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島·天守】
【時間不明】
今天姐姐加班,二階堂奈只好自己準備一下飯菜了。
二階堂奈并不怎么會做飯,至少,現(xiàn)在還不會,剛上大學沒多久的她,平日里住在宿舍——單人宿舍,倒也不是說有錢,主要還是分配的時候單獨多出來了一個人,這個人便是二階堂奈,因此她算是幸運地得到了一個單人間,但也比別的宿舍小了不少。
二階堂奈的晚飯很簡單,一碗米飯,一碟青菜,還有一小碟牛肉,牛肉是姐姐中午腌制好的,煮飯的時候一同放上去蒸熟了,便能吃了,最近不需要去找老師,老師不知道去哪里了,走的時候也沒有說,仿佛人間蒸發(fā)了一樣。
二階堂奈把飯菜放到餐桌上,小聲說了一句我開動了,便開始吃起來,一個人吃飯沒有那么多講究,桌上擺一個碗,從一旁的盒子里面拿出一雙筷子便足夠了,盒子里面還有勺子之類的東西,不過現(xiàn)在也用不上。
二階堂家是一個小平房,位于天守城的中間地帶,不在繁華的鬧市,也不在荒涼的底層,總而言之,是一個很中間的位置,二階堂家只有一層樓,父親的房間,姐姐的房間,二階堂奈的房間,除此之外便是一個廚房和衛(wèi)生間,沒有了,這就是二階堂奈一家的全貌。
二階堂奈吃飯的笛梵就在客廳,一張大桌子,平時都是和姐姐一起吃的,父親……上次父親回來已經(jīng)是小半個月前的事情了,這段時間也沒有消息,這并不罕見,遇上了趕忙的時候,父親總會失聯(lián)一段時間,雖然會讓人有點著急,但獲得的薪水確實高了不少,既然父親愿意,那就這樣吧。
這時候,二階堂家的門打開了,走進來了一個男人,不是父親,看起來也就二三十左右,肩膀上背了個黑色的寶,滿頭是汗,他見二階堂奈腮幫子圓圓的,又看了看她桌子上的食物,微微愣了一下。
二階堂奈也愣了一下。
“哪位?”二階堂奈問道。
“警衛(wèi)廳辦事?!?p> 那人把身上的東西放在地上,走到二階堂奈面前:“冒昧一下,問一個人?!?p> “誰?”
那個男人從口袋里面拿出一張紙,上面印著一個人的照片。
二階堂奈認得,那是老師的模樣,而且不是年輕時候的老師,看起來應該是這兩天的照片,從角度看來應該是監(jiān)控攝像頭之類的,照片上的老師用黑色披風蓋著身子,但還是暴露了容貌,她的手上提著一個透明的盒子,里面……是一顆心臟。
應該是用了特制的高滲透和高鉀保存液進行單純冷卻的心臟,不出意外的話,這顆心臟是剛摘下來不久的,并且正準備移植給什么人。
“有沒有見過?認識嗎?”那人問道。
“見過,這邊的一個老醫(yī)生,這附近的人只要生過病的應該都認識她,收的錢不少,上次治死了人,跑了,不知道跑去哪兒了,反正這里看得起醫(yī)者的人不多,無所謂?!倍A堂奈面不改色,接著問道,“她這是做什么去了?”
“跑了?”
“跑了?!倍A堂奈說,“別的我就不知道了。”
“哦……”
“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沒事,就是問問,反正問了這么多人,也不缺你一個。”那人坐在二階堂奈的面前,看著桌上這略顯豐盛的飯菜,“能吃一點嗎?忙了一天了,也沒什么進食。”
“行吧?!?p> 二階堂奈遞過去一雙筷子。
“謝謝?!蹦侨私舆^筷子,吃了一口,皺了皺眉,但還是把東西咽下去了。
“……這是什么?”
“牛肉,腌過的?!?p> “沒試過的味道?!?p> “我姐做的?!?p> “……抱歉,現(xiàn)在試起來感覺其實還不錯?!?p> “如果你這么想那就太好了?!倍A堂奈說道,“畢竟我姐做飯味道確實不錯?!?p> 于是,在沉默之中,兩人把面前的東西吃了個干凈,沒有多久,二階堂奈簡單收拾了一下,那個男人卻還在那里。
“吃飽了嗎?”那人問。
“吃飽了?!?p> “好,吃飽了才好。”那人說道。
“什么?”
