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足飯飽之后,托著腮幫子的李折顏看著一旁開始自我清潔的雪於菟。在它的身后無盡的夜色顯得格外的深邃。
“師姐,我們要不要上山走走?”李折顏小聲說道。
“不要?!毖╈遁祟^都沒抬就直接否決了。
“那你今晚準備睡哪?”李折顏又問道。
“你準備睡哪?”雪於菟依舊沒抬頭。
愉快而輕松的對話總是結束的很快,李折顏起身走到了柜臺結賬。
“勞駕問一句,附近哪有客棧?”李折顏結完賬后順帶跟賬房提了一句。
“咱店里就有,還帶熱水?!辟~房先生收好錢,滿臉笑意的客氣回道。
“咱家不是酒館嗎?怎么啥都有?”李折顏有點不解的回頭望了望門口的招牌,上面切切實實的寫著“昌隆酒館”四個字。
“原先確實只是酒館,后來掌柜的覺得生意不錯,就擴大了后院,所以咱小店從外面看確實不比其他店大氣。不過咱小店價格公道,菜肴可口,這在十里八鄉(xiāng)都是叫的上口的?!辟~房先生閑著也是閑著,便將其中緣由給李折顏娓娓道來,他也不急著推銷自己店里種種,只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客官要是需要住宿,我讓小二待你去看看,就算實在是看不上也沒關系。貨比三家不吃虧。”
“行,有勞了?!崩钫垲亜傉f完,就聽見那掌柜便吆喝了一聲。
也聽清他吆喝的是啥,就見一個小二打扮的年輕小伙子走了過來,黝黑的臉龐沖著李折顏嘿嘿一笑露出一嘴潔白的牙齒。
“爺,跟我來?!毙』镒游⑽澚藦澭?,說道。
“稍等,我拿一下東西?!崩钫垲佒噶酥缸约何恢蒙系难╈遁耍』镒狱c了點頭示意自己原地等他。
等李折顏抱著雪於菟回頭的時候那小伙子已經(jīng)到了內院門口,他沖李折顏擺了擺手,李折顏便跟了上去。
兩人一貓上了二樓,走到拐角的一間房門前,小二推開門走進去將里面的蠟燭全部點亮將里面的裝飾完全顯露出來:“爺覺得這么樣?”
其實里面倒是沒什么貴重奢華的裝飾,只是正當中放著一張桌子,兩把板凳,靠窗的位子一張?zhí)梢?。左側有木雕的折疊屏風做遮擋后面是一個木質浴盆,右側是一張雙人床,床頭擺放一張梳妝臺。再加上其他零零散散的小物件,算不上多精致,但是也透露出一股子細致。
“不錯?!崩钫垲伋雎缘目戳艘幌?,表示滿意。
“那小的這就下去給爺準備熱水?”那小二說著向后推了一步,示意李折顏可以準備好好休息。
“有熱水點話,有勞小哥幫忙打桶浴水?”李折顏在雪於菟示意后,向小二表示自己準備洗澡。
“有,有,有?!蹦切《菜闶穷^腦伶俐,立刻反應過來李折顏點意圖:“客官要是準備沐浴的話,我這就讓下面加燒熱水,還請客官稍等一下,不會耽擱太久的?!?p> “有勞,有勞?!崩钫垲伩蜌獾馈?p> “那客官先休息?!毙《f著便退出門外,將門關好后放才下樓.
