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旭表面上發(fā)愁,可心里卻樂開了花。他一早就做好了這樣的打算。
當初從石城歸來,他當著皇帝的面就把陶稱給賣了,為的就是讓庾亮去收拾他。陶稱不死,荊州還真不好下手。
可在表面上,功夫還得做足。
陶旭裝作十分為難的模樣,沉吟不語。
荀羨不知陶旭的打算,知道他十分為難,便向桓溫道:“元子此來,可是為庾(冰)季堅做說客的?”
荀羨的話很不客氣。誰都知道你桓溫和庾翼的關系鐵,但你也別忘了當初是誰舍生忘死的突入射陽城救你一命。
桓溫當然明白荀羨的意思,他立刻收起笑容道:“在下蒙二公搭救,這等大恩正愁無處可報,又怎么會替庾家做說客?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建康的使者這幾天就會趕到。在下也是風聞此事,特來給子初兄報信的?!?p> 陶旭見桓溫說的真切,不似作偽,便也謝過了他。
“此事太大,我不能為了一身的祿位名爵而出賣家人。且容我三思而后行吧?!碧招駠@了口氣,“不過還是要多些元子兄冒險前來報信。”
說著,他舉起酒碗,一飲而盡。
桓溫見他承了自己的情,也松了口氣,當即也干了一碗還禮。
有了心事,這頓喝起來就不香了,三人又喝了幾口,沈奐和劉建敲響了房門。
“二郎,下面的將士們都等著你們呢!”沈奐見三人相對無言,有些尷尬,不禁也有些意外。
“好吧,我們下去吧!”陶旭率先打開了僵局,起身指著那壇陳年御酒道,“軍中的規(guī)矩,無論官兵,飲食一律平等。這御酒十分珍貴,我也沒飲幾碗,你們抬下去,給弟兄們分分,每人一碗喝了吧。”
荀羨和桓溫聽了都有些詫異。
這可是當年晉武帝送給弟弟的兒子,齊王司馬冏的禮物啊。就這么送給軍中那幫不識字的糙漢們,這不是暴殄天物嗎?
可陶旭都發(fā)了話,二人也不做聲。
劉建和沈奐一前一后,把這御酒抬到校場上,兌著新酒,一人一碗,恰好全部分完。一時之間,整個營壘里都充斥著芬芳的酒香。
“子初兄好大手筆啊!”桓溫有些嫉妒,如果是他,那是絕舍不得分出去的。聽說諸葛恢收藏此酒,也花了不少的本錢。
陶旭背著雙手看著校場上恣意放縱的士兵們,面無表情的道:“酒么,本來就是身外之物。倒是說的倉促,忘了給謝府君留一瓶了?!?p> 桓溫訕訕一笑,小心翼翼的問道,“那,令叔父的事,子初可想好了?”
“元子兄如果有機會見到庾府君,可以替我傳個話。”
“你說你說!”桓溫忙不迭的上前一步,靜等下文。
“我陶旭并非攀附權貴之輩,如果今天我當上這個駙馬是踩在自己親叔叔的背上而來的,那我和出賣自家兄弟的陶稱又有什么分別?”陶旭轉過身來正色道,“如果武昌愿意放過家叔一馬,我也愿意放棄這個駙馬?!?p> “好!”桓溫肅然起敬。
在桓溫的眼里,陶旭先是攀附庾懌不成,緊接著又通過殷浩抱上了王導的大腿,現(xiàn)在和謝尚、荀羨打得火熱,還不是為了名利祿位而苦心鉆營的小人么?
如果陶旭今天義正詞嚴的說自己絕不退讓,那更加坐實了他是一個為了名利祿位連自己親叔叔都可以出賣的小人。在東晉這樣一個重名的時代里,名聲一旦臭了,那就等于宣告了前途的終結。
荀羨聽了也有些動容。本來陶旭的前途可謂一片光明,只要當上這個駙馬,那陶旭的地位就可以一躍而起,和荀羨還有桓溫平起平坐了?,F(xiàn)在主動放棄,等于把之前的努力全都拱手讓人。
“子初這番話著實令人動容!”桓溫抱拳致意,這次他是真心實意的,“如果有機會,我一定會轉達給庾會稽?!?p> “呵呵,曾記得殷大師說過,官本臭腐,錢本糞土。我也是謹遵他的箴言罷了!”
既然說開了,陶旭也就放松下來,當下和桓溫一起與兵同樂去了。
第二天一早送走了桓溫,陶旭原本堆滿了笑容的臉立時又沉了下來。
荀羨輕聲道:“子初昨日之語,恐非真意吧?”
陶旭側過臉,嘿嘿一笑,“令則看出來了?”
荀羨笑而不語。
開玩笑,陶旭一早就是這么謀劃的,他怎么可能放棄這個大好的機會。
陶旭一招手,把沈奐叫過來。
“你把這封信交給三郎(沈勁),要他親自轉交給我大哥?!碧招癖持滞h去的桓溫車隊,“送完信立刻回來,不要多做停留?!?p> “明白!”沈奐想也不想,立刻接過信來,仔細貼身藏好,找了兩匹快馬,立刻繞著小道就走了。
“怎么?對我也要保密?”荀羨就這么站在一旁,見陶旭也不解釋,心里有些不滿。
陶旭嘿嘿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要是對你保密,我還會當著你的面讓沈奐去送信嗎?”
兩人對視一眼,哈哈大笑。
***
建康城這兩天的氣氛愈發(fā)的熱鬧起來。
公主擇婿的事別說上層公卿了,就連市井巷尾都議論開了。人人都在談論著這個新駙馬的人選。
熱鬧的街市上,一名身高體胖的壯漢赤膊著上身行走在街道上,肩上只搭著一條烏黑的毛巾。他大搖大擺的走過,惹得旁人一陣議論。
“喲,這不是十郎嗎?恭喜恭喜啊!”一名和壯漢相熟的老者上前祝賀道。
“不敢!什么喜???”壯漢雖然還禮不迭,但也摸不著頭腦,自家似乎沒有喜事啊。
老者神秘兮兮的附耳上前,“你家二郎被南郡公主選作新駙馬啦,這等喜事,還要瞞老漢不成?”
“駙馬….”壯漢的臉色陰晴不定,他沉吟不語,見老者臉色有異,連忙還禮道:“老丈休要胡說,朝廷又沒旨意,六禮一禮都沒開始,何來的喜事啊。”
“哎!”老者一臉嫌棄的說道,好像覺得壯漢不夠意思,連他還要隱瞞,“這滿建康城早就傳開了!公卿各家都在準備上好的禮物賀喜呢!”
壯漢一臉無奈的搖了搖頭,“這些小廝,真是不曉事。這么高調(diào),豈不是害了我家兄弟?”
老者見自己說中了,不由得哈哈大笑,他拍拍壯漢的肩膀道:“是啊,你陶家又要興旺啦!到時候可別忘了提攜老朽一把?。坷闲嗟膬鹤印?.”
老者越說越興奮,卻沒注意到壯漢的眼里露出了一絲憤怒的火焰,他抓緊了肩上的臟毛巾,狠狠地抓成一團,待他再松開,毛巾已成了一團碎步。
“哎,十郎?十郎?”
壯漢不顧老者的叫喚,自顧自的快步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