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彘突(中)
下馬站在一塊高聳的亂石上面,地勢地貌一下子盡收羅恩眼底。
營地里一片狼藉,仿佛剛剛有一群無惡不作的盜匪從這里經(jīng)過了一樣,輔兵們剛剛搭建好的工作成果被毀壞一空,就連地面都因為那兇獸的狂暴行徑而留下的傷痕,它撒歡跑過的地方全是它寬大的蹄印。
“好強的破壞力......”
之前那頭兇獸撒歡撒得實在太野,而自己因為焦急于救人,所以不曾仔細觀察。
可當他真正把目光放在那已經(jīng)喪失了大半戰(zhàn)斗力的兇獸身上時,就連向來膽大妄為的羅恩都后知后覺地感受到一陣后怕。
常識告訴羅恩,那是一頭野豬。
但理性告訴羅恩,那就算是頭熊都不可能是一頭野豬。
因為它實在是,太大了。
它光是身高都已經(jīng)快要和羅恩的坐騎平齊,要知道這可是北地駿馬,斯特吉亞人一直都以他們的馬匹高大而自傲,嘲諷標準的帝國軍馬在其面前就像是矮小的騾子。
這野豬究竟該有多重?它究竟是怎么長成這么大的?就算是拿現(xiàn)代工業(yè)下的豬飼料往嘴里灌都不可能養(yǎng)成這么大啊。
這是一頭當之無愧的陸地巨獸,單論體格說是一頭半大的野象也絲毫不為過。
野豬似乎是被它自己的那一撞傷到了腦子,四根蹄子都開始不大聽使喚,各有各的想法朝著無數(shù)個方向移動,毫無疑問它已經(jīng)受了不輕的傷,只要在場的所有人都一擁而上,絕對能把它摁死。
但問題在于,沒有人敢這么做,即便是羅恩都不敢貿(mào)然下達這個命令。
困獸猶斗,誰知道這頭看上去已經(jīng)顫顫巍巍隨時可能倒下的野豬還能爆發(fā)出什么兇性。
“保持冷靜!”
“握緊你們的武器!站好你們的位置!”緊盯著野豬的一舉一動,羅恩同時也注意到了輔兵當中又重新蔓延出了慌亂。
這種慌亂的來源羅恩同樣也無比熟悉,就好比是在戰(zhàn)場上,步兵方陣很清楚敵人有一支迅捷驍勇的騎兵部隊,但卻并不知道這群騎兵會從哪個方向在什么時候發(fā)起沖鋒。
這種隨時隨地提心吊膽命懸一線的感覺,對于每一個人的心理素質(zhì)而言都是一場不亞于真實戰(zhàn)爭的考驗。
現(xiàn)在,這頭壯碩得不像話的野豬就充當著敵方騎兵的角色。
堅不可摧,雷霆萬鈞,沒有腦子的腦子可能會驅(qū)使它在下一刻就毫無征兆地對任何一個方向發(fā)動突襲。
而想要壓制這頭野豬,辦法從理論上來說也很簡單,那就是不斷調(diào)動兵力壓縮它的活動空間,讓它完全沖不起來,最后消耗完所有體力成為甕中之鱉。
“所有人,像上午那樣列好陣型!”羅恩扯著嗓子嘶吼,好確保讓他的聲音能傳進每一個人的耳朵里。
說是列好陣型,其實就是站成一排,不過這種在羅恩認知里即便是小孩子在幼兒園阿姨的和聲細語下也能做好的事情,對于他們而言卻成了一件難事。
羅恩想看見的是一條條筆直的線段,但他們卻列成了三角函數(shù)的曲線,這邊是SIN,COS,那邊是TAN。
看得羅恩一陣頭大,深知要讓眼前這群人成為可戰(zhàn)之兵,即便有了系統(tǒng)的而加持,也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不過即便是一片亂糟糟的模樣,這群輔兵還是盡他們所能完成了羅恩的命令,總共70人的輔兵,因為之前野豬的四處亂竄而被分隔為了五個部分,現(xiàn)在這個五個部分各自有十來個人,把野豬困在了營地中央。
以野豬的腦子自然不可能理解現(xiàn)場發(fā)生了什么事,更不可能理解之前還被它攆著哭喊著四散奔逃的兩腳獸的身份已經(jīng)發(fā)生了轉(zhuǎn)變。
他們不再是一觸即潰的農(nóng)夫,而是獵人。
“所有人,舉起武器,上前十步!”
羅恩再度扯著嗓子叫嚷的同時,野豬也終于本能地感覺到了危險,它的眼睛雖然因為沖撞而受了傷,但它還是能看清楚那一群群在向自己靠近的兩腳獸手中明晃晃的鋒銳。
那鋒銳曾經(jīng)無數(shù)次獵殺過它的祖先,所以它的一代代祖先們早已把對著鋒銳的恐懼刻入了基因里——
要么死,要么逃。
“所有人!再上前十步!”
命令繼續(xù)下達,羅恩死死注意著野豬與士兵們之間的距離,它的活動空間已經(jīng)被進一步削減,只要再前進二十步,那野豬即便在發(fā)狂似的狂奔,也沒有足夠的距離留給它提速。
也就是說在這個距離上士兵即便被它撞上也絕不可能出現(xiàn)致命傷。
士兵們顯然也明白這個道理,在不斷拉近與野豬之間的距離的時候,他們的動作都帶上了幾分焦急,唯恐兩者之間拉近的距離還不夠。
所以,理所應當?shù)?,在羅恩的下一次命令到來之前,他們就已經(jīng)各自提前邁出了步伐。
“該死!你們的陣型散了!”