李折顏推開靠外的窗子,他默默的看著街道上往來的行人三三兩兩,這些人要么抱頭急奔而過,要么身披斗笠在雨中穿梭。這些人沒有人像自己一樣持傘前行。這就讓李折顏想起自己在山上的時候,下山歷練過的洛師兄那句:世擾三千里,往來皆生計。
作為從小就在山上長大的孩子,李折顏從來沒有對世俗的理解。就比如剛才,他就萬萬不可能想到那店小二其實不認識字。所以竹片上到底是一個字兩個字又能有什么區(qū)別呢。
就在李折顏還沒收回自己的神思時,從他的懷里露出一張圓圓的白色腦袋,它跳出李折顏的懷里,赤色的眸子深邃且明亮,要不是小家伙額頭上有個王字恐怕不少人都會以為這是一直稀有的白貓。
“看來老色痞說你不適合一個人歷練,這句話是對的?!毖╈遁艘贿吪P在李折顏的肩膀上梳理自己的毛發(fā),一邊說道。
“所以三師父才說需要師姐在一路多多幫我?!崩钫垲佌f著把手伸出窗外。
“你越來越喜歡當一個尋常人了。”雪於菟說。
“我本來就應該是個尋常人?!崩钫垲佊职焉斐鋈サ氖挚s了回來。他低著頭看著自己縮回的手。
“可惜了,你當不了尋常人。所以你也只能騙騙尋常人?!毖╈遁苏f。
“那也挺好?!笨粗约簺]有沾上一滴雨水的手掌,李折顏笑了笑。
雪於菟似乎剛想說什么,還沒來得及說就被李折顏用雙手將他從肩頭放了下來。
“師姐,你說三師父以前是不是也跟我一樣下過山?”
雪於菟有些吃驚的看著李折顏,它非但沒有回答反而‘啪’的一聲一尾巴甩在李折顏的臉上:“再跟你說一次,我不喜歡被人把我雙手抱起來?!?p> “哦哦,對對,三師父說你不喜歡光著的時候被人抱?!崩钫垲亴擂蔚男α诵?,又把於菟放回肩膀。他話剛落有被於菟拿軟綿綿的前爪一爪啪在臉上:“那個老色鬼怎么什么都給你講,回去我就讓白毛狐貍精把他榨成人干?!?p> “三師父其實只是喜歡小動物,不是好色。”李折顏說著關上窗戶并從半空中取出一個劍匣放在了床邊。。
“喜歡小動物?你見過那個老痞子養(yǎng)過公的玩意嗎?”於菟從李折顏的肩膀跳了下去,轉身跳到一旁的桌子上。
“啊?這我倒是沒注意過。不過三師父說,天道輪回陰陽相生,想要——”
“呸!他就是個老色痞,整個十方就他們第三席最不正經(jīng),歷來第三席就沒出過什么好東西。要我說就該把第三席的男人都給閹了?!?p> “師姐。”
“你不用閹,你不是第三席的人。你反正哪一席都不是?!?p> “師姐喝茶?!?p> “你還護著那個老色痞?”
“不是,不喝茶要涼了?!?p> ‘啪’
“你就是?!?p> 李折顏看著一旁瞇著眼睛臥在桌子上的於菟,輕聲的問:“師姐,一會你洗澡是自己洗嗎?”
“你家過誰家貓能自己洗澡的?”於菟稍稍睜了睜瞇著的眼看了一眼李折顏。
“你是雪於菟,不是貓?!?p> “有什么區(qū)別?”
“那你要不化形吧?!?p> “來?!膘遁藢χ钫垲伖戳斯辞白Α?p> “怎么啦?”李折顏把頭靠近於菟問道。
‘啪’
“師姐,你干嘛又打我?”
“你也應該被閹了?!彪m然嘴上這么說,可是拍完李折顏,於菟還是拿爪子上的肉墊輕輕的揉了揉李折顏有點泛紅的額頭?!澳阊健>褪鞘诫s學學傻了,師姐就算是妖獸,可是化形之后也是化人形呀,你是準備晚上讓師姐化成人形給你做通房丫鬟嗎?”
“???”李折顏瞬間面紅耳赤起來,連忙把臉扭到一邊。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幾個字。
“唉,你呀。倒不是師姐有多愛刁難你,你就是把人看的都太善良了。老色痞常說你是人性十分,你只看一善,剩余九分你不多看,看來也是對的。師姐我也不是非要刁難你,可能你的道和我們的不一樣吧?!膘遁苏f著走到李折顏身邊,跳了上去。它找到一個舒適的位置趴在那然后又說:“我比你入十方雖然只早了一天,但是我比你多活了300多年。人間多少苦楚我是淡了又淡,還是沒辦法看個完全。你不一樣,你雖然今年才二十歲但是你雜學之長無人能比,老色痞說你是最近天道的人,這俗世之中或許就有你步入大道的楔引?!?p> “可是,我的道不是要——”
“一世輪回而已,求不得全。你要是真尋到了那叫機緣巧合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你要是尋不到,你這輩子不還是你自己了嗎?怎么,連自己都不做了?你以為連自己都不做了你就能尋得天道?”於菟說著指了指床邊的劍匣:“你可知道我入十方之前是怎樣的為禍一方?你可知我手段幾何?你以為我在十方二十年就能洗滌心靈?對十方我是懼怕,對你十方眾席我也是懼怕。你猜對你我是怕還是不怕?”