“沒事?!蹦侨藫u了搖頭,打開放在地上的包裹,從里面拿出一個腰牌,掛在腰間,拿出一個面具,戴在臉上,再拿起一件黑色的披肩,搭在肩上。
最后是一把刀,短刀。
——神使。
“你知道櫻島每天會死多少人嗎?”他問道。
“不知道。”
“兩千多個。”
“挺多的?!?p> “是挺多的?!蹦侨苏f,“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
他抽出短刀,架在了二階堂奈的脖子上:“你認識剛才那個人,不止是見過的認識,你和她很熟,對吧?”
“……對。”
“她是你什么人?!?p> “我的老師。”
“老師?”
“教我醫(yī)術?!倍A堂奈說道,“她干什么了?”
“挖了一個剛死去不久的人的心臟,移植給了一個邪教徒?!蹦侨苏f道,“她被確定為邪教徒的幫兇,對她的處理宣告已經(jīng)下達了,同時,和她有親密接觸的人也不能離開,這還只是其中一點,據(jù)說她還幫助邪教徒偷取界明刀……單憑這一點也夠她死幾次的了。”
“這樣啊……那有沒有優(yōu)待?”
“那你可以選擇怎么死,這樣如何?”
“你這個刀太嚇人了,有沒有不用動刀的?不對,我聽說那種厲害的神使都有那種很特別的刀,可以不可以用那種?”
“……那我不會?!蹦侨寺柫寺柤?,“我只會這種短刀?!?p> “不會?”
“畢竟那是神的界明刀,我怎么可能學得會……”
“那我送你去學吧?”二階堂奈問道。
“嗯?”
那人猛的抬起頭。
他忽然覺得提不起力氣,而這一個猛然的動作也讓他癱了下來,跌坐在地上。
剎那間,四把手術刀洞穿了那人的四處關節(jié),把他牢牢地釘在了地面上。
“……什么時候?”
“牛肉好吃嗎?”
“這樣啊……”那人苦笑一聲,“算是我輸了。”
“小把戲而已,希望你不會太過于驚訝?!?p> “還能商量嗎?”
“不能?!?p> “媽的……扎手了,干了這么多年,來的時候好好的,回到時候卻回不去了。”那人嘆了口氣,“沒想到啊沒想到啊……”
“有遺言嗎?”
“沒有……不對,那刀我挺喜歡的,把它和我埋一塊吧?!?p> “好。”
手術刀干凈利落地劃過那人的脖頸,那血沿著手術刀一直流到二階堂奈的手上,正如她最初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血便是屬于二階堂奈的旋律。
她把那個男人和他的刀埋在了不遠處的山中,隨便挑了個地方,花了幾個小時挖了個幾米深的坑,把那人和刀都扔進去,再填上土,這是老師教過的,在醫(yī)治之后,不論患者是死是活,都要把整個過程完成,現(xiàn)在這算是患者死了,自然就要處理尸體,而埋在這種山上,是最穩(wěn)妥的做法之一,另一個做法便是燒了,燒成灰,不過二階堂奈沒有這個條件,索性就埋了吧。
老師已經(jīng)不在了,她已經(jīng)有了預感,只不過,現(xiàn)在從這個人口中得到了確認,也算是讓自己的內(nèi)心輕松了吧。
在做完這些事之后,她接到了姐姐的電話。
父親出事了。
工地出了嚴重的事故,本來應該固定住的承重桿斷裂,把自己連接在承重桿上的十三人從五層樓高的地方摔落,無人生還。
于是這個家庭便開始破碎。
二階堂慎的死亡在整個櫻島之中就像是被風吹起的雜草,除了泥土和大地,不會有別的東西記得他。
二階堂慎的撫恤金并不多,他畢竟是一個外來務工人員,不是身居高職,也不是什么不可或缺的人,他是一顆螺絲,脫落了之后也能換上新的,無非就是要花點錢罷了,這點錢一點點的滲透下來,到二階堂奈和二階堂型的手中的時候只剩下了一點點。
給父親辦了一個風光的葬禮,然后便是人一生的終點,一捧骨灰,裝進盒子里,埋在墓地里,在父親入土的那一天,二階堂型在父親墓前哭的很大聲,這個二十多歲的姐姐在過往的人生中一直扛著整個家庭,而父親是她唯一能夠依靠的人,現(xiàn)在父親不在了,她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和死亡的距離也不遙遠。