位于制高點,把全局都看得清清楚楚的羅恩自然看出來了,從不同方向壓過來的步兵陣型因為各人的行動不一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或大或小的缺口。
如果這是真實的戰(zhàn)場,那些主動破壞自己方陣整一的步兵,無一例外都死得干干凈凈。只能說幸好野獸就是野獸,它的眼中沒有步兵們主動暴露出來的缺口,只是注意到距離自己越來越近的兇殘兩腳獸越來越多。
野豬歪著腦袋,大口大口噴著粗氣,本能讓它愈發(fā)地感覺到不安,而這頭巨獸的不安表現(xiàn)在行動上,四條粗壯得能把人骨頭踩碎的蹄子來來回回撥動著地面,不斷掀起塵土。
它的行為同樣讓正在靠近它的斯特吉亞人內(nèi)心無比的惶恐,面對著這頭巨獸,他們所感受到的壓力完全不亞于面前矗立著一個人馬具裝的重甲騎兵。
有人的腿肚子開始不受控制的哆嗦起來,膝蓋像是被水泡軟了一樣再也無法直立。
就像是野獸恐懼著人類手中鋒利的武器,冷兵器時代的人類同樣對有如移動堡壘一般的騎兵有著刻骨銘心的戰(zhàn)栗,而這股戰(zhàn)栗絕不是一次簡單的訓練就能消除的。
哪怕是一遍遍在戰(zhàn)場上摸爬滾打活到最后的老兵,在又一次面對成規(guī)模的重騎兵鋪天蓋地襲來的時候,也絕不會表現(xiàn)得太過淡然。
而羅恩要做的,就是讓這群士兵在真正踏上戰(zhàn)場之前,學會短暫的克服這種恐懼,最起碼不要讓自己的恐懼傳染給別人。
“所有人,保持陣線,繼續(xù)向前十步!”
他再度高聲叫喊,不過這一切羅恩不再是居高臨下的指揮,而是徑直跳下石塊,匯合進最近的士兵,與他們一同面對這恐懼。
無論何時,能讓士兵奮勇作戰(zhàn)的東西,除了重賞和嚴懲等場外因素,將領(lǐng)是否勇猛,能否與士兵共同進退,能否以身作則身先士卒,同樣是至關(guān)重要的原因。
“跟我上”和“給我上”。
兩句話僅僅只是一個字的不同,很多時候就能決定一場戰(zhàn)役的成敗,一次戰(zhàn)略的勝負,一個國家的興亡。
“跟緊我!”
站在這一隊士兵的最前列,羅恩手持著騎槍,帶領(lǐng)著他們大踏步向前。
“向前一步!”
羅恩的聲音回蕩在他們耳邊,所有人幾乎是下意識地就跟著自己長官邁出了左腳,而后是右腳。
原本已經(jīng)稀稀拉拉有些散亂的陣型,在羅恩的親自帶領(lǐng)下,慢慢地居然重新凝結(jié)起來,并且除非有人被這頭巨獸沖垮,否則陣線絕不會出現(xiàn)缺口!
“我的士兵,我的弟兄們!”
“拿下這頭野豬!今晚我們加餐!”
羅恩像是舉起旗幟那樣舉起騎槍,讓所有士兵都能看見他正在與他們共同進退。
一下子,在眾人之間蔓延開來的恐懼感頓時就隨著羅恩的加入而煙消云散了,再怎么腿軟也不能比他們眼中向來貪財怕死的帝國人表現(xiàn)得更懦弱!
“前進!”
所有士兵以前所未有的效率響應著羅恩的命令,野豬能夠輾轉(zhuǎn)騰挪的空間進一步被縮小,它也察覺到了眼前這么多兩腳獸都對自己的皮肉不懷好意。
“前進??!”
踏步,在踏步,繼續(xù)踏步!就連士兵們自己都不知道,他們在羅恩一遍又一遍的身體力行之下,各個隊列都保持著高度的同步,宛如一堵堵墻壁一樣從四面八方朝著中心匯合。
“前進!?。 ?p> 這一次,羅恩的呼喊聲第一次有了回應,似乎是被他高亢的情緒所感染,士兵們內(nèi)心也逐漸被點燃了一團火,這團火郁結(jié)在胸腔里已經(jīng)很久了,此時此刻必須要像羅恩那樣聲嘶力竭的喊出來。
否則不吐不快!
這頭野豬在他們眼里已經(jīng)不僅僅是野豬了,而是那群視他們?yōu)樨斬?,為豬狗一般予取予奪的地主貴族,是想要他們死在這片土地上的達官貴人!
“前進?。?!”
猶如山呼海嘯,男人們的怒吼聲在營地里接連響起,一陣陣像是要凝聚成實質(zhì)的音浪不斷沖擊著正中心的野獸。
野獸不過是區(qū)區(qū)一介野豬罷了,它活了大半輩子,哪里見過這樣的場景,哪里見過兩腳獸還能聚集在一起全然不怕自己兇蠻的體格。
但即便是不解,野豬同樣沒有選擇后退,它以野獸的本能察覺到了那個喊叫聲最大的兩腳獸是領(lǐng)頭的。
四蹄稍稍往后退了兩步。
這不是要逃跑,而是要為沖鋒蓄勢。
它的目標,就是羅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