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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之夭妖

第69章、替身或是影子

桃之夭妖 滬弄 3615 2022-04-10 12:00:00

  夜幕降臨之前,他們由半空回到地面,尋找吃食與住宿。

  桃葉早已餓得饑腸轆轆,落地方知今日原是元宵佳節(jié),滿大街都是賣元宵的小攤,以及各種樣式的花燈。

  只是這些好看的花燈……竟一律是白色!

  雖然桃葉對這個場景感到有些納悶,但無暇細問,她必須先找個賣元宵的攤位坐下填飽肚子。

  待元宵一端上來,她就狼吞虎咽地吃起來,還嘴里含著東西跟王敬講話:“這個簡直太好吃了!”

  她的唾沫星子噴了王敬一臉。

  “不是它太好吃,是你太餓了?!蓖蹙磁煨π?,他坐在桃葉對面,拿起小勺子,舀了一個湯圓在唇邊輕輕吹著,順手將臉上的唾沫星子抿掉。

  桃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不小心打了個嗝。

  “明日再上路,午飯還是要下來吃的。你不必為顧念我趕路之急就強撐著餓肚子,這種方式已經(jīng)比騎馬快了太多,也不差那一頓飯的功夫。”王敬望著桃葉,說話的語氣很溫柔。

  桃葉點點頭,她嘴里甜滋滋的,心里也是甜滋滋的。

  吃完元宵,桃葉不禁就想賞燈,但她知道王敬腿腳不便,不宜多走路,只能在去投宿的路上隨便看看罷了。

  王敬一手拄拐、一手提著木箱,跟在桃葉身后。

  桃葉向左看看這盞燈、又向右看看那盞燈,都覺得十分別致,心中默默贊嘆,古人沒有先進的機器,但純手工制作的技藝,也實在不容小覷。

  她看著眼前紙糊的燈籠,遙想起現(xiàn)代各種材質(zhì)的燈,忍不住回頭跟王敬科普起來:“我們那個時代也有元宵節(jié)的,也是吃元宵、看花燈。只不過,你們這燈是蠟燭點亮的,而我們那燈是安裝了電燈泡的,只要有電就能亮,沒有著火的風險,可比你們這燈安全多了!”

  “電?”王敬重復(fù)了這一個字,又輕輕一笑,似乎想象不出這個字的含義。

  桃葉覺得有趣,便嬉笑著嘲弄他:“孤陋寡聞了吧?大才子,連「電」為何物都不知道!”

  王敬仰頭看了看天,又細細琢磨一番,恍惚有了一點概念:“是電閃雷鳴時的那個「電」嗎?”

  “哇!你好厲害哦!這個「電」跟那個「電」確實是同一性質(zhì)的呢!”桃葉突然異常興奮,也說不清是為什么。

  也許是因為他們從不同時空的事物中獲得了同樣的概念,讓她特別有歸屬感。

  她繼續(xù)跑跳著往前走,速度總比王敬快一點,但由于她又要停下來看燈,王敬又總能趕上她。

  “我以前每年元宵節(jié)都要去街上看燈的!而且,我最喜歡紅色的燈!”桃葉穿梭在燈照如白晝的長街中,走走停停,時不時再向王敬喊一嗓子。

  她又立在一個賣花燈的攤位前,對著一朵蓮花樣式的燈自言自語:“白蓮雖好,也該有幾朵紅蓮才是!干嘛都做成白的?”

  那賣花燈的攤主聽到,笑呵呵回應(yīng):“難道姑娘不知,國喪期間,街面上一律不得有紅色之物?”