“應該是不怕的吧?”李折顏輕輕的拿手撫了撫於菟的腦袋。
“不怕?”於菟雖然口氣絲毫沒有轉變,不過還是露出了很受用的表情:“你說這劍匣上有多少道法印加持?”
“不知道?!?p> “我這么給你說,整個十方有多少我這種妖獸,這劍匣上就有多少道法印?!?p> “可是那些師兄師姐們對我都很好呀?!?p> ‘啪!’
“你以為為啥這個劍匣讓你從小帶到大,要求形影不離?你知道十方有多少和我一樣兇殘的妖獸對你有所圖謀嗎?”
“師姐一點也不兇殘?!崩钫垲佌f著開始撩撥雪於菟的耳朵。
“你最好記住,我的本名是碧瞳霞目雪於菟,別以為我是現(xiàn)在長的像一只小貓我就對你沒有危害。而於菟,生來就是要吃人的。”
李折顏看著雪於菟一本正經(jīng)的說著,也就停下了手。他從沒想過自己看不到的那些師兄師姐一臉和氣的背后是怎么樣的血雨腥風,他只見過一些歷練回去的師兄師姐們鮮血淋漓滿身傷痕,而這些都是他是不曾經(jīng)歷過的。是呀,於菟生下來就是要吃人的。自己呢?
“客官,水燒好了。這就幫您填滿木桶?!遍T口傳來店小二的話。
“好的?!崩钫垲佌f著走到門前把門打開。
那店小二干起活來十分賣力。滿滿一木桶的熱水,他一盞茶的功夫就給弄好了。
“客官,水現(xiàn)在好了,您稍后慢慢洗,洗好了叫我一聲,或者您也可以不用管洗好您踏踏實實睡上一覺,我明天一早來幫您打掃?!?p> “有勞了?!崩钫垲伩蜌獾恼f道。
“不麻煩,不麻煩?!闭f著店小二看到了趴在桌子上的於菟,他伸手逗了逗說道:“客官好雅興,這么好看的白貓咱還是第一次見。真漂亮?!?p> 我能弄死他嗎?
雪於菟伸出前爪露出爪子,看著李折顏說道。
見白貓露出了爪子,店小二知道白貓的脾氣上來了,也不敢再逗它而是立刻收手作了個輯便退了出去。
“不至于,不至于師姐?!钡鹊晷《顺鋈ダ钫垲伈胚B忙在門口說道。
“剛才,你看到劍匣上的亮紋了嗎?”雪於菟說道。
“看到了?!崩钫垲伳檬衷诳罩斜葎澚艘幌?。
“對,就是那道,如果剛才是我準備攻擊你,那我現(xiàn)在剛才伸出的爪子已經(jīng)沒了。”於菟說著伸了伸剛才從肉墊之下露出的利爪,利爪已經(jīng)被削掉一層了。
“噢,我明白了?!崩钫垲侟c了點頭。
“好了,幫我洗澡吧?!膘遁苏f著一下子從桌子上跳到李折顏的懷里。它拿爪子的肉墊輕輕摸了摸李折顏的下巴嫵媚的說道:“或者我化成人形,你看我洗?”