親人永遠是和死亡的最后一層屏障,現(xiàn)在這一層屏障破碎了。
二階堂型在大哭之后便病倒了,徑直送去了醫(yī)院,按照醫(yī)生的說法,便是時間到了,二階堂型十一歲時醫(yī)生說她還有十幾年的時間,現(xiàn)在這十幾年過去了,她的病情已經(jīng)走到了盡頭,但能夠救治她的方法還是沒有出現(xiàn)。
二階堂奈把書房里面的醫(yī)術全部摔到了地上,她一本接一本地翻著,想要從這些翻過無數(shù)次的書本之中找到新的東西,她對著博命神祈禱,祈禱一個奇跡,神明的目光從來沒有注視過二階堂家,但現(xiàn)在她卻不得不這么做。
找不到,找不到。
二階堂型在醫(yī)院的開銷不小,父親剩下的那些撫恤金,二階堂型這些年的積蓄,再加上二階堂奈在醫(yī)館的微薄收入,三者加在一起也支撐不了多久,如果沒有足夠的錢,或許在二階堂型的病情完全惡化之前,便會因為無錢治病而被迫放棄治療。
“好了,專注你的學業(yè)?!苯憬阏f,“我的錢足夠治病,你不是一直想當一個醫(yī)者嗎?現(xiàn)在你距離你的夢想只差這一步了,你總不能在這里倒下吧?”
二階堂奈的畢業(yè)典禮在她的二十二歲。
她從校長的手上接過那本象征著醫(yī)者的執(zhí)照,那本執(zhí)照是紅色的,上面還用燙金字樣烙著二階堂奈的名字,很漂亮,然而,二階堂奈在接過這本執(zhí)照的時候,卻沒有什么反應,她本以為自己會很開心,但是她什么反應都沒有。
即便成為了醫(yī)者,她也找不到自己所追尋的方法。
當她來到醫(yī)院的時候,看到的是被蓋上白布的二階堂型。
在今天的早晨,姐姐看著窗外的紅色鮮花,微笑著閉上了眼。
十幾年的時間眨眼之間便過去了,當初三歲的那個小女孩如今已經(jīng)畢業(yè),當初帶著自己妹妹的那個小女孩的生命凝固在這一刻,那一天是七月十二號,天氣晴,天空有幾朵白云,一個很好的日子,陽光溫和,還有點微風。
人們歡慶著人生來到了一個新的起點,他們即將步入社會,成為形形色色的人,他們和友人交談著,談論將來應該去往哪里,對自己有什么期待,名為二階堂奈的女孩坐在病床前,看著姐姐,看了一整個下午。
在那一天,二階堂奈贏了,她成為了一個醫(yī)者。
在那一天,二階堂型輸了,她成為了一塊墓碑。
在那一天,二階堂奈輸了,她永遠地失去了她的姐姐。
在那一天,二階堂型贏了,她的妹妹成為了她的驕傲。
二階堂奈從三歲開始,用了自己十幾年的時光想要成為一個醫(yī)者,她成功了,只可惜讓她成為醫(yī)者的那個最初的動力卻再也不在了,二階堂奈把還沒有焐熱的醫(yī)者執(zhí)政放在了二階堂型的病床前,在病床上,二階堂型蓋著白色的床被,睡的像是故事之中的公主。
那天晚上便舉行了葬禮,到場的只有二階堂奈和一直負責二階堂型的那個醫(yī)生,他們看著紅色的火在鍋爐之中燃燒,屬于二階堂奈的火卻已經(jīng)熄滅,他們把二階堂型埋葬在郊區(qū)的墓地,就埋葬父親的身旁,那一塊簡潔的墓碑上只有三行字。
最好的學生。
最好的姐姐。
最好的女兒。
那天夜晚,二階堂奈去了酒吧,她先是喝了三四杯酒,然后到后街的小巷子之中,叼起一根煙,點燃,她一根接一根地抽著,從十點出頭一直抽到十二點多,左手是那根煙,右手是手術刀,她在燈光之下陰沉著臉,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感覺有人在看自己。
沿著視線看過去,只見不遠處的路口站著另一個女人,正饒有興趣地打量著二階堂奈。
那便是她和望月痛的第一次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