  “???”桃葉恍然大悟,她這兩日沉溺在情情愛愛中不能自拔,竟把孝宗司昱薨逝這等事給忘到腦后了。

  司昱是個很好的人,也是個很好的皇帝,對她,也是極好的,卻突然不明不白地死去……不知不覺中,她已經(jīng)高興不起來了,一股愧疚之情涌上心頭。

  她越走越慢,落在了王敬身旁,她看到王敬也一如自己一樣,似乎在沉思著什么。

  她于是扯扯王敬的胳膊:“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以前,阿嬌每年也會拉著我陪她看花燈,她也最喜歡紅色的花燈,她也總是跑跑跳跳、走走停停,讓我時而追得上、時而追不上……”王敬每當敘述起與滿堂嬌有關(guān)的往事,語速總是慢慢的,結(jié)末也一定會嘴角微揚。

  桃葉知道,他那是沉浸在回憶中,不能自拔。

  桃葉的心里更酸了,一點看燈的興致也沒了,她就隨著王敬的步伐,漸漸從大街走到小巷,走進一家客棧。

  王敬向店家道:“要兩間房?!?p>  桃葉緊繃著一張臉,含糊不清地哼了一句:“這么個偏僻陌生的地方,我不敢一個人住?!?p>  王敬回望了桃葉一眼,又對店家說:“那就一間房吧!”

  店家就引著他們到客房中歇腳,隨后還送上來兩壺熱水。

  桃葉悶悶不樂,坐在窗下看月亮,她聽見了店家送東西、王敬答話,也只是回頭看看,一言不發(fā)。

  王敬知道桃葉在難過些什么,也并不多言,他又跟店家借了一床鋪蓋,就在房中的一張桌子上鋪好。

  桃葉又一次回頭時,看見王敬正倒水洗腳,他的腳面上都是血跡,放入盆中,盆子里的水瞬間都染成了紅色。

  這一刻,她好像又忘記了方才的失落,只是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的腳,心隱隱疼著,想象式地感受著他每日每夜每一步的腳疼。

  洗完腳,王敬從木箱中取出一盒藥膏、一卷紗布。

  桃葉不由自主站了起來:“你自己弄著不方便,讓我來幫你吧!”

  “好……”王敬應(yīng)答的聲音很微弱,很勉強。

  桃葉不知,他是心里不情愿,還是覺得這種相處方法很別扭。

  她慢慢蹲下,將藥膏輕輕擦拭在王敬腳底,又用紗布一圈一圈地纏好。

  纏紗布時,她仰頭看了一眼王敬的臉:“這個傷……永遠都不會長好了嗎?”

  “傷得過重,原本就難痊愈,當初不曾顧惜,以至反反復(fù)復(fù),如今時日已久,要好,是絕無可能了,將就著能走路就罷了?!?p>  桃葉默默傷懷著,復(fù)又為另一只腳涂抹藥膏、纏紗布……

  完事,王敬又穿上鞋襪,因為腳上經(jīng)常纏紗布,他的鞋子比常人的大許多。

  桃葉剛要收起剩余的紗布,卻見王敬脫下上衣,露出背面兩處包扎傷口的紗布,他就準備伸手去揭。

  桃葉忙攔?。骸斑@個位置,你弄著就更不方便了,還是我來吧!”

  這次,不必等王敬應(yīng)允,她已經(jīng)走到王敬身后,輕手輕腳,將原先的紗布慢慢取下。

  舊紗布纏得很厚,里面裹了藥棉,揭到內(nèi)層,紗布上血跡越來越多,藥棉更是整個浸透成了紅色。

  看到這些血漬,看著王敬背上的兩處傷口,桃葉的記憶瞬間被拉回她逃出皇宮那天,王敬用血肉之軀擋在了她的前面……

  她似乎還想說什么,卻似乎又不知要說什么,一滴眼淚不聽使喚,坦然落下,落在了她手中的紗布上。

  王敬回了頭,不知是偶然回頭,還是因為感覺到了桃葉的異樣,恰巧看到了那一滴眼淚:“對不起。”