“算了師姐,要不我給你在盆里接點熱水,你自己好好洗吧?!崩钫垲佌f著準備把於菟放在地上。
只見於菟再次一躍而起,跳到冒著熱氣的木桶板上。它回頭看了李折顏一眼,然后身子一歪,掉入桶內。
“師姐?!”李折顏驚慌失措,連忙跑到木桶邊,準備把於菟從水里打撈起。結果,它看到的是一頭銀發(fā)的赤瞳女子的臉。
一張絕美的臉。
一張惹人憐愛的臉。
“師姐?!崩钫垲伈]有再往下看,而是立刻轉過身,低著頭像個做錯的孩子。
“老色痞說道沒錯,你是真的只看一分。好了,你轉過來吧,我不和你鬧了?!毖╈遁擞行┢降恼f道,可是明明她的眉目之間無盡的哀怨。
“師姐還是先洗吧,我就不打擾師姐了?!崩钫垲佌f著又走到了窗戶前,他這次沒開窗戶,他也沒準備看窗戶外的世界,他只是找了一個相對遠的位置站著。
“以后你可以雙手抱我了?!膘遁瞬]有變回獸形,她保持著人形慢慢體會著這為數(shù)不多可以真的如同一個真正人類少女一般的時光。
“師姐,三師父說:明月千里寄相思,相思賦予誰?”
“這是我說的?!毖╈遁说幕氐馈?p> “她也是這樣嗎?”李折顏輕聲的問。
“誰?”
“我的那個她?”李折顏說道。
“大概是吧。”於菟說著嘆息道:“傳聞,你負了她800年呢?!?p> “師姐呢?”李折顏又說。
“我?”
“師姐還見過那個他嗎?”李折顏問。
“見與不見又有什么關系呢?我本來就不是人,何必要擋他的天樂人倫。”於菟說著,看了看水波里自己都臉:“我美嗎?”
“美。”李折顏回道。
“他從來不這么說?!膘遁苏f:“他說我像他的江山?!?p> “江山?”
“對,江山。如畫的江山?!膘遁苏f著微微雙眼含著淚光:“江山再怎么如畫,都是帶不走的。所以他從來都知道,我他也是帶不走的?!?p> “師姐對他一定很重要?!崩钫垲佌f道。
“他對我又何嘗不是呢?”於菟說著伸手劃了一下水,水面上蕩起了層層的漣漪。
“師姐,你說她會不會對我也很重要?”李折顏問道。
“她對800年前的你很重要。現(xiàn)在的你,只是你?!膘遁苏f。
“可現(xiàn)在的她還是800年前的她,就像師姐還是300年前的師姐一樣?!崩钫垲佌f道?!皫熃隳氵€想見到他嗎?”
“想能怎么樣?不想能怎么樣?”雪於菟說道。
“七師父說:盡人事而無悔天命?!?p> “那是說修行?!?p> “你們不行嗎?”
“不行。”
“為什么?”
“因為,我和他那是愛情呀。愛情不可能無悔天命的?!膘遁苏f道。
“真希望她不是這想?!崩钫垲佅肓讼胝f。
“她?你是說須天葵嗎?”於菟問道。
“是吧。”
“師弟,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一只即將化形的巨蟒駝著一個穿著華麗長相艷麗的美人。你一定要跑?!膘遁苏f道。
“那就是須天葵?”
“那就是須天葵!”
李折顏至始至終都不曾想過自己到底應該怎么去面對自己的身份。
所有的師父都說他是800年前一位掌席師叔祖的轉世,而他的轉世是因為一只叫須天葵的大妖用了無上神通找到了當初那位掌席師祖的靈寶后這位兜轉人魔兩界間800年的大妖不惜隕落肉身發(fā)動大陣把那位掌席師叔祖的一縷靈識投胎人世。
可是師兄師姐們卻是另一般說辭,就像於菟說的一樣,他只是他。
“師姐,為什么你們都這么說?”李折顏低著頭問道。
“靈魂和肉體,你繼承了他哪部分?”於菟自顧自的反問道。
“我不知道?!崩钫垲伝氐?。
“你有他的法力?”
“沒有?!?p> “你有他的樣貌?”
“沒有?!?p> “你叫什么?”
“李折顏?!?p> “他呢?”
“江眠楓?!?p> “還要我說什么嗎?”
“師姐——”
“怎么啦?”
“你真好?!?p> “一點也不好?!?p> 於菟作為一只妖獸是沒有感情的,她懷念的是做人的時候那種被人關懷的溫暖。老色痞說:人,不善近妖。妖,行善近人。所以她在十方才能像人一樣的活著,享受人與人之間的溫暖。而她這次陪自己這個幾乎十方至寶的師弟一同下山,是要用身為妖獸的自己的身份。她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但是她依舊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