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陽門外不遠(yuǎn)柏樹下,老陸已經(jīng)在此開了幾十年的餛飩鋪了。
這日清晨,他支棱起鋪?zhàn)?,來了一個守門的官兵,熟門熟路地吃碗餛飩。
老陸下了餛飩:“官爺,這二人進(jìn)宮,已有十日了吧。怎的還沒動靜?”
官兵滿不在乎:“怕是死了唄?!?p> 老陸長長嘆了一口氣:“唉,那倒是可惜了,玉般做的人?!?p> “倒是承蒙老人家夸獎呢?!?p> 姑娘家清脆的聲音。
老陸抬起眼睛,正是那一男一女,他二人籠在冉冉光暉中,漂亮得說不出話來,手中似乎比去時多了一張琴。
其后,卻有人抬著一具棺木,足足八人。
“小八,我們吃碗餛飩再走吧。幾位,不如也一同吃碗餛飩?”
那女子說著,就拉了男子坐下了,那幾個抬棺的侍衛(wèi)面面相覷,不敢落座。
老陸下了兩碗餛飩,又舀了幾碗熱湯給侍衛(wèi):“早上清冷幾位爺喝完熱湯吧?!?p> 這回,侍衛(wèi)倒是接過了,聞了一聞,卻沒有喝。
這對男女相視一笑,吃了兩碗餛飩,付了錢,便又不疾不徐地走了,一路向西出了建康城。
這女子和男子不慌不忙地走在前頭,像是在游山玩水。
幾個抬棺的忽而覺得五臟六腑一陣翻涌,腳步慢了下來。
那碗熱湯,可他們一口也未喝。
那女子笑盈盈地對男子說:“小八,這司馬曜手下的人,倒是草包?!?p> “砰。”
那棺木落了地,重重的。
侍衛(wèi)倏地從袖中露出了長劍,可劍未出鞘,就被不知從何處飛來的羽箭刺穿了心臟,箭無虛發(fā),死不瞑目。
女子看了橫七豎八半死不活的人兒一眼:“這死,也要讓你們死的明明白白的。那毒,會揮發(fā),經(jīng)由你們的皮膚,便入了體。”
男子負(fù)手而立:“收拾一下吧。”
一時半刻,出來好幾個暗衛(wèi),將這些還未死絕的人兒拖走了。
女子輕笑道:“姬商姑娘,還不出來嗎?”
那棺材蓋陡然被推開了,里頭的人跳起來:“震死我了?!?p> 那女子嘴角噙著笑意:“不知姬商大姑娘,怎么就成了皇帝的寵妃?”
姬商從棺中爬了出來:“去年,你們走后不久,我就被抓到了宮里,要我醫(yī)治皇后,還要我給皇后喂了百日醉。這皇后昏了一個多月,我也算衣不解帶照顧了一個多月,沒想到,皇后醒來,這小皇帝問我叫什么,我自然不能告訴他真名,就用了我娘的姓,結(jié)果小皇帝甩了甩袖子將我封為了淑儀。宮里的日子可真不好過,這么一比,錦行,倒還是你好一些?!?p> 錦行氣笑了:“那你覺得,這皇帝干嘛將你納入后宮呢?”
姬商眉目里有些得意:“那肯定,是看我長得好看,喜歡我?!?p> 錦行眨了眨眼:“非也非也??赡?,只是覺得你醫(yī)術(shù)高超,留在身邊一舉兩得。”
錦行又道:“不過,你這醫(yī)術(shù),也沒那么好。那百日醉,卻沒叫皇后忘了前塵呢?!?p> 姬商氣急敗壞:“那只能說明,皇后執(zhí)念太深。”
錦行輕笑出聲:“可能是你這名字取錯了。百日醉,百日,時間短了些,應(yīng)當(dāng)叫個萬日?!?p> 姬商:“……”
慕容沖緩緩道:“這潁川,你是不能待了?;厝ナ帐笆帐埃瑩Q個地方吧?!?p> 姬商輕嘆一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倒不知去何處好了?!?p> 錦行淡淡一笑:“小隱隱于林,大隱隱于市。不如,你就住在他眼皮子底下,建康城中,如何?”