  “為什么要道歉?”桃葉抿了眼淚,可那張臉還是寫滿委屈。

  “是我讓你傷心了?!蓖蹙囱垌痛?,目光黯淡。

  “那天……你究竟為什么救我?”這個問題,桃葉一直想問,又一直不想問,她害怕王敬告訴她,救她只因她是滿堂嬌命案的唯一人證罷了。

  她好不容易問了出來,可是王敬卻沒有回答。

  他又把頭轉(zhuǎn)了回去,從木箱中拿出一個盒子,打開,里面是磨碎的藥粉,他就將這藥粉推給桃葉,然后稍稍俯下身子。

  桃葉知道他是在回避問題,只好接過藥粉,撒在他的兩處傷口上,可還是忍不住多嘴:“我有時候覺得,也許你已經(jīng)放下了她的死,可是轉(zhuǎn)眼之間又覺得,你還在為她迷失自己……”

  桃葉欲言又止,她覺得,他們本是夫妻,實在不該輪到她來評頭論足。

  王敬沉默著,靜靜等候桃葉的上藥、包扎,最后又穿上衣服。

  桃葉終于將傷口都處理完了,并將所用物品都收回王敬的那口木箱子,扭頭看見王敬正在整理他鋪在桌上的那些被褥。

  她實在有點受不了屋內(nèi)的安靜:“你為什么不說話?”

  王敬仍整理鋪蓋,就背對著桃葉,答了句:“我不知何為「放下」,何為「迷失」。”

  “什么意思?”桃葉聽得很迷惑。

  王敬回頭望著桃葉,略笑一笑:“記得阿嬌父親剛過世那幾個月,我也曾問過她相似的問題。那時,我覺得她很奇怪,她可以很正常地照顧玉兒,也可以正常做許多事,卻經(jīng)常心不在焉,用她的話來說,「就像每天都行走在云里霧里一樣,輕飄飄的」。她一度迷戀讀經(jīng)文,甚至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她還問我,如果有一天,她比我先離開這個世界,我會如何?我說,我不知道。后來,她說‘如果我先走了,你必須連同我那份一起活下去’,我答應(yīng)了,卻以為那只是我們年老之后必然有一個人先走的問題罷了!可是……”

  “在得知你不是阿嬌、阿嬌已經(jīng)不在那天,我的腦子一直很懵,我甚至于想不明白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后來,被三弟接回家,清醒了,我總算明白了阿嬌當年痛失父親后的感受,「像行走在云里霧里一樣」。我想過,要不要隨她而去?可上有父母,下有女兒,我哪有資格選擇生死?我想,反正我吃的這一味止疼藥,它很傷身,它不會讓我活太久,我又何必心急?也省得落個不孝的罪名!”王敬低頭看著他的腳,仍是微笑,只是笑容中帶著些苦澀。

  桃葉聽得越發(fā)揪心,這意思是說,那止疼藥,其實是個慢性的毒藥?但若不吃那藥,他也許時不時就會疼得昏過去……

  “可是,人只要活著,身邊所有的事就會繼續(xù),甚至于一餐一飲的瑣碎小事,皆不可少。然后,我也活成了阿嬌當年的樣子,我可以正常地做每一件事,忙起來,我似乎活得與旁人并無不同,可一旦想起她,我便會迷失當下、陷入過去……每每看到你,必使我想起她……”王敬再次看向桃葉,眼神深沉而無望:“我竟不知,我是期待見到你,還是害怕見到你?”

  桃葉望著失魂落魄的王敬,仿佛望見了南極常年難以融化的冰川,那么寒冷,寸草不生。

  王敬又微微笑,像是禮貌的笑意:“我說了,你可能又要生氣。我情知你不是阿嬌,我也沒有把你當作她的替身,可我卻不斷從你身上看到她的影子,讓我不能不想……你們真的太像了……雖然我并不想把你當作她……”

  桃葉沒有生氣,但卻突然不想說話了,替身或是影子,那都不是她想要的。

  盡管她在來找王敬之前已經(jīng)說過「不計得失、不問結(jié)局、不求擁有」,可得隴望蜀是人之本性,豈是好自控的?

  她爬上了床,默默躺下,背對著王敬,準備睡覺,盡管她知道這一夜可能又要失眠。

  王敬也就躺下了,平躺著,望著屋頂,他也知道,這一夜注定會失眠。

  夜很平靜,他們只是各自傷心著各自的傷心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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