p> 聽到這里,陳濟腦海中不禁描摹出陳熙整日滿世界尋找官家的無奈模樣,讓他忍俊不禁。
桃葉繼續(xù)說:“再后來,官家跑累了,便要求沈老板在后院另置一間房舍安頓輕袖,他每次一來就直接貓在輕袖房中,那兒安靜隱蔽,無人打攪,官家有時能一下子呆個兩三天都不出屋門?!?p> 陳濟淺笑,心中不由得感嘆,這官家年紀雖小,倒慣會折騰人,難怪陳熙會常常忙得無暇旁顧,再這么下去,恐怕官家連小皇子都造出來了。
“官家今日不在宮中,想必是又去報到了?!标悵裘?,討好式地向桃葉拋來一個媚笑:“能帶我去他們門外悄悄看一眼嗎?”
桃葉愣了一下:“你這是什么想法?無論事實如何,他現(xiàn)在畢竟是官家,是你想看就看的人么?”
陳濟低聲笑道:“你不是說他們那兒無人打攪嗎?咱們就到門外、窗外稍微偷聽一兩句,一有動靜咱們就趕緊躲,他倆在里面干柴烈火的,哪里會留意外面?”
“你知道人家干柴烈火,還要厚著臉皮去偷聽?”桃葉翻了個白眼,一股不屑之意。
“你想哪去了?我不過是想了解官家常日的心性,才好盤算下一步怎么應(yīng)付我大哥?!标悵胰~作揖,嘴角下拉得如賣慘一般:“丫頭,算我求你了……”
桃葉撐不住陳濟這般死纏,只好引著他從房間的后門出去,從房后的樓梯下樓到梅香榭的后院。
夜色沉寂,梅香榭后院的安靜與前廳的喧鬧恍若兩個世界,他們漫步?jīng)]多遠,陳濟看到東邊有一棟兩層閣樓,上面金頂石壁、八角張揚,下面圓形拱窗、轉(zhuǎn)角石砌,一派雍容華貴之氣。
“那是沈老板住的屋子,不是你要找的地方?!碧胰~見陳濟一直注視閣樓,就輕聲提醒他了一句。
陳濟點頭,仍跟在桃葉身后,往前穿過一帶稀稀疏疏的梅林,后面是一座巍峨的假山,他們由假山下的石洞鉆進去,迎面望見千竿竹,夾著幾道窄窄的小路,他們就沿著其中一條小路走了一段距離,才看見一間小巧精致的屋子。
桃葉指指那屋子,沒有出聲。
兩人踩著松軟的草地,躡手躡腳地靠近,行進間,他們聽到房內(nèi)傳出了瓷器被打碎的聲音。
再近一些時,他們又聽見司德正說話:“我如今是建康的頭等笑話……”
“官家,別喝了?!边@是輕袖的聲音。
“我……我不是官家,這個位置我早就做膩了……”司德帶著醉意,似哭似笑:“我想……我想帶你離開京城,但在這之前……我必須做一件事……”
陳濟心生好奇,忙將耳朵貼在木門上。
正此時,桃葉覺得腳面發(fā)癢,低頭一看,她腳上竟爬來了一只大蟋蟀,頓時嚇得她心驚肉跳,大叫一聲,一腳把那蟋蟀甩到了草叢里。
陳濟不禁搖頭,暗自嘆氣。
果然,這叫聲驚動了司德:“誰?”
聽見這聲問,陳濟忙拉住桃葉,想往一邊竹林去躲。
桃葉也想躲,可她剛抬腳,不知怎么就踩住了自己的裙擺,撲騰一下向前摔倒,趴在了矮矮的草地上。
司德已經(jīng)打開門,看到了陳濟和桃葉:“你們是什么人,膽敢在朕的門外偷聽?”