此后不久,退居崇德宮潛心禮佛的太后下了兩道懿旨。
第一道,將武陵威王之孫司馬寶作了司馬郁的子嗣。
第二道,令王皇后兄長時任中書令的王恭,帶著司馬寶,出使前秦。
王恭覲見苻堅,欲以年歲尚小的司馬寶為質(zhì),締結(jié)邦交。
前秦此時正在北征,不可腹背受敵,自然是要禮尚往來。
苻堅為令何人為質(zhì)發(fā)了愁。
“啟稟天王,臣有一人選,懷有身孕的慕容皇妃?!?p> “不可?!?p> “古有異人將趙姬母子留于HD為質(zhì),有何不可?”
“……”
官員爭論不休。
苻堅放眼朝堂,丞相一去,竟無人能穩(wěn)定時局。
他下令退了朝。召來與丞相素來交好的鄧羌:“真定郡候以為,如何?”
久不參與政事的鄧羌恭敬道:“皇妃出身尊貴,又身懷有孕,且,皇妃一去,也與時局無礙,于東晉,于前秦,都是一步體面的棋。臣以為,未嘗不可?!?p> 鄧羌三言兩語,就說到了苻堅的心坎上。
苻堅思忖半晌,當(dāng)機(jī)立斷,下了旨。
至此,慕容清終于離開了這牢籠一般的前秦皇宮,隨著王恭去了建康。
是夜,錦行一覺睡醒,慕容沖還在燈下讀書。
她假寐看了他一會兒,偷偷笑了一笑,半晌,像是在做夢,呢喃道:“小八,你心機(jī)太深啦,我有點(diǎn)怕你了?!?p> 慕容沖一怔,放下了書卷,走到床榻前看著她,眼里泛起了笑意:“夫人這是,醒著,還是睡了?”
錦行蜷了蜷身子:“我自然,是睡了?!?p> 慕容沖淡淡一笑:“哦?今日的湯藥還未喝吧。夫人睡了也可以對答如流,想來,喝一劑藥不在話下?!?p> 錦行忙拉住他:“好了好了,我不和你開玩笑了?!?p> 慕容沖坐了下來:“你想問什么?”
“其實(shí),我在司馬郁的幻境中,見到了一個人,那人告訴了他司馬曜的身世。可那人我看得并不真切,那人,可是你?”
“是我?!?p> “是因?yàn)槲腋嬖V你,司馬昱死的時候,桓溫在他耳邊說了一句,太子并非司馬家的人?”
“順藤摸瓜,查了一查?!?p> “你在藥廬要等的人,是司馬郁?”
“是?!?p> “那真定郡候呢,為何愿意助清河公主出宮?”
“他曾經(jīng)放了一個不該放的人。”
“小八,你可是算無遺漏呢。司馬曜一定在皇宮里恨得牙癢癢的?!?p> “他倒是心狠手辣,只是,太瞻前顧后。”
錦行忽然跳起來圈住他的脖子,一動不動地看著他的眼睛:“那我,是不是你唯一沒有算到的?”
慕容沖唇角微微揚(yáng)起:“你,我也算到了?!?p> 錦行一愣,半晌,問道:“那只白鴿,那封信?”
“從來就沒有什么信……”
慕容沖頓了頓,握住她溫?zé)岬氖郑骸跋喾曜杂袝r,此情無絕期。只是,比我想的,早遇到了一些?!?p> “冷?!?p> 他手心冰涼,錦行縮了縮手,已被他壓在榻上,他靠近她:“過會兒,就不冷了?!?p> “燈?!?p> “亮著,也好?!?p> ……