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螞蟻的頭骨

　　格子圖案的棕黃色領帶自然垂下，裝點了原本單調(diào)的條紋襯衫，就好像簡單色彩的花泥終于插上了一束束姿態(tài)各異的鮮花；簡直是量身定做的貼身馬甲上，沒有多余線頭的縫紉痕跡鎖住了極有分量的紐扣，金屬的光澤閃耀在火車站帶著柴油味道的光輝下；密密麻麻線條的褲腿被皮革長靴箍緊，便捷的搭扣沒有一絲折痕，嶄新得像是剛準備好的。這套衣服是阿朗親自為自己和亞倫挑的，但其實他在車站附近服裝店挑選衣服的那時，心思并不在店員整理周到的衣物上。即便衣架精美絕倫的守舊花紋被進店的每一位客人撫到反光，即便天花板上匠心雕琢的吊燈蠟燭在來往人群的踢踏下?lián)u搖晃晃，他也毫無心思去在乎這類瑣事——他依舊深陷于路上亞倫對他所說的、滅族的事情之中。迪曼家族的野心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大。也對，畢竟是古老神秘的大家族嘛。他尋找著一個合適的理由安撫自己滾燙的內(nèi)心。

　　“這種事情……見怪不怪吧?！眮唫悓Φ下易宓男袕竭@樣評價道，能夠讓他感到驚訝的，反而是身為四大組織之一首領造物的阿朗會顯得很匪夷所思。貝斯特家硬要說的話并不亞于迪曼家族，即便它們分別位于兩個國家很難綜合對比。阿朗微微搖搖頭，似乎是在否決亞倫的話，也似乎只是在嘗試讓自己清醒些?！拔覀兘裉靵碥囌臼且鍪裁?？”阿朗沒有思考滅族這個事不關己的事情太久，他提著不知道被亞倫放了什么的手提箱，聆聽著火車進站震耳欲聾的汽笛聲。亞倫拉著阿朗隨著人流一起涌入停靠好的火車那邊，本就低沉的聲音被壓得更低：“政府的人要在黑市拍賣會現(xiàn)場和迪曼家族進行交易，交易物品就是那份我們需要的名單。情報表示名單就在政府人員的行李箱里。”阿朗略顯疑惑：“為什么要在黑市拍賣會交易？難道拍賣會主辦方就是迪曼家族？”“不?！眮唫惙裾J了，“主辦方是一個黑幫的首領，他們舉辦拍賣會的原因似乎是想與迪曼家族交好——說白了就是會搞暗箱操作，這次的拍賣品‘螞蟻的頭骨’最后一定會到迪曼家族手里。不過這與我們沒關系，我們只需要從政府人員手里拿到名單就行。據(jù)說政府的人也要與黑幫首領會面呢。”“嗯。”阿朗簡單答應一句，隨后跟著亞倫在經(jīng)過搜身后進入了車廂。

　　“政府人員為什么敢乘坐普通的列車？雖然這樣更能夠掩人耳目，但遇到危險的概率不也更大嗎？”找到購買好的單獨車間，走入并坐在靠窗的臥鋪，阿朗將行李箱搭在自己的大腿上，暫時空出了雙手去整理有點凌亂的頭發(fā)。亞倫鎖上車間門，取下帽子掛在墻壁的倒勾上，轉(zhuǎn)而坐到了阿朗的對面：“那群人自負得很呢，自認為事情不可能泄露，再加上每個?？空军c都有他們的人，所以掉以輕心了吧……”“他們派了幾個人到火車上？”“每個車廂都至少有一個，但持有名單的那一個，是唯一的?！薄澳俏覀冊撛趺存i定唯一的那個持有名單的人在哪節(jié)車廂？”“安插在他們內(nèi)部的眼線說是在正數(shù)第三節(jié)?！薄啊閳鬁蚀_嗎，他們會不會設下陷阱？”“或許會，但值得一試。我們并沒有太多可以分析的時間?！薄啊?，行吧?！?p>　　被窗戶分割成一小塊一小塊的光映在亞倫的面龐上，滲入眼睛的陽光令他不自覺地瞇眼。他的視線在窗戶狹小的縫隙中張望，無聲地揮手示意阿朗打開行李箱?！啊窃趺磶蟻淼?？”阿朗從層層堆砌的衣物中翻找出了兩把被拆散的手槍以及一盒子彈，他用拇指摩挲著零件上“1911”的字樣，沒有接觸過這種槍械的他做不到將其組裝起來。亞倫將視線轉(zhuǎn)移到阿朗身上，他指了指衣物中間的兩塊隔板，說道：“密度大的材料可以阻礙X射線——你不覺得今天的行李箱很重嗎？”“……沒感覺到太大的差別?！卑⒗事柭柤纾褬屩Я慵唤o亞倫，“教教我，我不會這個?！眮唫惷蜃煲恍Γ骸拔抑唤桃淮闻?？聽說你的學習能力挺強的?！卑⒗庶c點頭，沒有應聲。