桃葉趕緊爬起來,沾了一臉的臟露水,忙向司德施禮:“官家恕罪,我們不是故意的,我們只是路過……”
眨眼功夫,四面閃出數(shù)十名暗衛(wèi),都提著劍紛至沓來。
“陳濟!”無數(shù)柄劍鋒的逼近嚇得桃葉再次大叫,驚恐之間,她抓住了陳濟臂膀、躲向陳濟身后,她原先并不知這小屋附近是有暗衛(wèi)的。
暗衛(wèi)們迅速將小屋以及他們幾人團團圍住,見官家無恙,又都停步佇立。
“你就是陳濟?”司德的目光完全投向陳濟。
陳濟無法否認,只得規(guī)規(guī)矩矩躬身行禮:“微臣叩見官家?!?p> 一股怒氣從司德腳底沖向頭頂,不由分說,他上前猛踹了陳濟一腳。
陳濟沒有躲,更沒有還手,仍保持著躬身的姿勢。
那司德干脆拳腳齊開,按住陳濟,左一拳、右一腳,打得十分上癮。
桃葉哪能眼看著陳濟挨打?她忙去扯司德的胳膊,口中勸著“官家息怒”,又用眼去瞄屋內(nèi)的輕袖。
輕袖見狀,也走了出來,和桃葉一起拉司德,且拉且勸,好大一會兒才勸住。
但陳濟已經(jīng)被揍得鼻孔出血、臉頰青紫,身上自然也是有傷的,只是衣服擋著看不到。
遠處有兩盞燈籠徐徐近前,是沈慧帶著兩個丫鬟來了。
沈慧先看了桃葉一眼,但沒有說話。
桃葉低下了頭,她知道沈慧一定是在責(zé)備她,雖然沈慧從來沒有明令不許人踏足此處,但她公然帶一個客人來窺視官家肯定是不對的。
沈慧走到司德身邊,眉語目笑:“官家恕罪,桃葉來得日子短,不懂規(guī)矩,驚擾了您,我替她向您賠罪了。”
司德沒有理會任何人,進屋一把抓起自己的披風(fēng),快步從竹林穿出去,消失在夜色中,數(shù)十名暗衛(wèi)也隨之退下。
沈慧見司德已離去,余者也就懶得管了,也轉(zhuǎn)身向外走。
“沈老板留步?!标悵虻舯茄?,從后面追上了沈慧。
桃葉不明白陳濟為什么會去追沈慧,不過她要回自己的屋子,是跟他們走同一條路的,因此也默默跟著。
沈慧沒有留步,也沒有回頭,只是走路的速度稍微放慢了些:“陳公子有話就只管說?!?p> 陳濟便說:“下個月初三,是太皇太后六十大壽,梅香榭的姑娘們?nèi)裟苋雽m獻藝,日后在京城必然更加聲名大振。沈老板意下如何?”
沈慧抿嘴一笑:“真是有趣!宮中宴席,太樂署自有御用的樂工、歌姬、舞姬,哪里會用得著我這個低俗的勾欄院?”
“可整個太樂署都入不了官家法眼,萬一官家臨陣缺席,再隆重的壽宴也不成宴了……”
沈慧終于回頭,看了陳濟一眼。
陳濟一直游走在沈慧的半步之后,洋溢著一臉賤笑。
桃葉見沈慧、陳濟都停了腳步,不由自主就也站住了。
沈慧問:“太皇太后叫你來的?”
陳濟點頭,陪笑著說:“婆媳一場,她老人家當初待您也不薄,如今她遇到難處了,還望您去幫個小忙?!?p> 沈慧似笑非笑,伸出右手,拈著手帕在陳濟面前搖了一搖:“陳公子念舊,但我沈慧是天生的無情無義。況且,這忙也不好幫,我們都是怕死的人,比不得您就愛在刀尖上舔血。”
陳濟仍滿面堆笑,又換了種方式勸道:“沈老板有千里眼、順風(fēng)耳,豈不知建康就要變天了?朝內(nèi)外哪個不想趁此機會立功呢?”
沈慧搖了搖頭,也半含笑意:“陳公子又說岔了,沈家立功,靠得向來是金銀,哪還有別的?無論天要怎么變,等龍椅坐穩(wěn)了,不還得養(yǎng)活前朝后宮么?”
陳濟便順著沈慧的話吹捧起來:“沈老板所言極是,想當年顯宗蒙難,多虧你我父輩才得以還朝,保住了齊國半壁江山,至今民間還流傳著「沈家國庫陳家兵」的故事呢……”
說到這兒,陳濟湊近沈慧耳邊,話風(fēng)忽轉(zhuǎn):“既如此,沈老板何必弄一個輕袖姑娘來拴官家的心呢?”
沈慧不答,只是冷笑著,又往前走。
桃葉還是無聲地跟在后面,心里覺得怪怪的,她一直以為官家與輕袖不過是偶然相識。
假山就在前方,道路漸窄,陳濟卻與沈慧并行,擠得兩個掌燈丫鬟都不得不往后退,他還只管嬉皮笑臉:“沈老板是個生意人,做事肯定講究低成本、高收益。我給您介紹這單生意,保證劃算著呢?!?p> 沈慧側(cè)首斜倚山石,望著陳濟,有些想笑又笑不出:“陳公子可真是個難纏的主,難道您一貫就是強買強賣的?”
“絕對是個穩(wěn)賺不賠的生意,您就好好考慮一下嘛!”陳濟齜牙,臉上的腫包隨之翹起。
沈慧不禁掩口失笑:“好吧好吧,那就講講你的成本和收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