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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的箱庭筆記

拾·那片黯光與虛無(上)

魔女的箱庭筆記 Stenly 3057 2024-11-22 22:47:00

  【鳴笛聲響·其六】

  舉起槍來!

  “把你手中的槍舉起來!別發(fā)愣!”

  全部都把槍舉起來!

  “都給我把槍舉起來!后退的人都等著上軍事法庭!”

  有人在怒吼,緊隨而來的是子彈擦過耳垂的聲音,那是一種帶著鋒利感的聲音,僅僅只是擦過,就能夠讓人感受到一種寒冷的刺痛感。

  但是這里很是灼熱。

  并不是因為天氣,也不是因為溫度,這是一種人為制造出來的灼熱感,那是人類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發(fā)明之一制造出來的灼熱感,伴隨著死亡、驚恐、動亂等一切理應(yīng)出現(xiàn)在這里的情緒一同浮現(xiàn)的灼熱。

  “都給我頂??!不論用什么方法!哪怕是爬著你們都得給我爬在最前面!我們的身后就是我們的國家!如果在這里退后,你們的家人!你們的朋友!你們所愛的人全部都會喪命!這不是演習(xí)!”

  那是一種極為粗鄙的罵聲,然而,這種聲音也很快被新的聲音壓過,這里是吵鬧的,但也是死寂的,人的聲音在這里被無限壓低,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強烈而刺耳的聲音,這些聲音沒有節(jié)奏,沒有規(guī)律,什么都沒有,然而,此時這種聲音刺激著每一個人的大腦,告訴他們相同的事。

  這是戰(zhàn)爭。

  “嘿……馬蒂斯。”灰頭土臉的人喊著他的名字,“你說我們這一次能活著回去嗎?”

  “可以?!瘪R蒂斯端起手中的槍,不需要瞄準,在這種時候,只要能夠扣動扳機,把槍里面的子彈送出去就可以了,如果拉動槍栓之后還要瞄準再射擊,這個過程之中浪費掉的時間都足夠一個人死上五六回。

  “真嚇人……哈哈?!?p>  那人蜷縮在戰(zhàn)壕之中,他正在給手中的槍填上新的子彈,打空了彈匣那就繼續(xù)打,子彈用完了那就補上繼續(xù)用,不斷重復(fù)這個過程,花費時間填裝,再用短暫的瞬間全部擊發(fā),這就是此時他在做的事情。

  “艸他媽的!”

  男人用力抹了一把臉上的灰,不知什么原因,或許就是這樣子的壓力讓男人的情緒有點崩潰,他抄起手中的槍就站了起來,沒有瞄準,而是直接朝著那些死寂的吵鬧扣動扳機。

  “都給我死!都給我……”

  男人的聲音戛然而止,一顆子彈從男人的眼眶穿過,從他的后腦勺鉆出,帶出了一片白色的骨沫和腦漿,撲通一聲,男人的尸體就倒在了地上,這只是一次死亡,這一份死亡在這里不會有任何人在意,或許要在很久之后,直到這一份訃告送到男人的親屬手中的時候,才會有人在乎這一份死亡。

  馬蒂斯呼出一口氣,他借著這一個空檔期讓自己能夠休息一下,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好好休息一下了,長時間的缺乏睡眠,以及時時刻刻的提心吊膽,他已經(jīng)被這一種折磨包圍了很久了,不只是他,他身邊的人也是如此。

  這是看不見任何勝利的可能性的戰(zhàn)爭。

  他們知道自己的敵人已經(jīng)堅持不下去了,他們知道自己所在的這一方必然會得到一個勝利的結(jié)果,但是這一種勝利是屬于這一‘方’的,并不是屬于他自己的,不論他在這里扣動了多少次扳機,在這里殺死了多少個敵人,都不會有人為他證明。

  因為這是所謂‘國王的功績’。

  一切的榮譽都屬于一個人,只能夠?qū)儆谀且粋€坐在王座之上的人,他們的名字并不會被銘刻在歷史的長河之中,只有等待這一份榮譽屬于所有人的時候,這一切才會被改變,在這之前,他只是一個普通人。

  一個無法被銘記的人。

  他看著那個男人的尸體,那個男人叫特圖,今年三十一歲,作為家中唯一的一位男性被征召上了戰(zhàn)場,昨天晚上的時候,這個名為特圖的男人還給他看了相片,照片上有三個人,特圖,特圖的妻子和母親,特圖的妻子看起來已經(jīng)有數(shù)個月的身孕,在介紹這些‘家人’的時候,特圖那布滿滄桑的臉上久違地洋溢起了一點笑容。

  當然了,現(xiàn)在馬蒂斯應(yīng)該是看不見那笑容的了。

  “如果能回去?”他問著自己,“如果能回去,那我肯定拋棄一切對于‘國王’的尊敬,只找一個遠離那所謂的國王的地方度過我的余生?!?p>  烏倫比爾,就去烏倫比爾好了,馬蒂斯知道那個地方,那是一個很小的城市,靠近大海,一個安寧的地方,他已經(jīng)厭倦了這樣子的生活,他發(fā)現(xiàn)了現(xiàn)實和他所想象的景色完全不同……這里并沒有他渴望的事物。