　　“嗚——嗚——”火車發(fā)動了，就在阿朗學習完組裝槍械的那一刻。在火車的行駛變得比較平穩(wěn)之后，車上的人們開始流動起來，要么去餐車那邊領取免費的盒飯，要么就到火車的衛(wèi)生間解決生理需求，亦或是到火車露天的車尾偷吸幾根香煙。亞倫和阿朗將槍支藏在襯衫寬大的袖口里，迎著源源不斷的人流，偽裝成有事情要辦的普通乘客，離開本節(jié)車廂往前走。走過車廂與車廂的銜接處，站在第三節(jié)車廂閉合的門前，亞倫再次重復了一遍之前交代過阿朗的話：“倒數(shù)第二排，最靠右的位置。你直接朝他開槍，我去威懾其他人，避免那群愛管閑事的家伙插手。拿到后我們就趕緊離開，一定要在到站之前離開，不然我們的敵人會更多?！?p>　　此時火車的銜接處沒有其他人，阿朗給手槍上了膛，緊盯著門縫直到它越來越敞亮——“砰！砰！砰！”沒有給大腦太多鎖定目標的時間，阿朗下意識地朝靠右的方向連開三槍。破碎的酒杯，驚叫的乘客，腦漿與鮮血飛濺到了描繪著人像的壁畫。紅酒順著傾斜的小桌板流淌在已經(jīng)倒下之人的軀體上，頭部被打爛、像極了從高樓拋下砸在地上稀碎的柿子的男性，坐在他隔壁的女人驚聲尖叫得面龐扭曲，與壁畫上刻意夸張、捂臉張大嘴吶喊的形象遙相輝印。其余乘客也是尖叫連連，即便亞倫想要武力壓制，最后也還是有人借著混亂場面的掩飾按響了警鈴。

　　意識到情況不妙，阿朗沖到被爆頭的男性座椅后，想要奪取壓在他身后的手提箱，可另一雙嬌嫩的手快了阿朗一步。那位坐在被害男性身邊的女人用身體護住手提箱，起身如得手的狐貍叼著戰(zhàn)利品一般拔腿就跑——不是吧，還有同伙！阿朗暗道不妙，立刻抬手想要朝她射擊，一只有力的胳膊卻從他身后鎖緊了他的喉嚨，另一只持有刀具的手一刻不停地朝阿朗腹部捅去。人造人對痛覺并不敏感，但那并不代表完全沒有痛覺。阿朗被突如其來的攻擊搞得身體綿軟，手中的槍支隨之滑落。他愣神了幾秒去盯著側(cè)方窗戶映照出的、自己身后看起來像是保鏢職業(yè)的壯漢的形象，之后才回過神用手去遏制住壯漢仍在補刀的手。氣管被胳膊壓得快要斷裂，呼吸的困難使阿朗反抗的雙手顫抖。阿朗想讓亞倫朝壯漢射擊，可移動目光一看，亞倫早已不知所蹤。前方的門大大敞開，似乎還有警報聲掩蓋不住的槍響傳來，阿朗瞬間明白亞倫可能是去追那位拿走手提箱的女性了。

　　女性狂奔著穿過第二節(jié)車廂，高跟鞋的不便令她煩躁地將其扔下。她推開擋道的人，并召集車廂里自己的同伴攔住敵人。她明白，幾分鐘后火車就能到站，站點安插了許多他們的人，只要能在此期間保住性命、拖住或殺死敵人，她的任務就算是完成了。至于之后手提箱該何去何從，就不在她的管轄范圍里了。但很明顯她還是低估亞倫的手段了。“滴滴滴！”“轟隆——”隨著計時器的聲音愈演愈烈后猛地停止，爆炸的火光瞬間充斥了整個車廂，巨大的沖擊力擊碎了車上的部分物品以及窗戶，乃至乘客們的人骨；燃燒的火焰如饑腸轆轆的巨龍吞噬了一切，不限于人們的攜帶物、衣服、皮膚……

　　“瘋了……真是瘋了！”值得慶幸的是，女性在爆炸發(fā)生之前就已經(jīng)跨出了第一節(jié)車廂的門，只是被爆炸的威力擊倒在地、并被飛濺的片狀物劃傷罷了。第二節(jié)車廂因為爆炸扭曲，披著紅漆的鐵皮如盛開的繁花一般炸開，車底的圓輪也有即將脫軌的跡象。女性明白，單節(jié)車廂的脫軌有概率拖累整列火車，更何況掩藏在第三節(jié)車廂之后的亞倫很可能會乘勝追擊。因此她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跑到車廂的銜接處，使用蠻力拉開了車鉤——

　　不出所料，已經(jīng)有不妙跡象的車廂在順著軌道滑行一陣后，猛地撞上了側(cè)方隧道的墻壁，閃耀的火星四處飛濺。女性緊抓著車廂銜接處的欄桿，火車飛速行駛帶來的風吹亂了她逃亡中就變得凌亂的長發(fā)。“Hello啊~”耳熟的男聲突然回蕩在頭頂上空，隨著風兒呼嘯而過，似惡獸的低吼，也似鬼魂的怨叫。女性下意識地抬頭，驚奇地看見亞倫就趴在車廂頂部，顯得挺悠閑地探出腦袋朝她打招呼。她瞬間明白了，亞倫并未躲在第三節(jié)車廂的門后，而是在引爆炸彈之前登上了車頂，爬到了第一車廂。女性在疑惑為什么亞倫不直接下手反而和自己打招呼的同時，推開車門繼續(xù)往車頭跑去。第一節(jié)車廂的乘客似乎被之前的警報與后面列車的脫軌嚇得不輕，因此全都木僵在自己的座位上。

　　亞倫緊隨其后，女性拖曳著手提箱，沖進車頭，反手鎖上了車頭的門?！八緳C先生！麻煩開快點！”女性對著駕駛座上的老師傅大喊?！翱斓秸玖?，該減速了。”老師傅并沒有按照女性說的做，依舊按照行業(yè)的規(guī)定規(guī)規(guī)矩矩地開著車。

　　要到了……？太好了！

　　可是，我能在到站之前保住這份情報嗎？

　　女性沉思著，余光忽然瞅見了暗處的一個玻璃柜。她看不清玻璃柜里的東西具體是什么，但玻璃柜上的木牌給予了她一點線索。只見上面寫著：螞蟻的頭骨。一時間，一個有點風險的想法浮現(xiàn)在了她的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