  在這里,他的生命并不具備價值。

  那些聲音還在響著,那些灼熱還在燃燒著,子彈,火焰,各種帶來死亡的武器在這里不計成本地拋灑出來,遠處的界限上,所謂的敵人扛著武器和炮火沖向這里,敵人的目的是沖破這一條線,而他們的任務(wù),是守住這一條線。

  那些霧氣籠罩在大地上,那些敵人在霧中涌現(xiàn),因為霧氣的濃度并不均勻,很多時候,可能在‘看見’敵人的時候,敵人已經(jīng)走到了他們的跟前,不論使用什么武器,不論選擇什么方向,只要有時間,他們終將成為尸體。

  馬蒂斯蜷縮在這里,他看見屬于自己這一方的人們不斷跨過戰(zhàn)壕,朝著遠處的霧沖了過去,喊叫聲,慘叫聲,怒吼聲,子彈的聲音,炮彈的聲音,燃燒的聲音,當耳朵接受這種聲音到達閾值的時候,一切就會回到死寂之中。

  他就這么蜷縮著,如同一個雕像,一直蜷縮到快被遺忘的時候。

  ——烏倫比爾,弗蘭里河沿岸。

  叮。

  那是一朵花,一朵枯萎的花,一朵龐大的花,那一朵花用血與肉搭建起來,纏繞著根莖,這些東西共同組成了這一朵花,而此時,這朵花已經(jīng)扎根在地面上,那些根莖掀起了地面的泥土,破開了那些石板路,將整一個烏倫比爾靠近弗蘭里河的部分覆蓋上了這一朵花的色彩。

  在馬蒂斯的眼中,這一切都是如此緩慢。

  扣動扳機。

  兩枚子彈能夠扭曲的時間和四枚子彈的份量是不同的,四枚子彈扭曲的時間和六枚子彈相比也是不同的,馬蒂斯并不擔心子彈的浪費,對于他來說,現(xiàn)在的子彈還是極為充裕的狀態(tài),既然如此,就用這些子彈來給自己創(chuàng)造優(yōu)勢。

  子彈在空中的滑動很是緩慢,如果不仔細觀察的話,甚至無法觀察到子彈的動作,從一旁的角度看過去,這幾枚子彈就像是凝固在了空中一樣,那些子彈在以一種極為緩慢的速度轉(zhuǎn)動,前行。

  緩慢的子彈,這意味著只需要簡單的動作就能夠輕而易舉地避開。

  “如果你們的思維都是‘共通’的,那么……你,也應(yīng)該知道它們能夠做到什么程度。”

  馬蒂斯在詢問那一朵花。

  直到那一朵花動起。

  “他們稱呼你為瑪伊雅彌,沒聽說過。”馬蒂斯咧開嘴,露出那因為煙熏而泛黃的牙齒,“沒聽說過,那就代表你并不是什么古老的存在……一個剛誕生的怪物,也好意思來到這里作威作福?”

  ——瑪伊雅彌,瑪伊雅彌!

  那是彌漫的根莖,那是彌漫的霧氣,那些在地上蔓延彎折的事物,那些覆蓋在地面上的事物,就是彌漫,是將意識和思維連接在一起的彌漫,在這一份共通的信仰和思維之中,它知道,這一個男人能夠做到什么。

  扣動扳機。

  當子彈的數(shù)量足夠多的時候,那些銹跡就能夠互相接觸,那些被拖慢的時間也能夠互相纏繞起來,一層接一層,一層延續(xù)一層,直到兩個時間的差距被拉長到一個無法被肉眼觀測到的狀態(tài)。

  上一秒,馬蒂斯還站在遠處。

  下一秒,手中的雙管獵槍就已經(jīng)抵在了那一朵花的正前方。

  ——哈!怪物?。‘惗税?!老先生說,名為瑪伊雅彌的異端??!你的速度還是太慢了,你得到的只是片面的信息,你不知道的事物太多了!無知是最大的錯誤,無知是你……和你們最大的缺陷!當你們對一切事物沒有敬畏之心的時候,現(xiàn)實會告訴你們一切的結(jié)果……

  ——正如當初拿著手槍的他一樣。

  “以我的信仰祝福我的子彈?!瘪R蒂斯說,“予異端以裁決。”

  于是,子彈動了,這一次的子彈速度是肉眼無法觀測到的,倒不如說,這一次,不論是什么樣的視野都無法看見,那兩枚子彈處于馬蒂斯所在的這一側(cè)時間之中,而前面幾次子彈拖慢的時間,在這一刻加在了這兩枚子彈之上。

  這是在極致的緩慢之后,極致的快速,那兩枚子彈在扣動扳機的瞬間就已經(jīng)穿過了那一朵花的軀殼,而在脫離那一朵花之后,那兩枚子彈又在一瞬間慢了下來,附著在子彈之上的污濁來不及跟上子彈的停滯,在那一個瞬間全部被甩了出去。

  然后落在地上。

  直到這個時候,那一朵花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好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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